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感知醋意后回到小学时代

　　九月的光线并不扎眼，暖暖悠悠流进每个教室的门窗。
　　十二岁的代静昭努力地在黑板上抄字，一笔一划都要做到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她的字写在本子上会缩手缩脚，但是黑板字却出奇地好看，像是自动带了直尺一样，永远不会写歪，并且控制着合适的行距，因此黑板报每次都是由她来负责写字。因为身高的问题，代静昭得垫着一把凳子，爬上去，颤颤巍巍地写板书。

　　二十七岁的代静昭觉得头疼欲裂。
　　她怎么又在做小时候写黑板报的梦了？

　　她停下来看着自己手上的白粉笔。
　　快扔掉！扔掉就可以结束这种又漫长又无聊的梦了！心里某处声音在呐喊着。
　　拜托快扔掉！明天还要科研，没时间做梦，快点陷入深睡眠！那个呐喊的声音快要赶上蒙克的画。

　　“啪嗒”，她手中的粉笔掉在了地上。

　　太好了，扔掉粉笔了，快点陷入深睡眠吧，她开心地想。

　　落在地上的粉笔头被一只虽显稚嫩但已修长而分明的手捡了起来，手的主人把粉笔捏在手指间，直起腰递给她。
　　她顺着那只手看向手的主人，看到了那张在记忆里熟悉的脸。

　　白净，安静，温和，聪慧。
　　这是十二岁的景灼给她留下的印象。

　　她和这个安静聪慧的男生只同班过一年，小学时代的最后一年，对他的所有印象也停留在这段时间。

　　代静昭有些发怔地看着眼前这张俊秀的小脸，他也正静静地凝视着她，手里还拿着那截写了一点的白粉笔。

　　教室里闹哄哄的，是大课间。
　　整个世界里只有墨绿色的黑板和她干净的板书。粉尘在空气中漂浮，金色的阳光照进来，代静昭小小的身体好像也漂浮在凳子上，站在她对面的男孩在金色的阳光里漂亮得不那么真实。

　　……这个梦为什么还不结束？
　　她捏紧了拳头。
　　可恶的景灼，为什么要把她扔掉的粉笔捡起来啊？现在她到底要怎么结束这个梦？

　　“小心。”男孩提醒了一句。

　　已经迟了，从教室外打闹着冲进来的男生撞到了她垫着的凳子，她正在神游，重心不稳，随着凳子在地板上“吱”的一声，上身随着惯性倒了下去。

　　见鬼，居然是痛的！梦里居然感觉到痛了！
　　她睁大了眼睛，脑子一片空白，只剩这句超大号加粗的惊叹。

　　“哦哦，抱住了抱住了！”旁边传来其他男生的惊呼和起哄。

　　她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撑在了男孩的肩头，男孩伸出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谢、谢谢。”她小声说道，飞快从凳子上跳下来，站稳身体后捡起粉笔。

　　这回粉笔一定要掌握在她的手里！

　　教室里已经有不少人转过头来看教室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起哄声也不少。
　　“喜欢”和“身体接触”，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是禁.忌又刺激的体验，手牵手都能让他们兴奋得满教室乱跑。在重重的管制下，“恋爱”这个话题更是最热门的新闻和最受欢迎的谣言种类。

　　男孩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没事。”

　　和那群咋咋呼呼的男生比起来，小景灼真的好淡定好安静，她在心里感叹。
　　他身上也没有汗酸味，倒是有一股好闻的洗衣粉的味道。

　　上课铃声响了起来。

　　代静昭如获大赦，把粉笔往黑板槽里一扔。
　　见鬼的梦，快点结束吧。

　　……但是梦并没有像预期中那样结束。

　　“代静昭，你怎么不回座位？”拿着皮筋匆匆赶进来的女生们三五个，其中一个扎高马尾的女生路过傻站着的她时，好心提醒了一句。
　　代静昭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迅速冲到座位上坐好的男生女生，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

　　不是，以前她做这种梦，只要写完黑板报就结束了，今天怎么了？

　　再联想到刚才磕到椅子的真实的痛觉，她有点不确定起来。

　　“走吧。”景灼回头对她说。
　　她茫然地看向那双沉静的黑眼睛。

　　男孩看着她，不知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纸巾：“给你。”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接。

　　写完粉笔字，手上一片糟糕，全是粉尘，上课铃响了她没有时间去洗手，所以才给她纸巾，是吗？
　　她恍惚地想起来，小时候确实收到过景灼给的纸巾，似乎正是在她写黑板报后，也是在大课间，她也……
　　记忆翻滚，她错愕地睁大了眼睛：那时她也差点摔倒，景灼扶住了她。

