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

　　《泡沫》
　　文/乌愿
　　2023.1.1

　　12月，元湖市下着小雪，气温零下7°C。

　　池沁点了一杯热拿铁，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门被人推开，凛冽的寒风刮进来，她抬手拢紧身上的大衣，继续低头刷微博。

　　有两个绑高马尾穿校服的女生说着话经过池沁旁边，衣角轻滑过她的桌面，坐在对面招手唤服务员点单，她抬头看了一眼随后收回视线。

　　过了十多分钟，拿铁已经喝了大半，她正准备从微博页面退出去给裴逸年打电话，屏幕上方突然又弹出来一条消息提示，她点进去看，是贴吧的贴子问答，那个问题是：【你还记得那段不为人知的暗恋吗？】

　　池沁指腹顿时停住，垂下眼睫，两分钟后又在屏幕上面快速点击几下，切换账号看到了自己高三毕业那年的匿名回复：

　　他每个星期四和星期五的下午，都会在第二教学楼的画室，而我在对面第一教学楼舞蹈室的窗口可以看到他在画画的侧影。

　　也许喜欢一个人就是贪心的，我不满足于他只留在我的眼睛里，我还想要保留住那一刻的欣喜。

　　所以我去报了绘画班，他画他的，我勾勒我的。

　　有时他会穿校服，拉链敞开，袖子挽到手肘处，因为颜料沾到鞋面而微微皱眉，有时他会什么都不做，就懒洋洋地靠着椅子打游戏，有时又会一边咬着淡黄色的吐司片一边潦草下笔，又匆匆完成任务般收拾东西去楼下操场打篮球。

　　我觉得他其实是不喜欢画画的。

　　而我却慢慢喜欢上了，二百七十七张，我的整个画册里都是他，虽然看不到正脸，但也偷偷开心了很久很久。

　　后来毕业那天来不及署名的画册被我弄丢了，从别人口中得知他又交了新女朋友，很漂亮，和他很般配。

　　直到那一刻我才骤然发现，其实我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有拥有过。

　　池沁看完最后一个句号立刻从贴子退了出去，时间很长，本以为早就已经麻木，没想到再次回想起这些还是会让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得紧紧的，传来熟悉又尖锐的痛感。

　　这时，坐在对面那两个女生的说话声传入池沁耳朵：

　　“说啊，你跟他到底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他说先做朋友，以后有机会再发展。”
　　“这话说得挺渣，你也是，喜欢什么样的不好啊。”
　　“那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看，就对面那样的，帅死了。”

　　鬼使神差，池沁抬眼，下意识地跟着那个女生的视线看过去，只一秒，她呼吸几乎都要停住。

　　还是那个她描绘了数次熟悉的侧脸。

　　对面的药店，沈纪淮穿着一件纯黑的大衣，身形颀长，碎发散在额头，眉骨，鼻峰，下颌转折流畅，薄薄的眼皮垂着，一只手撑柜台，手机在掌心里来回转着，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雪下得越来越大，池沁眼里发涩，她把目光挪了挪。

　　站在他身边的是个身材姣好的长头发女生，五官出色，穿着白色的大衣，和他像是同款情侣装。

　　女生脸颊有点红，身上的动作透着不好意思的扭捏感，晃了几下沈纪淮的手臂，才跟药店老板说话。

　　现在不过是早上十点多，一对男女共同驱车来药店买什么，池沁不愿再想下去。

　　分手这么多年，他身边有了新欢也不奇怪，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吗？沈纪淮那个人，他只需要随便笑一笑，什么都不用说，就有太多的人愿意对他飞蛾扑火。

　　浪子从来不会泊岸，那三年只是她的一场梦。

　　她只不过是他幼稚好胜心所利用的筹码。

　　手机传来振动声，池沁收回目光，接通：“喂？”

　　习菲告诉她：“宝贝，跟黎导见面的时间已经定好了，明天晚上八点在金江阁。”

