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

　　是夜，女人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她贪婪地吸入空气，胸膛起伏扯动了绷带下的伤口，疼痛让她无法稳住呼吸，沁出的冷汗将小卷毛粘在额头上。
　　女人一伸手，房间被温柔的黄色光笼罩。心安了不少，她撑着身子下床，略微冰凉的水冲刷着因为快速呼吸微痛的喉咙。没有了睡意，女人双手撑着座椅边缘缓缓往下坐，可是还是脱力直接摔在了椅子上。
　　伤口震得有些痛，女人没理会只是呆滞地望向窗外，灵魂也跟着散了出去。树梢吐出嫩芽和微风游戏，微弱的灯光下顾家护卫进行着最后一次换班。初春还有些凉，风吹动女人的衣角，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女人空洞的眼神有了一丝触动，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臂手肘。风似乎怕女人受到了凉吹着窗户想将其关上，可惜风力不够反而把窗户吹得来回晃动，涌进了更多的冷气。
　　女人坐下来时消耗了太多的力量她已经无力撑起身子回到床上，她习惯性地轻咳，捂着胸口不断颤抖。这具身体没有哮喘和胃病却也被消耗得像一个空壳，灵魂的消逝远比□□的湮灭快得多。
　　〖李宁玉，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么？〗女人轻叹，脑子有些迷糊却没有睡意。这是她少有的思想放空，不想战争，不想情报，不想顾晓梦也不想李宁玉。
　　世界不再模糊不清，赵瑾言放轻的脚步让女人脱离放空状态。没等女人出声赵瑾言已经搂住了她的脖子想要把她抱起来。女人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还很虚弱，总会坐着睡着，每次都是赵瑾言早晨来把她抱回到床上。
　　“密斯赵不必了，我今天回剿总”女人轻轻推开赵小姐的手，转而扶着她挪回床上，女人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只不过灵魂依旧游离。
　　“晓梦，我先下去了”赵瑾言轻轻带上门，厨房的粥已经成了，她急忙盛了一碗出来。
　　饭间无言，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从裘庄出来后顾晓梦就学着做养胃的粥，她想着李宁玉总会喝到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学做粥的时候不知烫了多少水泡，三年时间也只把这山药粥做得好吃又养胃。如今女人喝着赵瑾言按照顾晓梦改良的配方做出来的粥心想：没关系，总会喝到的。
　　“晓梦，真的不再休息一天么？爸爸帮你请假。”顾民章放下报纸，担心地看着女人。
　　“不用了，我可以的”爸爸这个称呼还是很难说出口，女人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叫过这个称呼了。
　　吃过饭顾民章去参加这段时间的经济委员会，女人坐车去剿总。司机小陈开车，她趁机又小睡了一觉。
　　女人从处长办公室出来去检查情报科工作，没有李宁玉，没有顾晓梦，这情报科也就能破译一些无关紧要的电文。女人看了一下进度，比她想象的好一点。从裘庄出来的赵小曼老实了很多，这个代理科长也做得不错。
　　“做得不错，继续努力”女人肯定地点了下头，踩着高跟鞋回到科长办公室。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情报科，众人都松了口气，赵小曼更是摸着胸口顺气。这三年来顾晓梦越来越像李宁玉，加上偶尔展现的大小姐傲娇劲任谁也惹不起这活阎王。今天的顾晓梦更像李宁玉，动作神情，连气压都又低了几分。
　　进屋关门，办公室依旧保持着三年前的样貌，若不是看见桌角的磨损，女人都要怀疑时间是否扭曲。半个月没回来，桌上的君子兰蔫蔫地耷拉着叶子，不像被精心呵护时那般张扬。女人给君子兰浇水，手指拂过肥大的叶子，轻轻地仿佛触摸着少女的脸庞。这是顾晓梦送给李宁玉为数不多的礼物。
