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星海之恋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雨水的尾声不慌不忙地从深灰色的屋檐滴下来，在水泥地上形成深浅不一的水坑。一双沾满复合晶体碎粒的皮靴鞋跟稳健地踩在水里——英利收起头盔，抬头看着深色的夜幕，深深吸了口气“这里人造植物的味道很逼真，很像残破地球的近古期”，他心想。抹去轻落在英俊脸庞上的雨滴，他握住酒吧的复古铜把手，推门进去。

　　“叮铃，叮铃”他不仅抬头瞥了一眼清脆的迎客风铃，竟然还用心做了这种近古风格的东西。放眼黄昏色调酒吧内部，零零星星坐着各式各样的客人，摇滚的电子音乐音量控制的正好，和整体赛博朋克装修风格相得益彰。他径直走向吧台，食指和中指敲敲台面“嘿~给我来一杯纯净水”。声音不大，但引起了一阵小骚动，酒吧里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两个本地居民在窃窃私语。酒保明亮的眸子盯着他几秒钟，微笑着重复了一遍“一杯纯净水，好的先生。”

　　酒保转身快步走下银色的生铁楼梯，前往下层仓库。他知道整个酒吧的目光都盯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典型的银河系生物，半湿的黑色短发，浓眉如剑，绿褐色的眸子很干净，鼻梁高挺，白皙的脸庞，亲切的表情像隔壁邻居家的小哥哥。酒吧很少有战区的人过来，之前来过几个叼着劣质雪茄满嘴脏话的大老粗雇佣兵，害得其他顾客提前离场，损失不少生意。虽然这个战士在进入酒吧的瞬间已经收起一身新式近战机甲，但左臂上的便携电磁枪仍散发着待命状态的能量场……别想了！酒保拍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说起来，他竟然知道这里有纯净水。菜单上从没有出现过，也没有任何的广告宣传。很长时间以来，没有任何顾客下过单，纯净水在母星系的大区里几乎可以算是非常罕见的昂贵饮品。倒不是违禁品，只不过多年的战争，已经很难对这种液体进行提纯，成本上划不来。门禁识别他的生物信息后打开了，酒保穿过冷冻库，到达最里层，从一个白色低温柜里取出浅蓝色的雪花状容器。

　　当酒保走到吧台的时候容器里的液体解冻得刚刚好。他把它放在印着酒吧LOGO的钢化杯垫上，温柔而熟练地在容器周围点上氮分子雾气：“先生，纯净水是需要预付后饮用的。”“喔，我想也是”战士微笑着抬起手腕，内置生物芯片在收费感应器上划过。扣费数据再次引起了酒吧里一次小小的骚动。战士悠然自得地享用着“传说中”的饮料，左手手指随着音乐轻轻敲打着节拍。酒保只听说这种液体饮料有一种来自近古地球的清甜味。

　　酒保猜的八九不离十，英利是星盟战区的精英战士，2年前被提拔为星盟特别行动队长。刚完成一个棘手任务，他匆匆给机甲枪械维护充能后来到Kuiper星系的主星Alpha，由于启用了最新版的超空间跃迁，他的部下们未能及时跟随过来。这种恶作剧版的强行休假带来了短暂自由的刺激感。在上次任务地意外发现了这里有纯净水的线索。真TM爽，他享受着冰冷的纯净水咽下喉管的感觉，脑部神经得到了充分的放松。没有队友们的括噪，没有战区没完没了的广播预警，没有AI副官不断地要求指令的提示……

　　然而这美好的休假时刻没过多久就被酒吧外的嘈杂声打断。英利厌恶地扭头，酒吧外十几个穿着新潮的年轻人正拖着另外三四个衣衫破损的人，尖叫声和打斗声不绝于耳，为首的几个年轻人手里拿着轻型武器，对准一个强烈反抗的对手：“去死吧肮脏的贱民！”一枪爆头，血液爆裂开来溅射在酒吧的落地窗上。酒保紧张地盯着门外的骚动，准备随时呼叫星盟警察，有的客人迅速结账从地下电梯离开，有的站起来观望事件发展，显然已经影响了正常的生意。

