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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早晨,山上飘着雾气,宋浮忽然看见水闸边有个仪态不凡的男子,藏在雾霭里半隐半现,身后露出一片白羽状的翅膀,顿时心里大惊,以为遇到了仙人。
山中多产鬼怪故事,宋浮从小被许多玄说,异论浇灌,深信万物有灵,与人共存。六岁时,宋浮也见过一个很像仙人的女子,忽地飞进林子里不见了,不过谁都不信她真的见到了仙人。
有此前缘,宋浮看到这个长着羽翅的男子,出现在昼夜交替时的野林里,便一厢情愿地怀疑他是神仙!因为担心他也会隐身而去,急着挥手喊道:“哎,你别走!”
相持不过一瞬间,男人穿过白雾向宋浮走过来,客气地问:“你是大福浴房的小掌柜?我是你舅舅……”
宋浮看清他身后的‘翅膀’,原来只是装在布袋里的弓箭,一边无语,一边想起刚刚他好像自称是‘舅舅’。
宋浮确实有个小舅在十几年前离家出走了,如今该是二十七八的年纪。男人站在宋浮面前,身长矫健,细腻的肤色中双眼明亮,唇红可人,整个丰县里也找不出这样悦目的人才。
难道真的是舅舅?宋浮不禁心头一热,眼里有了温情。
男人这才把话说完:“我是你舅舅的朋友。”
宋浮的心情连降了三级,也客客气气地问:“我阿舅如今人在哪里?我娘经常念他也不捎个信回来。”
男人道:“你舅舅在京里做官呢。”
宋浮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先去水闸上拉开木栓,积了一夜的泉水沿着水渠,活蹦乱跳地向山下跑去。
男人道:“小掌柜,我知道你娘最近不在家里,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宋浮转过身问:“你为什么一早站在这里?”
男人拿出一块令牌,向她解释:“我叫衣南锦,是法司台的奉行使,来这里查一件案子。”
‘法司奉行’……宋浮认出令牌上的字迹,谨慎地请他去家里说话。
沿着水花欢腾的水渠走到山下,一路茅草茂盛,宋浮家经营的大福浴房距离官道不远,举目也能看见丰县的城墙。
衣南锦跟着宋浮从浴房后门进去,旁边的水楼屋顶上正冒着三道白烟,火烧火燎的味道立刻沾了他满身。
衣南锦边走边打量浴房内的格局,这是他在丰县唯一确定的安全之地。
衣南锦不久前接到一件特殊的公务,来丰县私访一件旧案,还要借用宋浮舅舅的身份。这个办法是宋浮的舅舅主动提出来的,衣南锦还不知道宋浮会怎么说?
宋浮走在前面,把前情回想一遍,觉得衣南锦好像有些不能告人的理由,便停下来问:“大人想在哪里说话?”
衣南锦道:“无人处即可。”
宋浮心想果然,请他去一间干净的屋子里暂坐,自己则去交代一些杂务。
稍后宋浮带着热茶和点心回来,衣南锦道谢后问:“你知道李朗是谁吗?”
宋浮想了想说:“是前任县丞李大人吗?”
衣南锦道:“是他,李朗上任丰县县丞一年后被告受贿,随即自杀身亡,这是去年腊月间的事。”
宋浮道:“听说李大人收了别人几百两银子。”
衣南锦问:“你怎么看这件事?”
宋浮突然被提问,也没有什么头绪,低声道:“挺可怜的,为了几百两银子,有些不值。”
衣南锦问:“你还听说过和李朗有关的消息吗?”
宋浮道:“有人说李大人是好官,有人说他虚有其表。”
衣南锦问:“谁说他是好官,谁说他虚有其表?”
宋浮道:“说他好的是些小民,说他虚伪的人……身份有些杂乱。”
衣南锦听后开始暗自思索,宋浮被他一连问了好些问题,终于能停下来松一口气。
宋浮已经知道了,衣南锦是因李朗畏罪自尽的案子而来,她有点好奇:这件事并不复杂,也没有疑问,为何过去了这么久还要来复查呢?
