她们的岁月

　　申城的冬天阴冷难耐。
　　何攸走进火锅店，温热的空气伴随着阵阵鲜香，让她本来因寒冷绷紧的肌肉放松了下来。
　　“呼——”她和店员打了声招呼，便快步走向最里边的大方桌。
　　那里有十来余人正在谈天说地。

　　“攸攸！”其中一个女生站起身向何攸招手，“你总算来了！肉都快被吃完了！”
　　这个女生是何攸高中时的同桌兼好友，木澜烟，她示意何攸坐在她身旁的空位。
　　何攸坐下后，和小半年没见的高中同学寒暄了起来。
　　“何攸，物理系今天刚考完吗？”班长魏冀晨发话问道。他和何攸一起考入了隔壁城市的那所知名大学，不过是计算机系。
　　何攸夹起一块快煮烂的肥牛放入碗中：“昨天考完的啊，不然今天我不得拖着行李箱来吗？”

　　魏冀晨挠挠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边上的男生看出他的窘迫，开始起哄。
　　何攸有些尴尬地埋头吃饭，好在大家很快就换了个话题，开始回忆起了“三年寒窗岁月”的傻事儿，嬉笑完又交流起了彼此的大学生活。
　　话题似乎永远不会枯竭，总有人在大笑，在干杯。何攸埋头吃着，时不时和木澜烟聊着。
　　这是何攸高中毕业后第一次同学聚会，人到的不多，有些还在期末，有些已经出去旅游，有些只是懒得来。
　　或许以后连这样规模的同学聚会也组织不起来了吧，何攸这么想着，稍微觉得有些遗憾。

　　“攸攸，我听说陆老师被一个学生表白了！”木澜烟分享起母校的八卦。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虽然是理科班，但都知道申南一中最好看的老师，就是文科组的陆南佳。
　　“哈哈哈哈哈，听说学弟里有男生和她表白呢！”
　　“我听说好像还有个女生，没办法，陆老师太有魅力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何攸回想起了初见陆南佳的时候。

　　何攸第一次见到陆南佳，是在高一开学第一天。早在上课前她就听班上男生说，历史老师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彼时的何攸还不知道未来的日子里，陆南佳对她有多重要。
　　她记得上课铃响前五分钟，教室里突然变安静，坐在第一排的她疑惑地抬头，正巧与讲台前的一个长发披肩的年轻女人四目相对。平平淡淡的白衬衫却将她的五官衬得十分柔和。
　　看到老师来了，原本扎堆的学生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因为坐在紧贴讲台的第一排，何攸捕捉到女人脸上浮现的一丝紧张。
　　当陆南佳将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时，何攸忍不住在纸上写下，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下课后才想起，原句是北方有佳人。

　　一个多小时后，十几个人嬉笑着涌出火锅店。路上已不似几小时前那样拥挤，大家站在路边围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他们打算明天回一中去看看老师。”木澜烟拿出手机叫车，偏过头问何攸，“你明天去吗？”
　　何攸摇了摇头：“一中这时候在期末，我就不去添乱了。”
　　木澜烟放下手机，看着勾肩搭背的男生，说：“也是，但之后也想回去看看，等毕业再久点我们可能也懒得回去了。”
　　稍稍顿了顿，又加了句：“那时候可能老师就不记得我们了。
　　何攸听到这句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想到手机对话框里陆南佳最后的那句“期中考试加油！”显示的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日期，更是五味杂陈。
　　陆南佳……很久没联系她了。
　　刚刚进入大学的时候，她还会时不时地和陆南佳聊天，分享新奇无比的大学生活。随着期中考试的到来，学习压力逐渐增大，两人的聊天频率也越来越低。期中结束后意识到了大学与高中完全不一样，何攸便又每天像高三一样高强度地学习，就这么撑到了一学期结束。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何攸与朋友告别后，一个人一边感伤岁月一边走向地铁站。

　　“何攸？”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何攸的思绪。
　　她有些惊讶地抬头，望见了从地铁口出来的陆南佳。
　　“陆老师？好久不见！”何攸忍住心中的激动向陆南佳走去。

　　几个月不见其实没带来太大可视的变化，纵使二人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联系，但她脸上不加掩饰的惊喜还是让陆南佳感到欣慰。
　　“考完期末了？” 地铁站内扑出的热气，衬得陆南佳的脸有些红润。
　　“是啊，昨天一考完我就回申城了。”
　　“老师，你才下班吗？都这个点了……”何攸抬头看了看天，示意天已经黑了。
　　陆南佳笑了笑：“今天周测验，我批试卷呢。”

　　过路的人行色匆匆，显得驻足交谈的二人有些不合群。
　　一阵冷冽的风吹过，陆南佳理了理耳边的发丝，嗅到淡淡的火锅香。
　　看着眼前的人，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到嘴边的话：“我正打算去吃晚饭呢，你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
　　“啊……吃是吃过了”何攸觉得浑身的火锅味还惹得自己有些腻，“但是好久没见你了……可以陪你……”说到后面，何攸有些心虚，毕竟还几个月没见了。
　　“你不急着回家的话，当然好啊。”陆南佳本来疲倦的身体此刻轻松了不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桌，陆南佳用勺子搅了搅沉在碗底的汤料，余光里的人因为雾气显得不太真切。
　　何攸一边擦拭起雾的镜片，一边找着话题：“带高一是不是比带高三轻松多了？”
　　“是啊，但也没轻松到哪儿去。”
　　毕竟是市重点，学习压力不仅是学生有，老师也有。
　　“你呢，大学生活还习惯吗？是不是挺忙的。”
　　陆南佳想到何攸有好几个月没主动联系自己，脸上的笑意也敛去了不少。
　　之前那么喜欢我的小孩，终究也会成为过客。