　　池沁点头说：“好，那我明天早上回去。”

　　“嗯？”习菲意识出不对劲：“你不在繁川？”

　　“我在元湖。”

　　习菲那边默了下，没再追问，又说：“那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我等你回来啊，用不用我去接你？”

　　池沁轻声：“不用，我跟裴逸年一起回去。”

　　习菲秒懂：“了解了解，不过咱明天谈的戏挺重要的，黎导脾气不怎么样，千万别错过时间，最好提前十分钟左右到。”

　　“好，我知道了菲姐。”

　　桌上的拿铁已经凝固，她挂断电话后从椅子上站起来，刚走出门口，又想起还没拿u盘，没想到转身之际，却正面撞到放着热咖啡的托盘，她反应很快，迅速伸手扶住要摔倒的服务员，“啪！”杯子碎裂，咖啡却在顷刻间洒满她的手背，火辣辣的，疼痛感很快蔓延至大脑。

　　准备进来的几个客人全都惊呼出声。

　　对面药店里的沈纪淮循声慢悠悠地望了过来。

　　服务员站稳后连连鞠躬道歉，脸被吓得苍白：“抱歉抱歉，女士，您没事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可以给您干洗外套，请您别投诉我可以吗？”

　　池沁抽了桌上的纸巾擦干净衣服的咖啡渍，摇头说：“没事，我不会投诉，你先去忙吧。”

　　这件事情也是她的不对，不应该被糟糕的情绪所操控，那么着急想要离开才导致这个场面。

　　她还是没有习惯，在看见他的时候控制自己的心情。

　　*

　　沈听桃拿过老板包装好的药，转头发现她堂哥脸上表情复杂，又似欣喜又似紧张，她简直像发现了新大陆：“哥，你这是看见你的欠债人了？”

　　沈纪淮淡淡瞥她一眼，拿出手机付款，扫了柜台贴着的二维码：“再拿盒烫伤膏，一起付。”

　　“买这个干嘛，我没受伤啊。”沈听桃不解。

　　“你老实去车里等着。”沈纪淮把手里的车子钥匙丢给她，拿了烫伤膏径直往对面马路走去。

　　沈听桃耐不住好奇的性子，没有坐进车里，而是悄悄跟了他几步，再往他走的方向望过去，雪下得有点大，她得眯眼才能仔细看清楚。

　　一个穿着深蓝色大衣的高个子美女，站在咖啡馆不远处公交车站台的位置，一只手通红，无力地垂着，一只手拿着手机，指尖在上面点了几下，长卷发被风吹得在背后扬起漂亮的弧度，一张白净的瓜子脸精致又小巧，眉头却不耐烦地蹙着。

　　看到这里，沈听桃一个激灵，立马掏出兜里的手机，精准翻开相册，她当初保留的沈纪淮谈恋爱发的朋友圈照片，对着一看，果然一模一样。

　　她冷得直哆嗦，躲进车子里开暖气，在那个没有沈纪淮的微信小小群里发轰炸信息——

　　桃子：【表情包/表情包/表情包/表情包】
　　桃子：【亲们，我发现了一则重大新闻！！】
　　桃子：【你们猜我刚刚看见谁了？！】

　　尹斯林：【前男友？】
　　尹斯林：【@谈景树@谈景树】

　　乔盛卓：【这个剧情精彩。】
　　乔盛卓：【@谈景树@谈景树@谈景树】

　　谈景树：【有病啊，我老婆初恋就是我。】

　　沈听桃翻白眼，打字飞快。

　　桃子：【我哥大学时候的那个前女友！】

　　群里安静了几分钟，接着三条信息同时发出来。

　　乔盛卓：【池沁？】

　　尹斯林：【池沁？】

　　谈景树：【池沁？】

　　沈纪淮谈恋爱的时候，沈听桃在国外读书，她没真正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前女友，心里越来越痒，好不容易能扒一扒她哥的八卦，不能轻易放过。