　　从堆成小山的电文里抽出一份，女人开始工作，她大概梳理出重要信息：前几天抓到了几个军统的间谍，但是还没问出什么重要的消息，也没有找到电台。三天前发现了一个新的电台频率，没搞清楚是哪方面的人。五天后将会有一个叫山田精武的人来辅助三井工作。
　　辅助一词说好了是副官，说实了就是监督。自打三井寿一接手剿总的工作后，剿总出现了几次严重的泄密事件，每一次都不得已进行大规模的清扫活动，顾晓梦也没能幸免。最严重的一次，顾晓梦在审讯室里撑了十日，出来后在医院躺了两个月。
　　女人工作起来总会忘记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午休时间。她轻轻转动脖子，酸胀的脖颈发出咔咔的声响，手似乎也抗议着长时间的工作微微颤抖着。揉捏着脖颈，手指划过颈边的凸起，战栗瞬间从指间传到全身，女人没想到这具身体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噔噔噔，敲门声响起，女人把钢笔收进笔筒，调整了下坐姿。通常这个时间赵小曼会来送午餐，但是听敲门声不是她。是谁，顾晓梦回来的第一天就来找她？
　　“进”没什么温度的声音传到门外，门应声打开，男人笑呵呵地进门。门半开着，女人没有说什么。张园清秀的脸透着些许书生气，额头的伤疤被特意留长的刘海挡住只可以看见一点，他眼角满是笑意，嘴角更是快裂到天上。
　　“张大队，有何公干？”女人向后靠在座椅上，审视着面前的男人。王田香折在裘庄后，张园接替他成了特务处处长，不要看他有些书生气，手段比起王田香可是有过之无不及。
　　“晓梦，今天……”男人笑嘻嘻的，滑头的模样把身上的那点书生气掩盖住了。
　　“叫我顾少校”女人皱眉，她不允许这个男人如此亲昵地唤顾晓梦。
　　“好好好，顾少校”男人被打断也没有恼火，仿佛习惯了只是忍不住逗一下眼前的女人。
　　“张大队不会是想请我吃饭吧”
　　“哎，可不是嘛，那几个军统真的是一堆馊肉，我忙忙叨叨好几天才解决，这不立马来请您顾少校来吃饭么。晚上七点，云春厅，顾少校可赏脸？”
　　“张大队有心了，恭敬不如从命”女人的脸粘上笑意。她的表情变化让张园一愣，这顾阎王冲他笑了，他是被金条锁定了还是上了军统的锄奸名单，不能啊，最近他小心谨慎得很。
　　正巧来送饭的赵小曼也被女人的笑吓了一跳，站在门口不知何去何从，女人的视线已经放在她身上，赵小曼没办法，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把东西送进来“科长，这是上午剩下的文件和小陈送的饭”
　　赵小曼把东西放在桌上就逃出了办公室，临走前还同情地看了一眼张园，顾阎王冲他笑了，估计他这几天不看黄历都不敢出门。
　　“张大队还有事？”女人打开饭盒，饭菜清淡，适合刚痊愈的身体也符合女人的口味。
　　“啊，没了，顾少校您慢慢吃，下班我来接您”张园觉得腿有些软，他要尽快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女人一出剿总的门就看见张园倚在车边，张园见女人出来急忙向她挥手，手上的花随着身体大幅度地摇摆吐出几滴水。
　　“我说过我不喜欢花”女人拽门上车，随意地看向远方。
　　“你不喜欢没说我不能送啊。我已经做了这么危险的事情了，买束花犒劳犒劳自己还不行吗”
　　“危险？我倒是觉得张大队乐此不疲啊”女人冷笑一声，她可没觉得张园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您这样的女人总让人乐此不疲”男人把滑头两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女人看见就觉得厌恶。
　　“哦，例如万公子？”说完女人似乎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男人吃瘪地不说话，默默开车。
　　万公子，这杭州城谁不知道这小子死得多惨。顾晓梦从裘庄出来就对外宣称自己是独身主义者，向他求婚的龙川肥源没多长时间就被审出是老鬼栽在裘庄，没脑子想爬上顾家东床的王田香因为被查出是孤舟的联络员也死在裘庄。人们都说这顾晓梦煞气重，不仅在裘庄咬死了四位天才就连接近她的男人都没几个全尸的。