　　英利内心烦躁，又是人造人虐杀组织KTA，这几年在各处已经司空见惯，对人造人家政系列施暴，公开在街道上虐打、处刑，暗网上各种虐杀人造人性伴侣的视频……KTA甚至编撰了如何快速识别人造人，诱拐绑架，破解厂商AI植入私人程序，如何彻底毁尸灭迹等等，大量的年轻人乐此不疲。人造人发展到今天，已经拥有高仿真形体和AI，适用于各种产业采集、日常生活、科研、战时辅助场景，在情感处理上甚至比真人更富有人情味——英利想起特别行动队战舰上的人造人生活管家Ped，已经尽职尽责服务了好几年，每次英利感染异星流感的时候，Ped总是及时送来柳橙咖啡，给他掖好被子——那几分钟是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

　　自从父母在叛军大暴动中牺牲后，星盟战区最高领导人——也是他父母的老朋友科恩上将把他抚养长大，亦父亦师。为了继承父母追求建立星区的遗愿，也为了报答科恩上将的养育之恩，英利一成年就投身到一线战事中，终年奔波在外，闲暇时分也想起儿时的家庭时光——只是那温馨只能偷偷埋藏在心底。虽然自己在战区已经崭露头角，但磨砺得还不够——科恩上将也是这么认为的。古话说得好，有国才有家。

　　又抿了一口冰凉的纯净水，看着外面的暴力画面，英利眉头紧锁。人造人的专业能力和共情，日益接近于真人甚至超越真人，这反而成为他们的原罪？没有适用于人造人权益的法律，只有出厂时配套的使用说明书，究根结底也没有公民权。星盟警察即使对施暴的公民采取抓捕和临时拘留，也日益流于形式。星盟统治阶层里，虐杀派言论仍有很大的群体基础；温和派倡导像保护野生动物一样保护人造人，但是人造人可以无限批量生产，根本不是稀缺物种，KTA认为，就算死了几个又有什么损失呢，如果一味保护，任其发展自我意识可就不好办了，那时候，谁才能算高等生物还不一定呢。

　　不知什么时候，英利听到了膝盖附近有轻微的呼吸声，本能的反应激活了右手电磁手枪——他心爱的贴身武器瞬间瞄准对方额头。这时英利才看清楚有个人跪在他邻座的椅子旁——准确地说应该是蜷缩在吧台下面。橙色头发，蜜色细腻的肌肤，大大的浅绿色瞳仁盯着他，身子微微发抖，像一只受伤的小鹿。英利眯起眼睛打量他，表面上看这个少女并没有外伤，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自己是不是太放松了，竟然没有发现……“砰！”少女的肩膀随着窗外又一声枪击颤抖，在人造人的惨叫声中，他把头埋低下去，在这个瞬间英利看到他后颈淡蓝色荧光的人造人标记。原来如此。英利收回电磁枪，翻转手腕贴在人造人标记上，“滴滴”轻微的扫描识别声,虹膜显示屏弹出了Error。奇怪，看不出生产商和型号？从刚才精致面容和表情反应来看，应该是个新款。英利摇摇头，转身继续啜饮他的休假快乐水，唉，哪里都逃不过工作时的枪声，窗外的暴走族混混们再不走，他就想换个地方喝酒了。

　　“封锁这条街——”外面混混们的扩音设备透进酒吧的门口，“我看到很多逃进商铺里了，还有一小时商铺打烊，他们都是你们的！准备好电子追踪犬！”外面的混混逐渐聚集越来越多。“怎么还不报警？”英利皱着眉头向酒保喊着，低声咕哝“他们做的事和叛军那群禽兽也没什么区别”。“刚才已经有顾客报警了，但是他们并不打算出警，因为其他区有临时暴动，大部分警力都去维持秩序了。先生——您还要点单吗，我们可能要提前打烊了。”酒保一边收拾餐具酒杯一边说。

　　运气不好，英利心想。“不用了，我坐坐就走。”

