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湾湾

　　八月，正是酷暑，太阳刚一出来，地上已像着了火，热得发狂。

　　像往常一样，一路飞奔到池塘。

　　清晏选了一个极佳的位置，从她的这个角度，一眼望去，可见阴蔽下水草中觅食的鱼。徒手扑鱼是她的长处，此时，她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一头潜入塘底。很快，便抓住了一只。

　　然而这次似乎不像往常那样顺畅。

　　污水刺得眼睛生疼，浮草也钻进了鼻孔，又痒又疼。胡乱抠的间隙，鱼顺势从手里滑出。身子被捏得变形的鱼，好似酒鬼般，眼冒金星，一头扎进了杂草堆里，四处抖动缠绕，又再次被抓住。清晏张口咬住鱼，脚一蹬，借助浮力冲出水面。

　　双手趴在岸边，用力吐出，累得气喘吁吁。突然，一双手拉住她的臂。

　　“要不要我帮你？”

　　光刺得眼睛睁不开，须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光洒在他的长长的睫毛，刷子一样在眼下留着片片的痕迹，褐色的瞳仁，像幽幽的水，深不见底。好干净的男孩子！

　　“不用。”双脚用力摩擦着石壁，迅速的从池塘边爬上来。膝盖擦伤，红了一大片。左小腿肚大概是被水中的枯干划伤，血顺着小腿滴下。清晏从一旁抓起野草，胡乱擦拭血迹，又顺手将其扔进塘里。将打湿的背心和短裤胡乱的拧出水分，便拾起谷草利落地穿起了鱼。

　　“你叫清晏吗？我是雨默。你抓鱼真厉害！”要不是亲眼所见，他难以相信，一个女孩子的身手如此了得。

　　“谢谢你夸奖，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清晏努力回想，在沽南陈塘，她好像没有看见过这个人，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禁疑惑起来。

　　“胡奶奶叫我来寻你的，我是你远房亲戚。”见她不解，雨默答道。

　　“你的脚受伤了，要不我背你回去吧。”

　　清晏腿上的伤口红肿的触目惊心，跑不起来，也走不快。

　　“你跑得快吗？我得趁鱼活着的时候拿回家？”清晏颠了颠昏死过去的鱼，好一会儿，才大力的挣脱，显示生迹。

　　“嗯？我跑的可快了。”少年的脸上信心十足，稚嫩又充满朝气。说完，蹲下，双手做了一个背的姿势。

　　清晏扑哧一声笑出来，直接跳上他的肩膀上。指使路线，两人朝着家的方向前进。

　　这初次见面的场合也太过于深刻，乃至多年以后，每当清晏多次回忆起来，也忍俊不禁。不是嘴里衔鱼时刻太过于滑稽，也不是第一次见面叹于他的外表的惊讶瞬间太过于浓密，而是清晏在他的背上胆战心惊的感觉太让她心悸。

　　“雨默，你可要好好走路啊。到时候我半死不遂，你可要负责的。”这截道路一边是水塘，另一边是陡峭的崖壁。清晏紧搂着他的脖子，心咚咚的跳个不停。

　　“呵呵，放心。”
　　瘦小的身板，难以让她又安全感。他的回复让清晏的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么好看的男孩子怎么傻里傻气。

　　走到家门口，从里传出人说话细碎的声音。清晏转头瞅了瞅门口不菲的轿车，便示意从他背上跳下。两人做在门口石凳上，远远看着屋内交谈的两女人，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那女人是你妈妈吗？”这问题似乎有点儿傻，毕竟雨默长得极其像他那个女人。为了弄清楚，清晏还是忍不住提问。

　　“嗯”

　　“那穿西装的是你爸爸？”清晏指着坐在车内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说道。

　　“不，那是司机叔叔。”他急忙解释。

　　“门口小轿车是你家的？”

　　“嗯”

　　“你真是我家的远方亲戚？”

　　“我妈妈说的。”雨默解释的急切，迫切的想让她相信。

　　“好，我知道了。”清晏卷着衣下摆，一层一层的绕在手指，又放下。心里忍不住泛起嘀咕：她从未听奶奶说家里有一个这么有钱的远房亲戚。她从来没有出过这个小镇，一个有钱的亲戚是可以带给她外面世界的向往。难怪这男孩干净的气质，与小乡坳格格不入，不愧是有钱人家长大的小孩。

　　院子里躺着一个大瓷缸，里面装着她从塘子里抓的鱼，她玩了好一会儿，直至天边泛起橘黄，夜幕悄然降临。两人百般无聊。清晏看他的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屋内，顺着视线望过去，奶奶也不知在说什么，仿佛刻意不让人听见，时而又提高了音量，似乎在争执什么。突然，那女人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奶奶赶紧的扶着她，也一同跪下去，好似失散多年的母女般，相拥而泣。

　　她从来没有见过奶奶哭，这样的场景让清晏的鼻子忍不住泛酸。准备问旁边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抬头却望见雨默的早已是泪眼朦胧，还努力的不让它流出来。

　　“书里说，想哭的时候抬头望着天空，眼泪就会流回去。”想起以前自己想哭的时候也学着书中的句子，每次都没有一滴泪流下。

　　雨默却低下头来，任眼泪顺势流下，又很快的擦掉痕迹。多年以后，她才意识到，也许自己爱上雨默不是在池塘他伸手的一刹那，而是从月色映照在他扑闪扑闪的布满湿意的睫毛，一眨一眨，像是轻罗小扇扑流萤般，扑打着她的心。

　　漂亮女人出来了，朝着他们走过来。她穿着青色秀雅的改良式旗袍，披着白色镂空细腻花纹的短衫，端庄得像是画里走出来。她来到雨默的面前，一把抱住，呜呜的哭出声来。许久，才放开。

　　转身，又朝着清晏，面向灯光蹲下。白炽灯照在她的脸上，衬得脸洁白无暇，双眼却是红肿的。两厢对比之下，竟也有别致的美丽。

　　“你是清晏吧？”女人握住她的手，让她一时无所适从。

　　“嗯。”清晏发誓，她来都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女人。

　　“我是长雨默的妈妈，你可以叫我漫姨。”

　　“漫姨。”清晏乖巧叫道。

　　“乖孩子。漫姨想请你帮个忙好吗？帮我照顾雨默，阿姨以后把你接到大城市玩儿，好吗？这个送给你”说完，便从手上取下银色的手镯，套在清晏的手上。她说话仿佛有股魔力，话语间有伴随着淡淡的说不明的香气，这个香气和陈长生的身上一模一样。犹豫之际，望见奶奶在石柱的后面，拿着绣帕擦拭着泪水涟涟的双眼。

　　她点点头，彷佛做出重要的承诺。

　　清晏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在以后的日子里，好似雨默的一切，都与她产生了紧密的联系。

　　漫姨走了，她说会常来看他们。可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却再也没有见过她。清晏有时在心底会咒骂，世界上难道真的会有这样的父母，不管不顾自己的孩子吗?直至时间越来越久，久到漫姨的模样彻底的模糊在陈清晏的世界，久到雨默彻底融入到她的家庭，久到青苔路由青变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有在梦中，男孩子的背影，一直目送汽车消失在视野，即使早已没有痕迹，任泪水模糊了视线，即使知道结局，仍在站在那里，哀愁又坚强的声音：“妈妈再见。妈妈再见……”一声一声，挖着谁的心。

　　漫姨走后，时光依旧按照它本来的样子，缓缓流逝。只不过弟弟清炎突然能够去医院治病了，雨默变成了大家都知道的陈家远方大外孙。

　　少年啊少年，终于在她的十岁这一天，就这样闯到在她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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