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野

　　夜色陨落，北城某家高级餐厅内。

　　奢侈的暗黄色落于头顶，高楼的窗外连片陆离光怪。
　　位于最角落，一道靓丽的身影早已引了大片打量。

　　林皎年旗袍着身，婀娜多姿，上挑的狐狸眼尽显一个风情万种，光端坐着就为绚丽的夜色平添了几分韵味。

　　她低垂眉眼，手指散漫地划拉在屏幕上，从里边儿传出阔噪的声音。

　　“见着没？”闺蜜方馨咋咋呼呼地八卦道，“怎么样？听阿姨说是个海归，帅吗？反正我一直挺相信阿姨眼光的。”

　　林皎年没立即回答她，视线注视着屏幕上方的时间从二十五分变成了二十六分。
　　她果断地站起了身来。
　　林皎年这人从来没耐心等着别人，但今天这位，因为母亲的关系她赏面子地给了两分钟，但迟迟也没瞥见个影儿。

　　“不会见了。”林皎年淡回。

　　方馨听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耳朵享受着来自配音员的攻击。
　　林皎年日常的语调冷淡，不尖不厉，如同化不开的浓雪，却又常钳带着股清冷优雅的气息，总之隔着屏幕给人一种很矜贵的感觉。

　　“放鸽子了？”方馨尝着她语气里那股浅淡的阴郁问。

　　林皎年刚要开口，迎面走来一个男人。
　　她提包的动作微顿，就这么和那人对上了眼。

　　耳边的一切自动清零，林皎年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心中瞬间有股涨涨的气，怎么也呼不出，眼前只有徐徐而来立于面前的颀长身影。

　　她的下巴随着男人压过来的身影轻慢提起，如同一只高贵的黑天鹅，被光影拓下的明眸晃晃地撞进了男人深黑的瞳孔里。

　　林皎年已经忘记分手后两人有多久没见了，一个在国外一个在国内，她从没幻想过两人会再见。
　　...

　　“蒋先生？”好几秒，林皎年挂掉电话的同时试探性地问出一句。

　　蒋柏忍没否认，只是垂着脑袋，视线再也没能从这张日思夜想的脸上挪开过。

　　林皎年明了，客气告知，“您超时了。”她提起包，一视同仁地路过了蒋柏忍，“业务繁忙，告辞。”

　　话音刚落下，林皎年被人抓住了手臂。

　　“路上堵车。”蒋柏忍不疾不徐地解释。

　　这道声音低磁好听，耳朵享受的时刻烙在深处的记忆也挣开枷锁炸裂于林皎年的脑海。
　　两人僵持半分钟，她鬼使神差地坐了回去。

　　双方沉默着入座，蒋柏忍将菜单推去了林皎年的面前。

　　她只是瞧上一眼，重新推了回去。
　　“你看着来。”林皎年说。

　　蒋柏忍没再过问，招呼服务员要了几道店里的招牌菜。

　　趁这间隙，林皎年将对面的人打量了一番。
　　蒋柏忍与从前变化不大，外着一件黑色棒球服，与周围高雅的旋律完全不符。
　　此刻一双薄情的桃花眼半垂，眉眼间带着股好看的野劲儿，脸蛋儿瘦削凌厉，左眼正下方的那颗红痣格外晃人视线。
　　经过几年的磨炼，浑身的尖刺倒是收敛了不少。

　　吩咐好，感觉到打量的蒋柏忍瞧了回去，凌厉的双眼被头顶的碎亮耀进几分不羁的慵懒气。

　　他眼尾挑了挑，“林皎年，好久不见。”
　　“不叙旧，谈公事。”林皎年就像是踩到了他这一句，没犹豫一刻，轻飘飘地回。

　　蒋柏忍舌尖顶了顶右腮，刚要开口被一通电话给遏制住了。
　　他勾出手机扫一眼来电备注，很快离场。

　　林皎年的视线跟随着他的步伐离去，直到再也瞥不见影儿。

　　这家店上菜速度偏上，林皎年吃东西讲究个慢条斯理，但就算再慢条斯理也没将对面的人吃回来。
　　她肚子半饱起了身，刚要付钱被告知已结完账。
　　“——”

