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射天狼

作者:料峭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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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昭有飒美人


      康平一十五年,浓郁的秋意爬上了帝京宫苑的银杏枝头。

      巳时的朝日映过巍峨皇宫的朱墙黛色琉璃瓦,飞檐翘角……碧空如洗,冉冉秋光,望眼望去,本该是一个好晴日。

      “闻说西锦敌军来犯,势如破竹,直逼潼关。”殿前一黛蓝袍服的内侍谨小慎微的开了口,瞥眼望向一侧的同伴。
      闻言,另一侧的内侍瞥过眼来,压低了声:“朝堂上倒是有几位武将新秀,不知可否能担大任?不过昭乐帝姬如今不是被君上召回了吗?怕是君上有意让帝姬率军出征。”

      内侍吃了一惊:“昭乐帝姬?帝姬她一载前,与北越的祁山一战不是受了重伤?本就病弱,大伤怕是未好全,怎能担此重任?”
      “可帝姬她……”
      未待另一侧的内侍把话说完,一记凌厉的眼神过来,硬生生逼得两人噤了声。

      两人望着跟前快步而来,红袍在身拂尘置于臂间的掌事宦官,连忙战战兢兢的俯了身拱手开口:“公公!”
      宦官打量过两人,眼神一凛尖着嗓子道:“宫里的规矩可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做奴才的多言妄语,可得仔细了自己的舌头!”
      两内侍受了一吓,压低了头:“奴才该死,公公教训的是。”
      宦官四下打量,朝着两内侍发问:“帝姬呢?”

      “帝姬?”内侍抬眼张望着,片刻遥指着映在朱墙上的人影斑驳,高台之上,一抹远山翠涛色融入玉阶一隅:“公公,帝姬在那。”

      “轰隆—”

      一声雷响,日光变得暗沉,长空中徘徊着的几只鸟雀也被笼罩在巨大的阴郁下。

      是快风雨欲来了!

      野风呼号,乌云开始遮日,堆砌于金銮殿上空,殿前的檐铃摇晃着清脆作响,添过几分肃杀之气。

      风“飒飒”过耳,拂乱女子的山岚青罗衫裙,玉骨铮铮,淡薄如兰般的气质,让人一眼望去,却不敢有丝毫亵渎之意。昭乐帝姬慕长宁是生的好看的,她的好看不在于皮相而在于骨像,也无甚脂粉气,因着平日里不怎么爱笑,清冷忧郁多过明艳,孤傲又倔强。

      慕长宁静立在那处,面如芙蕖,肌肤上带着几分病态的瓷白,交心髻边只是素雅的簪了一两支青玉钗,却也衬的她贵气天成的紧。

      殿内那些权臣的争论声太过嘈杂。

      她的眸光越过朱漆宫墙,远山重重,直往西疆所在的地方望去,指尖轻叩玉栏,眉眼间像是有终年化不开的霜雪。

      殿前那掌事宦官手执拂尘一扬,快步而来,望着跟前的冰美人,俯身行礼,毕恭毕敬的出声:“殿下!”

      闻声,慕长宁收回眸光,正过身来,好看的羽玉眉轻敛:“公公。”

      在望过跟前宦者微微俯身的“请”意,心下便明了。并不多话,只是不紧不慢地往大殿走去。

      禁步清响,步声缓缓,宦官抬首便能望见女子孤傲雅正的身影,身姿纤弱但又坚韧,看似弱柳扶风,但哪里像那些朝堂权臣的说的一难当大任的体弱病秧子……
      ******

      “微臣,斗胆请觐陛下,昭乐帝姬,前些年虽跟随李老将军南征北战,也立下过不少战功。但她因祁山一战,受伤于苍南山休养了一年,大伤恐怕是未好全。且又是一女子,此次召回,让她作为征西主将,传出去,莫叫西锦笑话了去,实为不妥,还望陛下三思!”

      一臣子一撩朝服,俯身跪落在大殿之上。

      今日这皇城金銮殿上,倒是热闹非凡。局中人只道是臣子们在直言忠谏,不知道的还以为一个个粉墨登场在唱大戏呢。

      “是啊,是啊……”
      高处坐着的那位尚未开腔,底下倒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大有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意味。

      兵部尚书梁久上前一步高声道:“帝姬年少轻狂,先抛开女儿身不谈,征西之人也应当选出一位稳重的武将才是……”

      朝堂上这么一出大戏,无非是此次征西主将的人选,是妥还是不妥的问题。

      “那依梁尚书之言,是有更好的人选?”