　　腿上忽然感觉到纤细手指的力度，扭头一看，少女正抬头望着他“救我……救救我”她颤抖着说，“求你……”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泪水，手指轻轻地握住英利的小腿。英利眯起眼睛一言不发，少女有些胆怯地松开手，低声哀求道“求你带我离开这里，他们会……杀了我的……”带走他并不难，但自己为什么要在难得的假期惹事上身呢。英利这样想着抽回腿，少女恐慌地看着他“求求你……带我走……求求你……”轻柔的声音里带着强忍的呜咽，那浅绿色的眸子，不断颤动着的长睫毛，想要去蹭英利的膝盖，却又被恐惧支配着迟疑不前。

　　“眼神好像之前那只猫”，那一瞬间英利脑海里划过十年前偶遇了一只粘人暹罗猫，它也是一样的绿色瞳仁。虽然它帮他找回了掉进夹缝里的车钥匙，但自己寄住在科恩上将家，不能随便带流浪生物回去，英利终究没有带走它。不久后，同样一个地方，他看到猫咪的身体，已经在路边冰冷僵硬了，那么聪明活泼的生命……说没就没了。后来英利用零花钱买了个水晶盒子收殓了它，埋在军校后山。他没有掉一滴眼泪，但那种失去后心痛的感觉一直会在下雨天出现。比如——今天。

　　左腕的电子钟提示震动起来，哦，还有那件事，时间快到了。唉。英利心底叹了口气。如果弃之不顾，这只可怜的小动物大概率会被酒保赶到在大街上。英利犹豫之间，少女察言观色唯恐他立刻就离开，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有归属签约，不、不会有法、法律纠纷，我、我、我可以做很多事，打扫、做饭、调酒——哥！我、我有健、健身陪练证书、我、我学东西很快，如果你、你带我走，我、我可以免费家政服务……我、我是新款的……”

　　“暂时不需要家政服务”英利笑了，已经开始叫哥了吗。他触碰腰上的补给盒，取出一件压缩冲锋衣，轻轻地披在少女身上，遮住他脖颈的荧光标记。“站起来”英利吩咐道，“跟着我”。少女赶紧拭去眼泪紧跟上来，英利回头瞟了一眼，暗想这身材不错，近年来竟是没看过外形这么好的人造人了。出了门，他松松搭着少女的肩头，少女仍在颤抖着。似乎是错觉，英利右手腕瞬间有一种微妙的异样感觉，温暖而甜蜜地弥漫到全身。英利皱皱眉头，难道是那种用途的人造人么。

　　街面的地板上散落着人造人的残骸，粉红色的脑浆溅射在四处。混混们肆意地践踏着脚下尚未断气的人造人，在他们的哀求或咒骂中得意地放声大笑。两人在这屠杀中穿行，忽然一个拿着机枪的混混头子在路当中拦住去路。“等等”混混抬起下巴打量着二人，“有人造人的气味”。少女依然低着头，英利能感觉到她紧张得屏住了呼吸。“怎么？”英利把手指握在一起，左臂的便携电磁枪瞬间处于待命状态。

　　混混盯着他左胸上的星盟战区标识，舔舔嘴唇，缓缓闭上嘴，但仍没有移开脚步“没别的意思——长官——只是不想遗漏一些混进来的贱货。”嘴角上扬，英利给了一个迷人的微笑“如果我说——她是我的人，你还要检查吗”，右手搂紧了少女的腰。混混咬着牙齿，撇着嘴笑了“喔~有些厂商的型号确实很□□”他喉咙里发出猥亵般的冷笑，示意其他人让出一条路。“玩腻了就扔到大街上，长官——我们对垃圾分类很在行”身后传来一阵阵得意的笑声。