　　径直从餐厅出去，夜色早已稠得化不开，轻轻一抬手，仿佛就能掐出几滴墨水来。

　　餐厅里开了凉气，八月的张扬轻而易举就将林皎年身上的燥意吹散了几分。

　　她闻了闻空气中的闷沉，踩着高跟沿着清冷的街道刚走几步被一道来势汹汹的力扯进了一条逼仄的黑巷。
　　周边的空气霎时间变得浑浊，难闻的烟味儿穿梭在鼻腔间，林皎年的后背紧贴去了一面墙上。

　　头顶的阴影罩下一片，林皎年眉头几不可察地揪了起来，无言地撇过了头。

　　蒋柏忍与黑夜交融，那双眸子极其侵略性地抵在女孩的脸庞，他嘴上叼着香烟，唯一的光亮只有从烟头的那抹星火上寻。

　　“烟灭了。”林皎年冷声道。
　　蒋柏忍没动静，咬着烟郁闷地问，“你他妈什么意思？”

　　他声音沙哑，行动却熟练得给人一种街头痞子的错觉，但那张脸更像是哪家富家公子跑出来嚯嚯小姑娘了。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会还记着吧？”林皎年掀起睫望他，眼中的犀利仿佛要将人盯穿，面对这种场景语气却出奇的平静。

　　阴影下，蒋柏忍的眸色沉了下来，薄唇抿得笔直，一言不发了。

　　林皎年两指轻挑下他嘴上的香烟。
　　她送去唇前深吸一口垂下了脑袋，烟雾顺其自然地从鼻尖扯出。

　　林皎年扒开小臂上的那只手，利落挽上蒋柏忍的衣袖，从手腕一路上沿，分明刻着几个大字：林皎年。
　　这三个字，在蒋柏忍这变得张扬又盛大。

　　林皎年眼不眨地将香烟头碾上了那块皮肤上。
　　周围寂静，她似乎能听见火焰炙烤皮肉的知啦声，而头顶目睹一切的人一声也不吭，只是看着那个皎字儿亲自毁于她主人的手下。

　　香烟掉落，林皎年也离去。

　　蒋柏忍喉结扯了好几下，鼻腔间只有女孩儿留下的那一缕芳香，让人再起贪欲。
　　...

　　-

　　晚上九点的北城开始喧闹。
　　林皎年打了辆出租车回到了画室。

　　她推开门，屋里暗沉一片，只有窗外洒进来的月光。

　　林皎年脱掉高跟赤脚踩去了地上，凹凸有致的身材在清亮的月色下被衬得性感。

　　画室的空间不算小，但整体空荡荡的，除了一间卫浴，锃亮的地板上只有横放乱倒的画和颜料。

　　林皎年把在楼底买的啤酒放去地上，她将凌乱搭在沙发边的吊带长裙勾了过来，裙子本身是纯白色的，但作为夏天的工作服，早已在每幅画的完成中渲染成五彩斑斓。

　　她三两下换上，脚步不停，很有目的性地停在了一处角落。
　　面前是一幅被白布罩住的画，林皎年一手扯开白布，常年尘封在上边儿的灰尘也一起飘凌空中。
　　入眼是一个男人裸露的躯体，这么多年，只是藏在林皎年随意搭上去的白布下。

　　林皎年深沉的眼停留在了男人脸上的那颗红痣上，她的目光一寸寸下移，蒋柏忍除了那张脸，身体也是绝色。
　　迄今为止，他算是林皎年在上帝那看见过的最完美的一件艺术品。

　　画的最边角有一小块儿签名，字迹潦草，但是带着好看的劲儿，是蒋柏忍亲自写下的，和他这个人一样张扬。
　　注：皎皎的私有物品。

　　这是林皎年十八岁成年礼最特别的礼物，两人什么都没有干，十一月的寒天儿蒋柏忍自愿做模特，光着身子在林皎年的房间里站了几小时。
　　而他身体上的每一丝秘密都被她一一窥见，落在笔下成为了一件不可言说的艺术品。
　　...