　　偏偏这万公子不信邪，在商业舞会上看见了顾晓梦就说自己爱上了她，总是堵着顾晓梦下班献殷勤，不论顾晓梦怎么警告他都不退缩，一直纠缠顾晓梦。他甚至跑到当时和顾晓梦关系就不是很好的顾民章面前，想让顾民章帮自己追人，气得顾晓梦说如果再看见万家小公子出现在她面前就杀了他，这小子不以为然。
　　没过几天这位公子哥就被杀了，黑市价格三根金条，尸体被人扔到了杭州最大的烟花馆前。顾晓梦听到这件事特意送了万家三根金条表示慰问。这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就算万家小公子就这么死了，万家也没办法反抗，他们家的产业被顾晓梦的公司压得死死的。过了小公子的头七，万家就搬离了杭州。
　　“在这里等我”女人清冷的声音从车下传来，张园倚在车窗上，叼起一根烟看着她上楼的背影。他想着如果没有战争他是否会娶一个如顾晓梦一般漂亮的女人，给他妈抱上一个大胖孙子。
　　门被轻轻推开，食物的香味顿时占满鼻腔，肚子合时宜地叫了一声。赵瑾言见女人回来想接下她的手包，女人拿着包的手往身后缩了缩，她快步走到桌子旁将手包放好。赵瑾言顿了一下讪讪地收回手走向厨房。
　　“密斯赵，不是说不用给我做饭了嘛，我饿了会在外面吃的，今天我有事不在家吃饭了”
　　“怎么都是做，就多做了点”赵瑾言放下围裙，温柔地笑着，她总是这样，好像什么事都不能让她失去微笑。
　　“我先上楼换衣服”女人似乎不愿和赵瑾言多说什么，扔下一句话匆匆上了楼。
　　她拉开衣柜，里面不是军装就是黑色旗袍。女人皱着眉翻找半天最后选了最边上的旗袍：素净没有多余的图案，在胸口和左臂上绣着半开的白菊花。女人对着镜子心疼地摸了摸小腹，就算身上的纱布还没拆，衣服也有些松垮，这次受伤顾晓梦又瘦了一大圈。
　　看见女人，张园甩掉手中的烟头，给她拉开车门。汽车的声音消失在街口，屋里的赵瑾言盯着桌子上的手包，一口口地喝着汤，今天的汤好像有些太淡了。
　　西餐厅位于商业街西北角，附近大多是书店咖啡厅和西餐厅，一般商贩不会来这里叫卖，算得上安静。女人认真地搅拌咖啡，张园则检查着屋里大大小小的角落。
　　“没有”张园坐下来，吞了口咖啡。女人微微点头，切下一块牛排，细细咀嚼。
　　“那几个人处理好了，没说什么，对我们这条线没有影响”张园说的是前几日抓进来的军统，为了保证情报线的安全那几个人已经被张园用特殊手段处理了。
　　“嗯”女人漫不经心地回应，好像并不关心这些。
　　“过几天有一批粮食要经过杭州，这批货戴老板要”不管女人什么态度，张园还是要把情报传达好。
　　“这块肉谁都想要”
　　“至少六成”
　　“尽力”如何分配顾晓梦还要再好好思考一下。
　　“处长这个位置现在……”戴笠不满足顾晓梦一直缩在科长这个位置上，他需要顾晓梦有更大的势力，拿到更多的情报。
　　“水到渠成”这是金生火后死的第三个机要处处长，现在前方战事吃紧，杭州的锄奸活动更是频繁，甚至有过几次无差别刺杀，没人会深究前任机要处处长死在了谁手里。之前处长职位空缺戴笠就想让顾晓梦顶替，可是新司令有意安排自己的人，顾晓梦也没急。如今戴笠等不及了，时机也成熟了。
　　“对了，打伤你的人我查到了，是前几天抓到的人的下线，刚来补位的新兵蛋子。没了上级还没法联系上其他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想给上级报仇，连蹲了好几天，可能觉得可能军官里有自己队伍的卧底没敢打，就把目标放在了日本人身上，没想到打伤了你，现在人我关起来了，要做掉嘛”说到做掉那人时，张园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光，他内心的暴虐需要发泄口。
　　女人专注手上的食物“新兵胆子倒是挺大，让他离远点，安排到南街那条线上吧”还是新兵，他怎么知道他想杀的日本人不是什么计划的重要一环呢？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是不是别人计划里的一环呢？
　　“可是……”张园很明显不满意这个安排。