这时衣南锦又说:“小宋掌柜,我想在这里借住一段时间,不知道是否方便?”
宋浮连忙道:“大人是来办事的官家人,小民当然会尽力配合。”
衣南锦道:“这次复查是上峰委托的私访,暂时不能显示身份,而且据我所知,在丰县城内投宿的外来人会被格外留意,如果我贸然进城,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县衙和别的什么地方。”
宋浮道:“本地是有这种规矩,客店和酒楼等地如果发现可疑的生人,要立刻上报给附近的巡守。”
衣南锦道:“如果我留在这里,你也必须上报我的消息,除非我有一个合理的身份。你舅舅说,我可以自称是宋宝学。”
宋浮意外地愣了愣,小声答应道:“哦,你要当我舅舅?”
衣南锦问:“你看合适吗?”
宋浮轻轻揪着指尖,渐渐想得很深,这不是办家家酒,你做爹我当娘的事……虽然小舅离家太久,记得他的人已经不多,如果衣南锦做了小舅,以后小舅再回来,该怎么向大家解释?宋浮很犹豫。
衣南锦道:“你知道这件已经封档入库的案子,为什么会再复查一次吗?”
宋浮摇摇头,衣南锦道:“李朗的遗孀谢氏,拿着李朗自尽前的绝笔去找礼部的一位大人申冤,这位大人是李朗的老师。谢氏带着一儿一女,走了数千里路上京,形如乞丐,这是很不容易的事。”
宋浮惊讶地问:“真的有冤吗?”
衣南锦道:“不能确定。犯人的绝笔不是证据,三司审核过的案子也不能再议,李朗受贿是有实证的,而且人又死了。”
宋浮道:“既然公家不会再管这件事,你为什么还来?”
衣南锦道:“因为没有实证,我现在所做的只是私托,一是因为礼部和法司台两位大人对谢氏的同情,二是有些疑点。谢氏说事发时正是腊月年前,有人送来一箱土仪给李朗,后来查搜时却变成了一箱银子。如果这是实情,就有设计的嫌疑。”
宋浮听到谢氏带着儿女上京申冤,已觉得非常可怜,心中对衣南锦冒名阿舅的犹豫也冲淡了。
衣南锦道:“出京前,你舅舅把一些情况告诉过我,你今年十七,小名是莲子,有一个姐姐。你娘是去你姐姐家帮忙待产吧?”
宋浮很不习惯陌生人的亲近,瞧着别处道:“我阿舅怎么知道宋溪要生孩子?”
衣南锦第一次笑道:“这不是你阿舅说的,是和我一起来的小校打听到的。”
宋浮转回头道:“那位大人也要住在这里吗?”
衣南锦道:“不,他另有安排。”
宋浮轻轻揪着指尖道:“那么就当作是阿舅回来了,我会让人送信给我娘,也要上报里长……亲友们会来道贺,会问很多问题,你能应付吗?”
衣南锦点点头,宋浮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忽然有些失神。
衣南锦问:“刚刚在山上的时候,你一见我就说‘别走’,为什么?”
宋浮道:“我以为你是……偷水贼。嗯,不说那个,你知道我阿舅现在的样子,和你有几分相像呢?我担心他从前的玩伴会起疑心。”
衣南锦道:“这个我有准备,你舅舅右眼角下有颗小痣,别人应该对这一点比较有印象。”
宋浮道:“那我们先试试看?”
她小心地叫了一声‘阿舅’,衣南锦忽然大咧开嘴,飞起眉梢欢笑道:“哈哈,莲子!”
宋浮被他突然的变化吓了一跳。
衣南锦为难地挠挠头道:“你阿舅平常就是这个样子,总是欢天喜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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