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相对

　　成安十五年，秋，方履霜行至此行目的地朔北大营，已是午时三刻，帐内诸位将领在座，唯独不见以总督身份总领兵事的燕王姚以慨，询问之下，才被告知燕王仍未起身。
　　方履霜冷笑一声，问道：“他何故迟睡？”
　　在座有位将军姓曹，性子直，脾气爆，本来听说朝中要新来位监军，又是文臣，就老大的不满，待他知道，这文臣竟是方履霜，更是暴跳如雷，连飙粗鲁之词，一口气上了几道奏折抗议，先说朔北军中不要监军，为什么送走一个又来一个？后见没有回复，便只说不要方履霜。可惜这些奏折仍如泥牛入海，粟投沧海，了无浪花，方履霜还是来了。此时他见方履霜初来乍道，便是这般言辞厉厉，态度倨傲，连燕王一句殿下都不称，心头血涌，出口骂道：“方履霜，你管天管地，还管殿下几时起身？”
　　方履霜面无表情，道：“本官此来，代天子行事，姚总督不列队相迎，竟还拥被高卧，说轻了是军纪松散，说重了是不尊陛下，难道本官不该管？”
　　曹将军冷哼道：“列队相迎？为了你？”
　　方履霜面不改色，道：“如今我乃朔北监军。”
　　曹将军不想和朝中出名的利嘴辩论，干脆拂袖而去。
　　他一走，帐中气氛陡然剑拔弩张，余下的将领各个怒目圆睁，似是恨不得将方履霜就地生吞活剥。
　　幸而一位复姓慕容的将军开了口：“十日前，殿下亲带卫队剿匪，今日凌晨才归，这会儿刚睡下，方大人不如稍歇，待殿下醒转，自会召见于你。”
　　此话一出，方履霜便明白，吹胡子瞪眼的曹将军固然是个硬茬，可这温和的慕容实则更难对付，不过，他朝堂沉浮这些年，岂是容易相与之人，立时回道：“这位将军，召见乃上对下，用在我与姚总督身上未免有误。”
　　慕容将军道：“燕王乃今上亲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尔不过微寒士子，得皇家恩典，才有官袍一身，说是召见，有何不妥？”
　　方履霜道：“若本官所记不错，燕王封号已去，如今只是朔北军中总领，在我监军督行范围之内，讲到召见二字，也该是本官召见于他。”
　　慕容表面功夫修炼的再好，也忍不住起身而去，他一走，剩下的几位将军也懒得再虚与委蛇，纷纷起身离开。
　　待帐中只剩下方履霜和一左一右两个少年侍卫，左边的沈明瑜挠挠头，道：“大人，我们才来第一天，好像把人都得罪了……”
　　沈明瑾敲了敲弟弟的脑袋，道：“笨，大人这叫下马威，军中净是些大老粗，一旦镇不住，往后谁听你的？”
　　沈明瑜道：“都是大老粗？不至于吧，至少燕王殿下一表人才，风流……”
　　“小瑜，慎言！”沈明瑾急忙喝断，顺便递了个颜色给弟弟。
　　沈明瑜呆了呆，不明就里，又见哥哥挤眉弄眼，便关切道：“哥，你眼睛怎么了？”
　　沈明瑾扶额，叹气道： “怎么了？被气得！出京前我怎么和你交待的！”
　　沈明瑜这才恍然，拍了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哥哥说不能夸燕王半句……咦，哥你掐我作甚……”
　　方履霜站起身，淡淡道：“眼下要务繁多，切勿多做他想。”
　　兄弟俩神色一凛，立刻抱拳称是。
　　沈明瑾道：“燕王不露面，摆明要给我们下马威，什么剿贼归迟，什么刚才睡下，我看都是胡编乱造。且不说朔北这一带到底有没有马贼，就算有，何须他主帅亲自去剿？”
　　方履霜略一沉吟，道：“他不来，我们去就是，我倒要看看他玩得什么花招。”
　　三人刚出帐门，便被守卫的兵士拦住，其中一人将大刀一横，厉声道：“没有燕王殿下的指示，大人暂时哪儿也去不了。”
　　沈明瑾斥道：“大胆！天子使臣你也敢拦！”
　　那兵士毫无惧色，直视方履霜说道：“只听说军中来了贵客，没听说来了天子使臣。”
　　姚以慨未至，方履霜不能宣旨，此时这人睁眼说瞎话，是料定他们没有理由发难。
　　沈明瑾将方履霜护在身后，昂首道：“原来燕王待客之道便是如此。”
　　那士兵道：“只听说客随主便，没听说客人不经主人同意，能在主人家中肆意闲逛。”
　　沈明瑾出身贵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当下一按剑，喝道：有种你再说一遍！”
　　那士兵血气方刚，也按住刀柄，道：“怎么，小公子还想逞凶斗狠？看你细皮嫩肉怕是人血都没见过吧？一会儿打起来，可别哭爹喊娘。”
　　话音一落，周遭兵士轰然大笑。
　　沈明瑾平时机敏稳重，进退有据，但到底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被众人这么一嘲笑，气得咬牙切齿。
　　沈明瑜也见不得哥哥受辱，立刻拔剑上前，就要和人拼命。
　　“明瑜！出行前我如何叮嘱？”方履霜忽道。
　　沈明瑜一愣，沈明瑾却明白过来，抢先答道：“非有的放矢而不怒。”继而松了剑，退至方履霜身后。
　　这次轮到兵士们面面相觑，怎么姓方的一句话，这小子就收了剑？
　　方履霜上前一步，冷冷道：“本官携天子之命而来，代天子行事，如天子亲临，姚总督乃今上第六子，朔北大营乃今上之大营，父至子宅，君临臣地，姚总督岂有避之不见之理？”
　　这段话之乎者也，士兵们权当听了天书，并不理睬，只是仍横着刀剑，不让他们通行。
　　这时，有一偏将打马而来，行至近前，并不下马，居高临下冷冷道：“殿下醒了，请大人过去。”
　　沈明瑾见此，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火气又起，方履霜倒是一反常态，负手笑道：“四端，数年未见，你已这么高了。”
　　原来来者是长公主幼子宁四端，沈明瑾心道，不过态度如此恶劣，难道大人也得罪过他？
　　正想着，宁四端冷哼一声，淡淡道：“方大人，自作孽不可活，你怕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在朔北军做监军。”
　　方履霜翻身上马，道：“是没想到，我也没想到朔北军军纪涣散，上下倒是团结，至少，在对本官横眉冷对这件事上很团结，单从这点说，他也不是一事无成。”
　　“一事无成？你这么看殿下？”
　　“难道不是？驻守北境数年，郑国可有退过半寸？”
　　“哼，方大人久在京内，怕是不知边境艰难。”
　　方履霜没有回答，只是打马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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