　　英利懒得回应这群乌合之众，现在的年轻人已经无聊到这种程度了吗，有这空闲为什么不去星盟征兵处报名历练。

　　“小家伙”走出一段距离，英利扭头对他说，“恐怕你还要跟着我去一个地方，我刚好有事要做。”少女忙不迭点点头“我不会妨碍你工作的”英利笑出声来“你大喊大叫也没关系”。英利调出轻机甲装备，手护住少女腰部将他抱起，急速飞跃至高空。这是上个任务留下的小尾巴，叛军遗弃的小型军火库，没有利用价值，只要破坏地下储存仓即可，估计连AI守卫都没了。二人在城市群中穿梭，不久来到了一个荒凉的郊区。

　　这里的霓虹灯已经损坏了大部分，破旧的广告牌无力地闪着绿蓝黄红的杂光，随处可见散落的生锈铁架，一座废弃的净水设备伫立在那里，算是唯一的高层建筑了。

　　英利抱着少女，轻轻跳跃着避开各种障碍，最后停在一个巨大的下水道井盖旁。扫描周边无威胁后，战时机甲手毫不费力地打开它，二人顺着阶梯下去。黑咕隆咚的下水道里，英利能感觉贴在他身上的人暖暖的呼气和微微发抖的胸膛。他没有打开照明灯，仅凭着虹膜夜视屏走到了电梯前。他喜欢这种独行任务——尤其是怀里揣了只捡来的热乎乎暹罗猫，小家伙还在抖着。电梯迅速地降到了地下17层。穿过一层一层的防护门，英利用了特殊破解密钥得以畅通无阻。少女紧紧抱着他，前方未知的黑暗和寂静不停地袭来。

　　“在走廊这头等我，别怕，很快就结束了”

　　确认储存舱门，英利取出延迟□□，贴在不远处黑漆漆的物体上，设置了时间。少女嗅到周围残留火药的味道，看来这里曾经放置过低端武器，忽然自己又被英利抱起来了。“现在，我们得跑快点了”机甲启动加速模式，讯速地按来时的路返回，在攀爬下水道铁梯的时候，少女明显感觉到了爆炸的震感，剧烈的冲击波阵阵袭来，腐朽不堪的梯子断落的瞬间，机甲敏捷地向上抓住了地面。

　　“好了，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机甲飞奔到安全距离，英利把少女放下。

　　“……我已经没有家可以回去了……他们今天攻击了临时住所……”

　　“那我搜一下最近的庇护所”英利调出地图搜索，专心致志地挑选着。

　　忽然“哥~小心！”少女忽然猛地站到英利身前，话音未落少女已被电磁枪击中，二人一齐被向后冲撞开，战时护盾自动开启，英利偏头看了一眼半坐在地上的少女——AI迅速分析伤害状态，确认少女左肩有局部出血，还好……不是致命伤。眼前不断逼近的是3辆伪装成微型无人叉车的防御型机器人，看来是爆炸激活了仓库的地面守卫，竟然尾随了那么长的距离。普通的电磁枪打在护盾上像一朵朵绽开的小烟花。英利在护盾里解决这种小角色只是时间问题——抬手启动小型的激光追踪弹头，锁定3辆机器人，将它们瞬间炸成焦炭。为了以防万一，英利开启反追踪系统，抱起少女急速升空。

　　当他们在高空略过闪着夜间警示灯的高层楼宇时，英利感觉怀里的人已经汗透，散发出淡淡的柑橘精油味道。虽然进行了临时包扎和强力止血，少女身体仍在颤抖。“坚持一下，马上到家了”英利的临时居所是城市中心一小栋墨绿色的别墅，他刚踏上Alpha星就下了个短租订单，AI中介很快就安排好了，各种设施一应俱全。

　　抱着少女大步走进房间，低头看怀里的人儿紧咬着嘴唇。

　　“还疼吗？怎么不吭声？”

　　“没事，这种程度的痛……还能忍着……”少女抬头看着英利， “哥你没事吧，你没受伤吧”

　　厂家怎么会设计了那么妩媚的眼睛，小东西明明疼的龇牙咧嘴还说没事。

　　英利笑着摇摇头，“那种程度的机器人……我要是受伤，就没脸见江东父老了。我叫英利——你可以叫我英利哥”。

　　“英利哥~我叫苔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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