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饲养守则

　　白雪如絮，严寒刺骨。天色已黑，白日里琳琅满目的商铺都关了，平日热闹的江南小镇也多了几分肃杀之意。北风呼呼地呜咽，路上车轱辘急促沉闷地响，行人匆匆，如同被寒风追赶着往前走，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什么破天气。”变成人形的小狐狸开始想念自己那一身毛茸茸的皮毛了。她修炼了两百年，终于练成了人形。要继续提升修为，则需吸取人间男子的元气。她想着来人间既能提升修为，又能尝遍美食，岂不乐哉。只是她没想到，一来人间，就碰上个鬼天气。

　　作为一个爱美的狐妖，她决定她的第一个猎物应当是个俊美的男子。可她端详了一个下午，男子么，来来往往，倒是很多，却没有极为俊美的：太老不行、瘦了也不行、衣服丑了也不行......

　　忽然，一个高挑瘦削的书生撑着把残破的雨伞、穿着破旧的粗布裳、紧搂着几本书，匆匆从小狐狸眼前掠过。大雪纷飞，北方呼啸，街上的大树都被压塌了纸条，吹折了腰，那人的身躯却格外挺拔，在匆匆奔走的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小狐狸定睛看看那穷书生的脸，雪中朦朦胧看着倒是白净俊秀，今夜就他了！

　　狐妖一路跟着书生，穿街越巷，也不知过了几条街巷、几个牌坊、几座桥。渐渐地，人少了，房子也慢慢低矮稀疏了起来，东倒西歪，时不时传来几声响彻天际的犬吠。

　　几个小孩冻红着脸还在街上玩雪，见那书生回来，远远地对着他扭着屁股做鬼脸：
　　“周大郎，周大郎，
　　自小没爹又没娘，
　　猪儿狗儿都死尽，
　　养得猫儿患赤瘕（1）。
　　嘻嘻嘻嘻嘻”

　　嘻嘻笑笑，唱完又一溜烟地跑走了。似乎是对那书生唱的，那书生也不管，停下，走进一个破旧的茅屋里。

　　周显走进屋子，手脚已没有了直觉，牙齿直打颤，点了三次方才点燃了烛火。一缕微弱的烛光暗夜里直晃，眼看要灭了又燃了起来。屋里并不比外面暖和，屋顶破了个洞，几块木板错乱地搭着，顶上的茅草被吹掉了，寒风呼呼地从洞里灌进来。屋子里不过一床，一桌，一灶台。最多的是书，几大摞叠在桌边。

　　“有人吗？”刚回到家，院外就有女人声音传来。天已黑，会是谁敲门？周显端着烛火走进院子，警惕地将门打开，一张年轻女子的脸映衬在昏黄的烛光中，双眼含泪，盈盈地望着他：“公子，小女子与家人走散了，又遭遇歹人抢了银钱，夜已黑，不知能否给点吃食，借小女子留宿一晚......”女人说完便暗自啜泣起来。

　　周显端详着眼前的女子，身上是像是寻常女子的着装，手和脸却像是富贵人家女子的模样。只是这女子为何选自己的旧茅屋歇脚，周显迟疑：

　　“在下是一个贫寒书生，姑娘与在下共处一室怕有辱姑娘名节，且这屋子...恐怕姑娘歇不习惯。”

　　“不瞒公子，小女子已冻得难以走动了，名节又有何用，怎敢嫌弃”。姥姥说这世间的人皆披着仁义道德的皮，一次引诱不得便两次，总能勾出他的真面目出来。

　　“姑娘不嫌弃便进来歇歇脚吧。”周显看了看眼前瑟瑟发抖、泪眼盈盈的女子，哭得愈发厉害，只好让她进来。

　　“多谢公子。”吴侬软语，如同春日小镇河边的柳枝，微风吹时，在人心里荡漾出几圈微波。

　　“果真上当了。”小狐狸心想。

　　“哎呀...”她随着周显往屋里走，瞅准时机假装跌倒。果不其然，男子长臂一搂，将她扶起，小狐狸顺势往他怀里一靠，目光盈盈地望着他，“多谢公子~~~”尾音丝丝地，像是要把人的魂勾出来。小狐狸正准备再靠那温热的、散发着雄性气息的胸膛再近些，就被男子猛地拉开了。他的眼神确分外冷静，充满了审视的意味。“小心。”说完，留给小狐狸一个冷漠的背影。