　　“沈园，这是命令”女人毫不客气地打断张园。张园是戴笠给顾晓梦派的手下，她不会让手下扰乱自己的决定。
　　双方不再言语，女人拿起餐巾擦擦嘴就离开了。张园没有阻拦，看着女人的背影用力地切着盘中的肉。
　　推开门，食物的香气还未散去，赵瑾言怕顾晓梦喝酒温了粥。敲门进入赵瑾言的房间，她正在对着地图写写画画。顾晓梦代替李宁玉成为老鬼后，为了保护顾民章从顾家搬了出来。表面上顾民章断了顾晓梦的所有经济来源，但是因为顾晓梦是顾家独女也就默许了赵瑾言来照顾顾晓梦。实际上赵瑾言是枪鬼之间的联络员，负责传递重要情报。人们对这件事也没有太大关注，毕竟大家都是认同血浓于水的观点。
　　“四天后经过5号码头，组织最多能拿到六成”女人点了点地图，这块肉谁都想要，战事吃紧，日本人想要运往前线的粮食正好经过杭州。要抢，自然不能都分给一个队伍，再怎么说都是同胞组成抗日队伍。但是这比例就可以由女人分配了，戴笠是不好糊弄，但是不是不能糊弄。
　　深夜里两个女人在地图上标标画画。赵瑾言大顾晓梦十岁，对于顾晓梦来说亦姐亦母。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痕迹，整个人更加内敛。他不如金生火会玩弄人心，但是她策反的人大多数都承担了重要的位置，不如白小年那样八面玲珑，但是顾民章大大小小的关系她处理得有条不紊，不如李宁玉那样精于算计，但是战事设计她总能提供最精确的数据，不像顾晓梦那样是扮猪吃老虎的天才，但她也会通过故意留下口红印来消除敌人的怀疑。和其他天才比起来，赵小姐可以用中庸来形容，她也把自己隐藏得很好，怎么看她最多就是一个能力不错的管家婆。但这个时代谁都不能被小瞧。
　　顾晓梦对赵瑾言的情感似乎不一般，女人体会着，却也难分辨出那是一种什么感情。亲情？又有些不一样。爱情？好像又不是很沾边，这样的模糊感让女人感到无力。
　　经过两个小时的计算和讨论，两个女人终于制定出一个满意方案和三个备用方案。赵瑾言把地形图收好，看着愣神的女人她总觉得这次从医院出来的顾晓梦有些不一样。
　　“晓梦，我帮你换药吧”赵瑾言翻出药箱，顾晓梦的伤还没好透需要定期换药。
　　“啊不用了，密斯赵，我自己可以的，你早点休息”女人浅笑着拒绝，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逃出了这间屋子。
　　赵瑾言皱眉望着女人离开的背影，自己被拒绝了？可她说不出来哪里奇怪，只得轻叹一声转去洗漱收拾，明天还得早些给先生传递消息。
　　女人站在镜子前将胸口的绷带拆下露出有些红肿的伤口，顾晓梦身上找不出来一块好肉，鞭子留下的伤疤重重叠叠有深有浅，某处鞭子印下还隐藏着的烙铁痕迹。女人一点点拂过身上的伤疤，微微颤抖的左手用力地拽着自己的裤边，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扬起的头阻挡不住眼泪下坠【李宁玉，看见你的小姑娘变成这样你会不心疼么？】
　　女人穿着蓝色睡衣坐在桌边，右腿蜷起踩在椅子上，手臂抱着腿，下巴顶在膝盖上，眼睛散了聚焦，继续着生病时期强迫放空的行为。她的脑子太乱了，她需要冷静。风吹过她的脸庞像一个倔强的孩童想把她皱起的眉头拂开。女人盯着黑洞洞的窗口，好像她日思夜想的人儿就立在窗边下一秒那人就会来抱住自己。
　　女人自嘲地轻笑，有些荒唐不是吗？可世上又有那么多解释不清的事。不再和自己拉扯，女人轻拍掉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先休息吧，会找到那个人的。
　　深夜月亮也要偷懒，不陪星星值夜班。星光微弱照不亮阴暗的街角，照不亮世人脚下的路。
　　女人抓住床单的手已经泛白，陷入梦魇的她看见两个漂亮的女人在跳舞，一个红裙张扬似火，一个白衣温柔似水。情愫涌动，突然炸裂的烟花吓到了两人，红裙女人应声倒下，一动不动地躺在桌子上。可是白衣女子却什么反应都没有，自顾自地数着烟花。
　　女人挣扎着想脱离黑暗，可是她好似陷在了沼泽里，越是挣扎越是远离那个房间。25支烟花燃尽，世界随之暗淡，最终陷入无边的黑暗。耳边传来琴声，女人拖着身子挪向琴声的方向，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看见一丝光亮。