　　夏季天亮得快，早上八点太阳就活力了出来。

　　木门响了两三下，林皎年才逐渐清醒。
　　她脑袋晕乎乎的，耷拉在沙发边沿的手指动了两下，半分钟后彻底清醒了过来。

　　在长久的叨扰下，林皎年脚踩去地面上，半披在身上的绸缎也被随着起立的动作从肩头滑落。

　　她迷迷糊糊地拉开门，屋子里的酒味瞬间和外边儿的闷沉交融，头顶的光亮也被压掉大半。

　　蒋柏忍垂眼，林皎年睫微提，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撞了个正着。
　　她那头乌黑的长发被笔杆随意地盘在脑后，一侧细条吊带顺着肩滑落了下去，全身白得发光，两只眼眸还涨着几分水汽，被慵懒剥去了敌意，仅余下破碎的清冷感，此时一扯一动都美得不可方物，让人的呼吸都不自禁地轻了下来。

　　林皎年不知道蒋柏忍是怎么找到这来的，刚要关门被那只有力的大手摁住了门沿。

　　“不叙旧，谈公事。”蒋柏忍身上的力吊儿郎当地贴去门上，埋头压着女孩儿头顶的光，“所以是什么公事？”

　　闻言，林皎年眉梢一挑。
　　三秒，她松开了力，转身朝着里边走去，将蒋柏忍放了进来。

　　他撵上那道娇小的身影，打量的视线瞬间被角落那幅熟悉的画吸引了过去。

　　“稍等。”林皎年丢下一句进了浴室。

　　蒋柏忍下意识瞧去，留在脑海里的只有那片敞露的薄背和好看的蝴蝶骨。

　　林皎年关上门，衣服也顺其自然地滑落去了地上，她打开花洒，仰起脸在热水中清醒了一会儿。

　　再出去，林皎年换上了一根黑色长裙。
　　她脑袋朝左偏着，双手揪着毛巾搓揉湿发。

　　在那处角落，蒋柏忍嘴上叼着烟，双手懒散揣在裤兜里，居高临下地盯着一幅画观。
　　窗外落进的灿色将他的长睫渡成了半透明，一片生机勃勃跳动在他的发梢和线条明晰的侧脸上。

　　林皎年看了两秒才走过去，她慢条斯理地将白布罩去画上，面向着蒋柏忍。
　　他的视线顺其自然地丢去了她的脸上。

　　林皎年眉头微蹙了起来，“你又想来一次是吗？”
　　蒋柏忍取下嘴上的香烟，声音沙哑，“没燃。”

　　大清早的林皎年没什么说话的欲望，领着他向沙发走。
　　她踢开地上的空酒瓶，坐去了沙发上。

　　蒋柏忍坐一旁去，不忘暗暗揶揄，“你这味儿挺大。”

　　“我没有精力去找伴侣，也没有心情去打理这些关系。”林皎年直入主题，她在沙发上摸索一番掏出了陷进沙发里的手机，很随意地说，“我二十五岁了，家里催得急，公事就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但私下互不相干。”

　　“搭伙过日子...”蒋柏忍意味深长地将这几个字咬了咬，心里莫名不舒服。

　　林皎年左右抻了下脖子，揉搓几下头发将毛巾扔去了沙发把手上，抓着手机划开了锁屏。

　　她就昏一晚，手机上尽是九九加的消息。
　　林皎年点进消息最多的联系人。

　　方馨发过来几张图片，里边是男女之间的亲密照片，一共五张，每张里的男人一样，但女人各不同。
　　主人公是方馨谈了八年的男友，昨晚在手机上和林皎年哭了一晚。

　　她有些头疼地抬起脑袋，视线在屋子里扫上一圈最后停留在了自己买回来没用过几次的打印机上。
　　林皎年站起身，同时冲着沙发上沉默好一会儿的蒋柏忍丢下一句，“不叙旧，请回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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