      此言一出,朝堂一众缄了声。臣子们循声往后看去,入目而来一道青影,光影斑驳,孤傲清绝。

      慕长宁眸光轻瞥过殿上为首的臣子,行走时青衫翩然,神态从容的上前行礼,朱唇轻启:“儿臣,见过父皇!”

      “起来吧!”
      随之高台上帝王的一声‘起’,慕长宁再次福了福身,缓缓而起。

      高台暗沉,慕长宁起身间看不清帝王的脸上神色,只听得帝王启声威严道:“长宁,方才你也应听到,大臣们对你此次召回征西颇有异议。”

      “是吗?”

      分明方才还是谦和有礼,唇边尚且还含着几分笑意,慕长宁望向大殿上不久前为首的兵部尚书梁久和他周遭附和着的官员们眼神却是冷冷:“那依先前梁尚书之言,谁又能够担此重任呢?”

      “禀陛下,我朝可用的武将众多。”梁久没有理会慕长宁的话,往前一步,俯身一揖:“张骞,孙武为,田琦几位将军难道不能……”

      “梁尚书!”慕长宁径直打断梁久的话,裙衫轻旋,神色冷冷地走上前去质问梁久:“就因为我是女子?是一介女流之辈?”

      年少时手握利剑从戎疆场,朝廷上也有不少臣子抨击过她慕长宁身为皇室女却离经叛道的紧……慕长宁从不愿与之多做争论。许是放任,便愈发助长了这些臣子的气焰。

      慕长宁立在大殿上,遥遥望去身骨看似柔弱,沉声却带了些许傲气:“梁尚书是否觉得率军打战是男儿郎能行之事,而女子率军便是儿戏之谈?既是如此,那又为何前些年的北越之乱,南蛮之祸,朝堂之上梁尚书为首的一众男儿郎并无几人主动请缨前去平定呢?今日倒是在这金銮殿上与我扯上什么男儿郎,女儿娇之事了!”

      慕长宁玉颈轻抬,凤眼微怒顿了顿接着愤懑道:“梁尚书莫不是圣贤书读太多,人倒是越读越迂腐了?”

      慕长宁的这几句话可不只是在明着骂梁久,更是在明着骂大殿上的一些自认熟读圣贤书的迂腐之辈。

      君子可内敛,不可懦弱,面不公,可起而论之!

      位于文臣序列之中的户部侍郎徐钰心里发笑,心下觉得这昭乐帝姬身为挚友高子瞻门下的学生,胆识过于了得!倒是有几分高子瞻当年朝堂上的风骨,有过之而无不及也!

      几句话气的殿前梁久脸色发青。心下直道此女轻狂!上敢辱骂大臣,下敢抨击三纲,哪里有半分王朝贵女该有的样子?实在是狂生,狂的没边没际!

      “出言轻狂,傲慢不逊!”
      丞相苏默一身紫袍朝服,手执玉板上前一步看向慕长宁,高声喝道:“苍南山上休养一载,帝姬这性子还是未改分毫,也难怪,本是高鹤门下不知天高地厚的一‘狂生’。”

      听着讥讽,慕长宁却是面无惧色,盯着苏默不怒反倒清浅一笑:“昔日户部尚书严宗裕在我头上扣上一顶‘狂生’的名号,明里暗里的骂了许久,可我分明记得严尚书前年因着私下行贿,贪污民脂民膏,已被处以绞刑。今日苏丞相又道:‘狂生’二字,若是不看来人,我倒是以为青天白日在这殿上碰上鬼了!”

      “你……帝姬这牙尖嘴利比起往日更甚!”

      慕长宁年岁虽轻,说出的话却犹如一柄快刀,锋芒太过。

      苏默气极,指着慕长宁刚想开口,却被户部侍郎徐钰上前截住:“苏丞相惯爱讥讽人,以往‘狂生’二字扣在帝姬头上,本就是欲加之罪。苏丞相这般急于讥讽帝姬是‘狂生’,那她所道之言可有半分不对之处?难不成帝姬今日在这大殿上的言辞可是触了某些人的逆鳞了?帝姬本就年岁轻轻,苏丞相说她轻狂,苏丞相可是忘了当年帝京入仕及第之时,朝中有哪个大臣不曾说过苏丞相轻狂?曾几何时,苏丞相也是你口中的一‘狂生’!”

      听着‘狂生’二字,苏默忍着一口气,转过身望向徐钰沉声问:“徐老,昔日朝堂之上秉持的是君子厚重缄默不爱吭声,怎的今日忽的多话起来?”