　　越走越近，琴声在耳边炸裂，钢琴边有个女孩在不知疲倦地弹奏，女孩眼中带着恐惧，带着祈求，断线的泪水砸在琴键上。不知何时，琴键的缝隙里出现了一把把刀片，弹琴女子的手每落在一次地上就多一朵血花盛开。
　　那女孩像是感受不到疼，手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琴声里带着哀怨，带着不舍。女人嘶吼着想让女孩停下，可琴声越发急促，女人受不了捂着耳朵跪在地上。刹那间琴声消失，只剩女人的耳朵嗡嗡作响。
　　女人再抬起头那女孩已经被绑在刑架上，满身伤痕脑袋毫无生气地垂着。女人看向她时，女孩也抬起头望向女人，那女孩是顾晓梦!她的视线只在女人身上停留了一秒就笑着转向另一边，女人顺着顾晓梦的视线看去，有一个身着军装的女人，是李宁玉！
　　梦中的李宁玉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顾晓梦也笑着。梦中的李宁玉摸索领子，从中掏出一粒白色药丸。女人知道那是什么，女人用力向两人跑去，等她跑过去撞上梦中的李宁玉，刹那间女人变成了那个李宁玉。而那片药丸已经塞到了她面前的顾晓梦嘴里。女人大惊，用力扒着顾晓梦的嘴想让她吐出来，顾晓梦张开嘴，笑容灿烂耀人得可以融化冰川。
　　梦中的顾晓梦一字一句地说【玉姐，欠你的还给你】
　　“晓梦，不要！”女人从梦魇中脱离，抑制不住地哭泣，整个人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
　　她是李宁玉，也是顾晓梦，李宁玉的灵魂，在顾晓梦的身体里。李宁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鬼差如何让她没了意识，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在顾晓梦的身体里。顾晓梦留下的记忆是残缺的，她只知道顾晓梦替三井寿一挡子弹后昏了过去，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顾晓梦又去了哪里。
　　哭到不能自已，胸腔里的氧气越来越少，熟悉又让人恐惧的窒息感包裹着李宁玉，她不知道为什么哮喘会跟着她的灵魂来到顾晓梦的身体上。李宁玉的手本能地伸到床缝，她摸到了一个瓶子，是甘草片。李宁玉颤抖着拧开瓶盖，吞下救命的药片，不停地为自己顺气。为什么顾晓梦的床缝里会有甘草片？是她也染上了肺病，还是这换魂是顾晓梦一手安排所以给李宁玉准备的？
　　呼吸渐渐平稳，因为缺氧李宁玉觉得脑袋的后半部像是被人捏在手里一样疼得无法思考。突然李宁玉想到了什么，是顾晓梦留给她的记忆。李宁玉鞋都顾不上穿光脚跑下床想去翻柜顶。因为身高不够她拉过来桌子旁的凳子，还没放稳就一脚踩上去，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她手疾眼快地把住柜子边缘，推开碍事的鞋盒后她终于看见了记忆里的礼盒。
　　李宁玉稳了稳呼吸，记忆中这个盒子好像是为自己准备的，是找到顾晓梦的线索。抽开丝带，李宁玉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真的是，死过的人了怎么还会这么紧张。
　　礼盒里都是和李宁玉有关的东西，最上面的是那餐巾做的小裙子：小裙子只剩下淡淡的酒红色，表面有些许的小点点已经变得苍白，不难看出那是积累的泪痕。小裙子的背面同样褪色严重，不同的是，裙子的这面胸口的位置有一个准确地说是不知道多少个重叠在一起的唇印。唇印贴在泛白的裙子上红得刺眼，李宁玉在脑中看见顾晓梦特意涂上鲜艳的口红，满脸泪痕地颤抖着落下一个个虔诚的吻。
　　李宁玉抹去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往下翻，自己在裘庄用过的梳子，一件自己的睡衣，不同于身上穿的不知顾晓梦怎么从裘庄拿出来的蓝色睡衣，这件是她留在家里换洗的。哥哥是怎么允许顾晓梦从家里拿走自己的贴身衣物的？翻到最后一封信静静地躺在盒底。表面只有亲启两个字，没有指定谁可以打开，但李宁玉知道这是顾晓梦留给她的。