　　何攸并未留意到陆南佳情绪的变化，重新戴上眼镜。
　　“是啊，好多课，每周还要做实验，天天不是在写实验报告，就是在做高数大物。”说到这儿，又想到下学期的课表没有太大变化，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都没什么时间……”声音突然小了下去。
　　一想到老师也很忙，自己也不再是她的学生了，她仿佛被浇了盆冷水不再言语。
　　陆南佳听到了那句没说完的话，也知道何攸想表达的意思，不禁笑出了声，眼前的小孩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

　　“大一的学习任务是比较繁重的，但是你的话应该没问题。”陆南佳看着何攸，眼里满是鼓舞。类似的话语，相似的眼神，在高中三年里，尤其是最后一年，何攸听过、也看过了很多次。
　　时间一定改变了什么，但此刻面对面坐着的两人，在彼此看来仍是当初的模样。

　　两人从何攸的大学生活聊到了二中新来的老师，当然没有提及之前听到的八卦。一碗馄饨，居然吃了二十多分钟。而这二十多分钟，将这几个月来的疏离感尽数驱走。
　　天色更加暗了，两人一起走向地铁站。
　　两人的家并不在一个方向，地铁都没来。陆南佳看着沉默的何攸，想起五月初的一个下午……

　　五月初的申城已经有些闷热。尽管高考在即，考虑到高三学子压抑着的情绪与活力，还是安排了一节自由活动的体育课。
　　何攸并不是一个很爱运动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陆南佳和何攸就像约好了似的，每周的这个时候都会在校园里一起散步。
　　那天下午，何攸尤其地沉默，陆南佳想着或许是压力太大，便领着她到实验楼后的小花园里散心。

　　虽然已经染上了夏天的气息，但花园里的月季仍然盛开。
　　陆南佳是喜欢花的，忍不住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花瓣。这一幕美人与花被何攸看在眼里，露出了微笑。
　　“在想什么？”陆南佳的指尖点了点花瓣，好似点在了柔软的肌肤上。她知道何攸有心事。
　　二人对视了几秒，何攸抿了抿嘴：“我在想，年年岁岁花相似……”
　　岁岁年年人不同。
　　那一天陆南佳发现，原来何攸是不喜离别的。

　　广播播报地铁即将进站的消息。
　　何攸侧过头，看到陆南佳正微笑着看着自己，仿佛又根羽毛在撩拨心弦，稳了稳心神道：“那老师，我先走了。”
　　陆南佳点了点头，抬手理了理何攸头顶有些凌乱的头发，轻声道：“头发长了不少。”
　　话音刚落，地铁便入站了，车门打开。何攸向陆南佳挥挥手道别，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进了车厢。
　　“到家了告诉我一声。”陆南佳的声音飘进车厢，何攸回过身看着站台上微笑的她，心中更是一阵发痒。
　　“好，老师再见！”

　　半个多小时之后，何攸推开家门，电视机开着，爸爸在百无聊赖地看着相亲节目。
　　听到女儿这个点才回，他调低电视音量，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么晚，是不是和男孩子约会去了？”
　　“我不是说了是去同学聚会吗？”何攸满脸无语，明明高考前还天天念叨着不准早恋，才几个月就急着催人谈恋爱……
　　爸爸啧了一声：“你的高中同学都脱单了吧？就你……”
　　何攸立马打住：“脱单的还是高中就在谈的那些，大一那么多课谁有空天天情情爱爱？”
　　被呛住的男人自知没趣，调高音量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电视节目上。
　　妈妈从浴室里走出来，看到女儿回来，忍不住关心她吃没吃饱。
　　“吃饱啦吃饱啦。”何攸向妈妈撒了撒娇，便钻回卧室，拿出手机发了信息告诉陆南佳自己到家了。
　　陆南佳回得很快，也很简短：“嗯，晚安。”但这几个字仍是让何攸盯着傻笑了一会儿。

　　洗过澡之后，何攸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几分钟后坐起身，发信息给还在期末的双胞胎妹妹何欢。
　　“我们的高中毕业照你收哪去了？”
　　几分钟之后，何欢发来一段语音：“在你书柜第一层抽屉里，老姐啊，我很忙的，论文明天就要交啦，还有啥事过了明晚12点再问我！”
　　何欢就考在申城最好的大学，如果不是因为学的中文，何爸应该会更喜欢她的高考结果。
　　何攸起身打开书柜抽屉，稍微翻找了一下便找到了。高考前的毕业照除了高三班级的合照，还有高一分班前的班级合照。在那张照片上，陆南佳就站在离她不远的位置。

　　看着照片顶部高一五班的字样，何攸喃喃念道：“三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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