　　桃子：【名字还挺好听的，真人比照片还漂亮，他们到底是怎么分手的？】

　　乔盛卓：【别问了，阿淮当年被甩，那废了的样子我都怕他想不开半夜跳楼。】

　　尹斯林：【你跟阿淮在元湖，又看见他前任，你还能发信息，意思是他现在真的去当舔狗了？】

　　沈听桃打字的空隙回头扫了眼沈纪淮的位置，只看得见他背影，其他什么都看不清。

　　桃子：【舔狗？池沁不喜欢我哥？】

　　谈景树：【喜欢吧，阿淮都快把她宠上天，就差找梯子摘星星。】

　　桃子：【那为什么还会被甩？】

　　群里沉默了，只有乔盛卓回了句：

　　【他该受的。】

　　……

　　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空中纷纷扬扬飘落，像破碎的棉花球，密密麻麻地落在沈纪淮的肩头。

　　僵持片刻，池沁终于肯抬眼看他，语气生硬：“谢谢，我不需要。”

　　沈纪淮眸色偏深，紧盯着她瘦瘦的脸蛋，忽而又勾唇笑，走近一步，声音带着熟悉的压迫感：

　　“你知道我总会有办法让你需要的。”

　　池沁的手指微微颤了下，看吧，沈纪淮还是这么坏，一个从骨子里就坏透的人怎么会真的关心她，只不过是偏执的掌控欲发作。

　　她拿出他刚刚放进自己口袋的烫伤膏，学着他的样子塞回去，用清澈好看的眸子直视他那双单眼皮的眼睛，一字一顿说：

　　“我不用陌生男人的东西，男朋友会给我买。”

　　几乎是在话音刚落下的那一秒，池沁看到沈纪淮原本自信勾着的唇角瞬间僵住，瞳孔里透出几分错愕，继而稍纵即逝，又带着几分探究看她，似在辨认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池沁不再看他，往前走了两步，在等车子。

　　沈纪淮站在原地，侧头盯她小小的耳朵轮廓，耳垂那有一颗浅浅的红痣，以前他最喜欢碰的地方，一亲就通红，连带着她整个人都害羞，一个劲地往他怀里躲。

　　“哪来的男朋友？”他压住此刻想抽烟的瘾，冰凉的大手握住池沁的细白手腕，哼笑了一声：“听话，先把药涂了。”

　　池沁被他手的温度吓了一跳，想要挣脱开，力气却一点都抵不过他，正恼火要冲他发脾气时，一辆黑白色的路虎发出刺耳的刹车声，稳稳停在他们面前。

　　裴逸年解开安全带下车，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棕色头发，和瞳孔的浅褐色相对映，脸上的笑容阳光灿烂，眼睛往下一睹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顺势搂过池沁的肩膀，还帮她撩了耳侧的头发，姿势亲密看着沈纪淮问：“沁沁，这是？”

　　“不认识。”池沁语气冰冷，又转了一下手腕对沈纪淮说：“请你放开。”

　　裴逸年朝沈纪淮客气地笑笑：“你好，我是沁沁的男朋友，裴逸年。”

　　沈纪淮的视线慢慢从她肩膀上的那只手移到她冷漠的脸上，扯了一下嘴角，嗤了声，半分钟后松开池沁，一只手插进裤兜，又恢复了平日松散的样子，声音又低又沉：

　　“沈纪淮。”

　　“她的、前男友。”

　　池沁听见他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没再说话，上了裴逸年给她打开的副驾驶座。

　　车子闪两下灯后绝尘而去，拐了个弯消失不见。

　　沈听桃这个时候才敢过来，瞅着沈纪淮黑得像她家锅底的脸，小心翼翼出声：“那个，哥，人家男朋友也挺帅的，我觉得你没希望了……”

　　沈纪淮拧着眉扭头，咬牙道：“你给我闭嘴，私自来元湖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他大步走过马路，沈听桃一边吐槽一边跟过去：

　　“果然，谈恋爱被甩后的男人真的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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