      徐钰红袍金带在身,乌纱帽下墨发掺了太多白发,说话却中气十足:“苏丞相这话说的着实好生霸道,难道这朝堂之上就许苏丞相口若悬河的搅乱风云?这朝堂上的一些话,我不爱听,听不惯!”

      “对了,我不是什么君子,也不是什么小人。”徐钰拂袖在苏默身前站定:“身为朝臣,现如今西锦敌军来犯,朝堂之上不为国为民之事谏言,反倒只顾出言讥讽一个小姑娘家,难道这便是朝臣该有的样子?也是,这朝堂上,我已然分不清哪些是良臣?哪些又是‘奸臣’了?”

      徐钰话里有话,刻意咬重的‘奸臣’二字分量太重!
      “徐严卿!!!”
      苏默一声咆哮,气的咬紧了牙,颤巍巍地指过徐钰。

      面对苏默的怒目圆瞪与直指,念起以往鲜少在这大殿之上与他当面争锋相对,徐钰笑道:“苏丞相,就如此度量?我尚且不曾点名这朝堂之上谁是奸臣吧?苏丞相就赶着趟来认了?”

      徐钰说完,回过身去打量过两侧的官员,质问着:“各位大人,今日这朝堂上,左一个这个不行,右一个那个不是。怎的,各位大人此次是想自个邀功逞英雄去西疆退了西锦之敌不成?若真有这样的本事,也是为君父分忧,何不自己站出来应承下这个人选呐?”

      几句话,满朝文武却是哑口无言,再无多话者。

      ******

      下了朝堂,皇城上空的乌云淡了几分,暴雨如瓢泼。

      念起方才,慕长宁心下直道朝堂之上唇枪舌战向来难免……

      慕长宁眉心微痛,因着不想再与那些朝臣逞口舌之快,未曾顾及雨势,快步走下玉阶。

      雨水淅淅沥沥扬起泥垢沾染上裙衫,烟雨朦胧里,青丝上空却撑过一阙伞。

      原是那殿外候着的宦官追上前来:“殿下,雨势过大,殿下好歹顾及贵体。让咱家送殿下到车辇前吧。”

      脸上湿润一片,慕长宁回过眸子,丹凤眸中有过感激:“长宁谢过公公。”

      “殿下千金之躯,一个‘谢’字可折煞咱家了。”

      宦官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撑着的伞往慕长宁处倾斜。

      雨天里,雨打过宫檐,朱墙之间也跟着泛起薄薄的一层雾气。走到宫门前,恰巧遇上徐钰的车辇。

      徐钰在望过身后面容冷清,年岁轻轻的女子罢,松开仆人的搀扶,俯身行礼笑着唤道:“殿下!”

      隔着雨帘,遥遥相望,慕长宁怔了怔神,随即双手置于身前,俯身回礼:“徐老!”

      慕长宁正起身:“徐老,方才朝堂之上,多谢!”

      凉风拂起那身宽大的红袍,徐钰如修竹般立在车辇前。

      “呵。”徐钰笑道:“殿下何必谢臣,这朝堂之上魑魅魍魉太多,有些话臣确实听不惯。还是你那老师高子瞻看得透些啊,早早离了这朝堂是非之地。”

      秋雨寒凉,打在脸上,念起一载未归这京昭,慕长宁关切问:“老师他?”

      “高子瞻啊,殿下倒不必为你那老师担心。你那老师京昭城外幽谷之中过着神仙似的日子。”徐钰笑了笑,望着雨中的女子轻叹着:“可能唯一放不下的……便是殿下了。”

      慕长宁蹙起眉头:“徐老,西征之事若非迫不得已,非我所愿。”

      雨幕里,女子的身姿带着几分倔强,如雨中坚韧的松柏。

      徐钰了然颔首:“殿下,你是女子身不假,但称得上忠义仁孝的君子,忧国之事,知民之苦。高子瞻向来说你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但他也最惧你这一点。谋国事,亦要懂得谋己身啊。朝堂或是疆场,不论何时,殿下,切记亦要顾好自身!”