　　所有人都坐了下来，她也走到教室里唯一的空位上，代静昭坐下来。

　　二零零七年九月二十号。
　　教室前面的日历上清楚地翻着这一页。

　　摸到熟悉的铅笔袋、水杯和似曾相识的课本时，她有种不妙的感觉，这种被陨石砸中的眩晕感在老师絮絮叨叨地具体展开讲《宿建德江》时达到了顶点。

　　“代静昭，江老师叫你去办公室！”下课后，有人在教室门口叫她，双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稚嫩的声音在走廊和教室的边缘旋绕。
　　她站起来，走过去：“江老师的办公室在哪里？”
　　正要跑开的那个同学一副看傻缺的表情回答：“代静昭你傻了？就在走廊尽头，那里那里，对！”

　　她晕乎乎地走进办公室，看了一圈：哪个是江老师来着？那个染黄头发的女老师吗？咦，她认识吗？有点不太熟悉的样子。那么一定是那个看起来有点皱纹的女老师了，她还蛮脸熟的。

　　“代静昭，傻站在门口干什么？”一个剃着板寸的男老师站起来，朝她招呼道。
　　她猛然惊醒：！江老师原来是男老师！

　　她的脸皮慢慢红了，走到江老师旁边听训。
　　“代静昭，你的单元考试怎么考成这样？”江老师把她的试卷放到她面前，脸色严肃。

　　单元考试？单元考试是什么东西？
　　她盯着那份试卷看了好几秒，短路的脑子才接上线：……单元考试是课本上每单元学完后都会有的小测！

　　“圆周率很难吗？”江老师抬头看向她，语气里带了严厉，“我听你五年级的老师说你是全年级第一。数学课代表考这点分数，让其他同学考多少？”
　　她又懵了：这不是九十一分吗？不是很高吗？

　　江老师随便抽出一张试卷扔给她看：“这张卷子不难吧？连平时成绩一般的朱琳都能考九十五的卷子，你怎么回事？”
　　她一瞄，果然那张试卷上赫然写着九十五，再看一眼江老师手边那叠试卷的最上方：一百分！

　　代静昭第一反应事实上是竞争也太激烈了，她们班简直是藏龙卧虎！
　　直到江老师瞪她，她才慢慢想起来：小学时代，谁没有拿过一次双百分啊？

　　她啥都说不出来，只能眨巴眼睛。

　　“你近段时间是不是很累？我看你精神不是很足的样子。”江老师皱起眉。
　　她犹疑地点了点头。

　　态度敷衍、没有精神、成绩下跌、不知道是不是谈恋爱了的代静昭走出办公室。

　　走廊上都是一群追追跑跑的小学生，走廊外，九月的日光开始耀眼，刺目地在花坛里的玉兰树叶子上闪烁。
　　真实得可怕，也虚幻得可怕。

　　她的视线扫过周围，太阳光照到身上烘出暖洋洋的感觉，她恍惚地站住了脚步。

　　她不会……
　　真的回到小学时代了吧？

　　“代静昭！”一个笑容灿烂的男生朝她挥手。
　　她后知后觉地冲他挥手，一头雾水：这谁？这谁？

　　那个男生走到她旁边，笑嘻嘻地和她搭话：“尊敬的班长大人，最近长胖了嘛。”

　　她捏了捏自己并没有几斤几两的脸颊肉，隐约推测出了这个小男生是她在之前班级的同学。她的记忆里，五年级时她还是班长，六年级她就不当班长了。
　　“哦，有可能。”她说。

　　和之前的同班同学搭了几句话后，她在空气里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像是柠檬的清香，酸酸的，带点轻微的甜。
　　她转过头观察走廊里跑闹的孩子们。

　　代静昭很清楚这种像柠檬清香的味道到底是什么。
　　几年前，她忽然出现了嗅幻觉，经常能闻到一些奇怪的酸味，有些像柠檬，有些更甜一些，像青橘子，有些则酸得让人眉头直皱。
　　那是周围人的醋意——不管她自己想不想承认，在经过几年的试验后，她还是接受了这个奇怪的设定。

　　这里附近有谁吃醋了吗？
　　刚才还“无精打采像三天没睡觉”的代静昭精神一下子来了。

　　小学生吃醋实在太稀奇了！
　　到底是哪个早熟的小学生在吃醋，在吃谁的醋！

　　奈何走廊里闹哄哄的都是追来跑去的小学生，人又多又杂，尖叫的声音也窜天响，她根本无法分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快上课了。”有人从她身边经过，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她回过头，那个安静的男生景灼从她身边走过，表情平淡极了。

　　“在对我说吗？”她愣了一下。
　　景灼停下脚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只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有可能。”

　　什么叫有可能？她感到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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