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朵桃花一树开

　　世人欲求长生术，却不知，神仙也是会老的。
　　当生命有了延续，作为本尊，便开始走向消亡，否则这万八千界，哪里容得下生生不息。
　　四灵族到了我们这一代，各家都还剩下几个人。我一闭关就是九千年，出来之后，只消一个呼吸，便知道谁还在，谁走了。
　　四灵族里，我们龙族和朱雀一族是走得最近的。大哥和凤曦成亲之后，六哥也被朱雀家的姐姐绑走了。黄历八百多年的时候，朱雀家的七姐凤暝嫁给了当时的天帝天昊，我族与朱雀族算是同宗，三哥又与天昊素来交好，因此凤暝姐的儿子百岁生辰之时，三哥便带着我去了扶桑贺喜。
　　彼时我也不过五百多岁，论辈分，要叫凤暝一声姐姐，天昊与我等不同宗族，辈分难论，三哥便说，让我叫一声姐夫。
　　后来我常想，当时我若没有去扶桑便好了。
　　我与天昊相识，比凤暝早得多，只不过那时我仍未化人形，他也还不是一方天帝。我用碧青的龙鳞蹭着他的手臂，问他：“我当你的神兽好不好？”
　　他的指尖在我背上拂过，温凉温凉的，微笑着说：“等你长大了再说吧。”
　　也不过两百多年工夫，我长大了，他却连儿子都有了，而且还是百岁生辰。
　　那春日宴上，扶桑花开得妖娆，我抱着酒坛子一人坐到海边，想起他说等我长大，却不过是一句敷衍的推脱，心上便疼得难受。
　　后来三哥在海边找到了我，非把我拎回宴会上，所有人围在一起，听说是等着帝子抓周——我对此不以为然，觉得不过是人间的恶习。地上摆满了各式法宝，我偷偷用眼角瞄他，他春风满面，嘴角噙着抹浅笑，由始至终，都没有认出我是当年的小龙。
　　不记得也罢了，本来就是萍水相逢。
　　抱着酒坛子的我感到分外忧伤。
　　他怀中抱着的小男孩，长着和他一样的细长眉眼，两颗珍珠贝壳似的小碎牙，一笑就露出来，打死我不承认他可爱。
　　抓周开始后，他被放到铺了红绸的地上，四肢并用地在地上爬来爬去，最后爬到我跟前，抬头望了我半晌，往前一扑，抱住我的小腿。
　　也就那一刻，他正眼看我了吧。
　　他抱起孩子，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说：“叫姑姑。”
　　那孩子看着我，露齿一笑，奶声奶气地喊了句：“咯……”
　　那时候，花也开得如现在一般妖娆，印象中春风过处，十里落英缤纷，那孩子的声音糯软甜美，粉扑扑的脸蛋不过巴掌大小。
　　我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色是春衫空，一夜风流，他已然醒了，桃花一瓣落在眉心，他眸中含着淡淡笑意，别过我脸颊边上的碎发，指尖划过的地方带起轻轻颤栗。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以前从未见过你。”
　　我默默别过脸，心里已然下起瓢泼大雨。
　　我心说，孩子，我是你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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