      徐钰语重心长的说罢便转身上了车辇。

      “徐老。”
      慕长宁朝着徐钰车辇离去的方向俯身再一揖。
      ——————————————

      都城京昭多风波, 府邸别院,檐前雨势缠绵,天青色里,清白一片。庭院间的落红映入眼底,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的男子一身荼白襕袍,凉风吹动着腰间的碎玉宫绦,玉手摩挲过指间的一串翡翠珠,忽听得身后的脚步轻响。

      暗卫俯身一揖: “殿下。”

      男子瑞凤眼轻瞥,眼中的神色却不似方才的温润。

      只听得暗卫道:“小殿下昨日回京昭了。”

      暗卫顿了顿:“小殿下她今日上了朝堂,是为了西征之事。听闻是君上召小殿下回的京。”

      “阿宁……”

      男子低声着,执着茶盏的指间微颤。

      西征之事?她身上的病……男子眼底多了些许担忧之色,这些年他万分护她周全,好几次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高位上那位却是一心致她于死地,想以此抹去一些个为朝堂旧臣不知的肮脏罪事……想到这,男子指间紧握过,一双眸子只余下恨意。
      ******

      东昭地处中原大地,本是秋日节气,现如今却晚来风疾。

      一场秋雨,零落了庭前多少桂子,雨幕里在楼阁灯火的映照下泛出幽幽的光来。

      雨后凄寒,人立在前庭栏杆处就连指间也隐隐约约染上了些许凉意。西征之事,苍南山谷里,师父的万千叮嘱,让人犯难。

      慕长宁在心下叹着。

      “殿下,夜深,还未睡下啊?”

      近处有人提灯而来,慕长宁回过神,待看清来人才温声道:“玉墨阿姊。”

      怔了怔,慕长宁问:“阿姊,干娘她可睡下?”

      玉墨走近微微颔首:“老夫人已睡下。殿下,今日朝堂上那些官员对殿下可有异议?”

      论及此处,慕长宁并不避讳只是笑言:“阿姊,朝堂上那些个臣子还能说我些什么,不过总爱老生常谈罢了,不就是言上几句我慕长宁狂妄至极,狂的没边没际的话。”

      玉墨望过眼前长宁脸上的病容,灯火映过她眼底泛起的忧愁:“殿下,你如今这身子骨,其实又何必掺和上这西征之事……”

      “阿姊。”慕长宁出声打断玉墨的话,背过身去,身形落寞,见着远处幽暗:“西征之事,我自有分寸。夜深了,阿姊早些回去歇息吧。”

      ******

      秋分之际,西锦国的秋雨接连好些天不断,好是沉闷。

      秋时,帝王病重于深宫,下旨命丞相叶庭筠辅佐东宫储君监国,代理国政。

      两年前,西锦前太子因无德一事遭废黜而疯魔,朝中大臣大多拥护刚弱冠之年的三皇子萧寒瑾而直谏皇帝改立储君。

      西锦储君萧寒瑾,两年来以铁腕手段除佞臣,肃朝堂,正朝纲。

      朝中官员道其:“城府深沉!”却也大多敢怒不敢言。

      都城锦安坊间曾有:“千金难得萧郎一顾”的戏言,说的正是这位主儿。

      今夜锦安月明星稀,天象已变。

      月夜下,储君的鹤驾在东宫殿外落下,太子萧寒瑾起身下了舆,月色皎皎,地间如凝霜一般,他踏月而来,一袭晴山襕袍,艳绝的眉眼轻抬,确实是光风霁月的美郎君模样,因着方才在御书房内批阅过多奏折,困倦的紧,骨节分明的手时不时的轻揉着眉骨。

      殿外静候的两名内侍急忙迎了上去:“太子殿下。”

      一内侍恭敬地将手中锦裘披上萧寒瑾的肩头,行走上玉阶,另一名内侍提着宫灯紧紧跟在一侧,为萧寒瑾照明着前路。

      行至殿外,萧寒瑾抬起一双桃花美目,望着殿前静候的银褐色衣袍,仪态端方的君子,问道:“兰卿,在此东宫殿外候了多久了?”

      丞相叶庭筠回他:“算不得久。近日的奏折,云泽可是批完了?”

      萧寒瑾颔首道:“近日奏折过多,但也处置完了”

      “云泽监国以来,倒是勤勉。我今日前来本是看看能否替云泽分忧。”叶庭筠沉声着。

      凉风过眼,萧寒瑾调侃道:“兰卿日理万机,怎敢劳烦兰卿。”

      叶庭筠闻言一笑,念起西锦如今征战东昭:“云泽,前线快攻到东昭潼关了。”

      萧寒瑾一怔,眼底却添过一丝阴郁,长身玉立在那处,良久开口:“东昭之事,只怕没这般容易。沈巍那老贼给龙椅上那位提的好主意啊。”

      西锦国力本应蓄上一蓄,却贸然征战东昭西疆之地,此举非他主张。

      萧寒瑾咬了咬牙:“西锦此次,难免与东昭树敌。赢固然最好,若败,这些个烂摊子可得要孤来替他收拾。”

      叶庭筠不语,轻叹一声抬眼往皇城上空望去,夜空星子寥寥,圆月蒙上一层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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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东昭有飒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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