　　是顾晓梦自己的字，洋洋洒洒如主人般飘逸恣睢。这是李宁玉回来后见到的第一份顾晓梦用自己的字体写的东西。她翻遍了家里和剿总大大小小的纸张，无一例外看到的都是李宁玉的字体。
　　【见字如晤：
　　裘庄一别，已过三秋。不见玉容，甚是思念。
　　唔，不想啰嗦，玉姐你这个大笨蛋，谁要替你去看劳什子黄金时代啊，天才要懂得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哎！虽然本大小姐不想帮别人做事，但是看在你是我玉姐的份上就帮你一次吧。嘻嘻嘻，玉姐记得以后带蛋糕来看我哦】
　　李宁玉舍不得把信弄皱，只能狠狠地掐着桌角。顾晓梦，你真行，真是长大了，连我这个死人都敢算计，蛋糕？等我找到你不把你塞到蛋糕里。
　　一夜未眠，厚厚的胭脂只能堪堪遮住眼底的乌青。早饭没有过多的交流，李宁玉去剿总上班，赵瑾言急匆匆回了顾家。
　　那个日本人周五就要坐船过来了，这个时候派一个人来杭州是为了什么？想起来前两天张园手下的“沈园”电台波段被剿总捕获，李宁玉就觉得脑子疼，张园这个蠢货，顾晓梦才不在几天就捅出这么大个篓子。来了个大人物免不得要安排一场刺杀，成功了就铲除了一个十恶不赦的日本人，没成功也可以按照原本的计划见招拆招。李宁玉觉得这次刺杀用军统的人就够了，组织的人掺和进来会更乱，希望张园这个大蠢货可以安排得干净点。
　　中午赵小曼照常进来送电文和午饭。她把东西放下行了个军礼就要离开，李宁玉叫住了她。
　　“赵小曼”
　　“到！”赵小曼转过身来站得板板正正，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别紧张嘛，你最近做得不错，我不在的日子这情报科也不至于那么乱，值得表扬。这个给你，算是感谢你帮我分担工作，这可是最新品”李宁玉从抽屉里拿出今早带过来的香水，赵小曼不敢接，李宁玉就这么举着，犹豫半天，赵小曼还是颤巍巍地收下了。
　　“这算是私人礼物”在赵小曼准备逃跑前李宁玉强调了下。
　　私人？赵小曼觉得这个词是应该是死人，她壮着胆子询问“梦姐，我，我值几根金条啊？”
　　出裘庄后顾晓梦虽然在工作上严厉，但是私底下教了赵小曼挺多的，赵小曼也改观了许多，虽然害怕顾晓梦但也敢壮着胆子叫顾晓梦梦姐，顾晓梦默许了，毕竟赵小曼算是情报科最好控制也是最值得控制的人。
　　李宁玉噗嗤地笑出了声“你啊，估计半根都不值，这么紧张做什么，收下，继续好好工作，你的小命丢不了”
　　李宁玉虽然精于算计，但是总是想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可顾晓梦不是，在李宁玉走后顾晓梦把身边的人都算计了一遍，她们的命是顾晓梦的计，赵小曼这条命，早已经被顾晓梦纳入自己的所属物了。
　　赵小曼安心地点了点头。身体放松了下来。如今比三年前好多了，她不再那么莽撞，顾晓梦也会稍稍护着她，这就足够了，足以让她在乱世中保全性命。
　　“你对这个科长的位置有没有想法？你也知道这科长的位置就要空出来了，最近你这个代理科长做得也不错”
　　赵小曼看见顾晓梦一大早就被叫到了司令办公室，想必是司令想让顾晓梦顶处长的空缺，按顾晓梦的能力早应该当上处长了，她一直藏在这情报科做一个小科长，赵小曼都觉得大材小用。
　　“我会努力的”赵小曼眼里闪过一丝坚毅。这科长的位置，李宁玉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赵小曼是最佳人选。孤舟一案只有赵小曼活了下来。剿总经历了一场大换血，三井有意架空新司令，顾晓梦就帮着他做事。现在是成功架空了，只不过这人嘛，都到了顾晓梦自己手里。说实在的，顾晓梦铺的路太平了，李宁玉不由得称赞，顾晓梦的成长超乎李宁玉的想象。
　　李宁玉活动活动僵硬的身子，现在工作都在她的安排下，但是关于顾晓梦的踪迹却没有一点头绪，该怎么找。去什么地方找？李宁玉觉得顾晓梦没有离自己很远，她肯定在这杭州城的某一处等着自己去把她抓回来塞到蛋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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