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重生日常

　　送走前来贺喜的同僚，言明山笑着饮下一口平时最不爱的普洱茶，任谁都看得出他心情很好。
　　年龄未至不惑，官至首辅，遑论大梁，这样年轻的一品官员世间罕有，也不奇怪他喜上眉梢。
　　窗外鸟鸣显得格外悦耳，言明山俗人一个，难免有显摆的心思，起身正要去找几个老对头炫耀，蓦地眼前一黑。
　　浑身像浸在水里般沉重，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言明山使劲扑腾却浑身无力。脑子也是昏昏沉沉，耳边有人在大声哭喊，言明山最后的感觉，便是有人揽住他的腰，带着他离开水中。
　　好不容易头疼的感觉淡了，言明山跟做梦一样，将一个与他同名同姓的“言明山”的经历在脑子里看了一遍。
　　“言明山”是大雁村言家幺儿，本来是个开朗懂事的孩子，八岁那年发热差点丢了命，最后人活着，脑子却坏了，心智跟四五岁的孩子一样。浑浑噩噩过了三年，因为家里人照顾的不错，倒没受什么苦，除了偶尔被村里小孩欺负。
　　隔壁路家二房的哥儿路采，看“言明山”不聪明，经常哄着人给自己带吃的帮忙干活。路家人多，好东西都紧着大房俩兄弟，路采天天饿着肚子，哄骗“言明山”下河捉鱼。
　　他话说得好听，做给两人吃，“言明山”自然信了，想都没想过自己不会游水，进了河里像个秤砣往下沉。
　　路采虽然嘴馋，真没想过害死人，赶紧跟着下去，结果高估了自己，两人一起在河里扑腾。
　　“言明山”的经历乏善可陈，言明山望着破败的屋顶，想他考中秀才后，就没住过这么差的地方了。再看看小了一圈的手，恨不得回河里再淹死一次。
　　上一秒是风光无限当朝首辅，眼前一黑就成了农家傻子，言明山心里难免有怨气。他虽然不是大善人，也算在其位谋其事，勤勤恳恳为国为民，便是天谴，也轮不到他啊。
　　嘎吱一声，木门被人推开，进来个捧着药碗的小豆丁，慢吞吞走到言明山床前。这是原来言明山的大哥言明海的长子言其瑞。
　　言其瑞不过六岁，没比床高多少，小小一个人熟练地哄着言明山：“小叔叔喝药了，喝完我带你去吃糖。”
　　身上的痛感提醒言明山这不是一场梦，并且他莫名有种自己回不去的预感，他本来不信鬼神，此番经历却难以解释，对这预感也有几分重视。
　　既来之则安之，言明山一来不打算继续当个傻子，二来他虽然现在身体只有十一岁，芯子却三十好几，哪好意思让个小孩哄自己喝药，端过药碗一饮而尽，眉头都不皱一下。
　　“小叔好乖，我叫娘给你拿糖。”言其瑞捧着药碗一本正经夸言明山。
　　言首辅自认不是个脸皮薄的，原来是没遇到叫人老脸一红的事，揉了揉言其瑞脑袋，看着小孩敢怒不敢言，倒是畅快了些：“你爹娘呢，怎么叫你给我送药？”
　　言其瑞没发觉小叔不傻了，认真答道：“爹和姐姐出门了，娘在做饭。”
　　“帮我请大嫂过来，多谢瑞儿。”脑子清醒了这事得告知哥哥嫂嫂。
　　言其瑞睁大眼，小叔平时话都说不清，连他名字都记不住，这次落水反而看着没以前傻气了：“小叔你……不傻了？”
　　言明山心说自己从没傻过，但换了壳子只能认了：“对，不傻了，快去请大嫂过来。”
　　“哦、哦！”言其瑞端着碗出去了，动作比来时快得多。
　　不多时进来一个身材丰腴的妇人，粗布荆钗，但穿着干净，人也一股利落劲儿，是言明山大嫂蔡春桃。
　　蔡春桃嫁过来时言明山才三四岁，说是弟弟跟儿子也不差，面带踌躇：“明山，我听瑞儿说你不傻了？”
　　记忆中不论父母还是兄嫂都是真心疼爱言明山，言明山自然态度尊敬：“落水后不知怎么回事，头疼了一回忽然清醒了，这些年……辛苦哥哥大嫂了。”
　　蔡春桃喜极而泣，抹着眼泪：“这是什么话，你能清醒再好不过了，只是可惜爹娘，没看见你现在的样子。”
　　言家日子以前不差，但随着言明山发热，坏事一件接着一件，给他看病家财散尽，地里收成又不好，前些日子言父言母上山还落下山崖身受重伤。
　　家里早被掏空，为了父母，言大做主把家里十亩地卖出去三亩，有了银钱买药，人还是没留住，剩下的银钱办了丧事。
　　提起这事，屋里静了下来，良久，言明山安慰蔡春桃：“也是爹娘在天之灵保佑，让我能清醒。”
　　“说的是。”蔡春桃收拾好心情，“你大哥去路家道谢了，是路雩救了你，他力气可真大。对了，你还记得落水的事吗，怎么跟路采一起掉河里了？”
　　“言明山”犯的蠢，又是言首辅背，想到为救人下河差点把自己淹死的路采，到底没说是他想吃鱼让自己下河：“我想吃肉，河里有鱼，之前不清醒……忘了自己不会游水。路采说他也想吃鱼，跟着下河了。”
　　人心都是偏的，蔡春桃不例外，抱怨道：“这路采真是的，你是傻子他又不傻，要不是雩哥儿你俩都完了，以后少跟他来往。”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言明山安静听训，其实蔡春桃不说，凭记忆中路采所作所为，他也不会接近这个哥儿。
　　“春桃，你在哪儿？”言明海回了家，没在灶屋看见人，扯着嗓子喊。
　　蔡春桃停下说教：“太高兴我都忘做饭了，你先休息会，不舒服就和我们说。”说完大声应和言明海，“别叫了，我在这，跟你说件好事。”转身出了门。
　　言明山却没空休息，大哥言明海知道他不傻了，比大嫂还夸张，一个大男人眼圈都红了，围着他说到吃饭。
　　言家难得有件喜事，蔡春桃一咬牙把房梁挂着的腊肉切了一半炒菜，香味馋得两个小孩在厨房外打转。
　　吃饭就在院子里，幸好言明山只是溺水，不至于动弹不得。
　　桌子上一盘蒜苗炒腊肉，一盘青菜一盘土豆丝，几乎没有油水，对见过山珍海味的言首辅不值一提，奈何身体不争气，又馋又饿。
　　言明海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腊肉：“快吃吧。”
　　农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但大家都忙着吃顾不上说话。吃完饭蔡春桃收拾碗筷，两个小的在院子里玩，言明山床上躺够了，坐院子里晒太阳。
　　吃饱喝足，言明山有力气思考，忽然想到大雁村这名十分耳熟——重名常有，但南州同县大雁村，只有他知道的那个。
　　心里有了主意，言明山问言明海：“大哥，如今是什么时候，年号是什么？”
　　弟弟傻了三年，不清楚这些不奇怪，言明海回他：“问这个干什么，现在是初元五年。”
　　初元五年四月，正是言首辅中探花，同年五月大雁村有人发现一株极名贵的白牡丹，由知县献给太后，称为吉兆，赐名玉楼春。
　　凭借这株牡丹，不说别的，起码能解决言家窘迫的境况。
　　言明山稳住心神，大雁村四面环山，田间自然不会生长白牡丹，计划着进山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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