　　这可把貌美的小狐狸气炸毛了，是本狐狸不够美吗，姥姥可是说：“阿狸最美了，你只需勾勾眼神，那些男子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怎的到这书生这就不是这样了，书呆子莫不是读书读傻了罢！

　　“我去准备吃食，姑娘来炉火边歇息。”言语保持着距离，没有一丝上钩的意味。

　　小狐狸不罢休，“公子这是做什么呀”，袅袅地扭着腰往周显身边靠去，“粗茶淡饭罢了”。周显目不转睛洗着菜，拉开与女子的距离。

　　“奴帮公子择菜吧”。说着像模像样地择起了菜，葱白的玉手却时不时触碰到周显的手背，一双媚眼如丝，缠在周显身上。

　　“不必了。”男子语气冷冽，巧妙地避开了那双凝脂般的小手。

　　“公子收留了小女子，是小女子应该做的。”说罢又若有若无地往男子身边靠去。周显不自觉地凝起了眉。

　　“呀！公子脸上着了些尘，奴帮公子擦擦罢。”小狐狸说着就踮起脚，将手往周显脸上抚，恰要触到了，一只手紧箍住了她的手腕，传来丝丝热度。“姑娘请自重！”说着就把她的手甩开了。

　　周显燃起灶火，屋子方才有了些温度。小狐狸气愤地坐在灶前烤着火，直勾勾地盯着眼前忙活的男子，也不装什么矜持了，反正那人也不看她。仔细看，这书生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十七八岁的模样，一双丹凤眼，挺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神色之间是凌厉的，像屋外的寒风，冷冽如刀；而那凌厉中又夹杂着一丝江南山水特有的秀丽之美，柔柔的，温润的。看似薄情的脸着上情欲会是怎样一幅模样，眼角会含泪吗，苍白的脸会泛红么，那抿着的薄唇会说出怎样的情话？小狐狸看着看着，险些看痴了去。

　　锅里发出一股诱人的清香，饭菜煮好了，周显给她盛了一碗。

　　“请用”。小狐狸忽视了男子冷漠的语气，冷冷地看来看眼前素得不能再素的青菜面，清透的汤水上漂浮着几片菜叶，只有一个煮鸡蛋放在碗里。肉呢？！不知道狐狸吃肉吗！！！

　　“姑娘要吃便吃，不吃周某也没有什么可招待的了。”对面冷冷的声音又传来。

　　热腾腾的雾气带来丝丝清香，小狐狸凝着眉尝了一口，面似乎还挺有嚼劲的，第二口，鸡蛋也是嫩滑的，再来一口，汤里不知放了什么，有丝丝辛辣，几口汤下肚，寒气驱走了大半了，小狐狸不禁多吃了几口。

　　自从父亲离世，这间屋子周显已独自住了将近七年，这七年里，即便是千家万户团聚的春节，他也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的黑夜。而现在，眼前这女子将那青菜面吃得哧溜响，好像是什么山珍海味。方才还不情愿地看着，眼下快要吃得精光，摸着肚皮满意地消停了下来，并在安静的夜里打了个饱嗝。周显沉静的心绪起了一丝波澜。

　　周显不明白这个女子是何来历。她为何不像寻常女子一般与男子避嫌，为何屡屡用双眼勾着自己。自己不过是个穷书生，双亲亡故，为了治父亲的病留下了许多债，除了贱命一条，其他还有什么呢。她若是了解了情况，怕是会后悔不及吧。她吃完饭又做出了几番奇怪的举动，被他拒绝了。接着似乎是困了，周显把床让给了她，那女子此时正蜷缩在火炉边的床安静地睡觉，他没见过像她这样奇怪的女子。

　　小小的屋子，周显不注意到她都难，火炉里的焰火在她白皙的脸上跳动，小巧的鼻子红红的，是被冷的，睫毛被火光印在眼睑像两把小扇子。周显想到了那双眼睛，水盈盈、直勾勾的媚眼，心里像那火焰忽然跳动了一下，慌忙转过眼神，深深舒了口气，那身躯的触感却又柔柔地萦绕着他，周显不禁闭上了双眼。

　　引自唐朝无名氏《李后主童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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