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梦

　　肆虐了多日的寒风终于在今天平静下来，只留下团团棉絮似的雪花在空中扬扬洒洒，最终又被漫天的积雪没入一体，再不见了踪影。

　　天色有些暗，但有了无边的雪的映衬，反而显得亮堂了许多。新铺的柏油路边，青白交错的松树林里时不时传来几声轻响，也不知是哪堆新雪将松枝压弯了头，翻滚着从树枝间滑下，迫不及待地跳入遍地白色的积雪中。

　　柏油路上的雪开始映出些许淡黄色，慢慢地变得越来越亮。一辆蓝白的出租车用车轮在柏油路的浅雪上留下两道清晰而整齐的墨痕，又细又长，打破了雪地的圣洁，却衬得正片雪地越发的干净。

　　车里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正透过黑色的车窗向外望。许是觉得深色的窗户碍了眼，她将身边的那车窗放下，显出了车外洁白的世界，也露出车里自己清澈漂亮的深棕色眼睛。

　　外面的一切映入那双眼，她看到了自己不曾见过的画面：高大的松树顶着满头厚厚的积雪，只在最底下倔强地露出些许绿色，像极了去年圣诞节时她在蛋糕店的橱窗看到的糖霜圣诞树；一片稀稀拉拉的松树围着一个白色的、大块冰糖似的结了冰的湖，冰面还在不断向后面的树林延伸着；雪悠然地在半空中飘着，再忽的悄无声息潜伏进满地的白色中······一切都像是小时候的一个被封进玻璃球中的梦。

　　车子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咔啪”，后门的一声轻响打碎了雪地的那片宁静。
　　“谢谢师傅。”
　　她下了车，关上门，走到后备箱前拎出自己的箱子放在脚边的车痕上，合上车盖，目送出租车司机发动车子离开，雪地又恢复安静后，才推着行李箱扭头向旁边的镇子走去。

　　她是来这里参加同学聚会的。

　　这是她上大学的第一年。
　　自毕业后就没有再联系的小学同学不知是从哪里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暑假时加了她的微信，邀请她参加同学聚会。其实她对于这事情并不感兴趣，毕竟这么长时间也没再见了，再联系也没什么意义。所以那次她推掉了。

　　这次是为什么答应了呢？
　　她在白雪遍地的镇上走过，任凭雪花点缀了手织的帽子和围巾。行李箱上已堆积了薄薄的一层雪，隔着手套都能感受到拉杆上的寒意，怎么也捂不热。靴子踩在雪上，步步作响，“嘎吱嘎吱”的，不很厚的雪却能发出如此厚实的声音，也是件奇事。

　　可能是······因为一个人？
　　她想着，身影经过一盏盏昏黄的路灯的剪切，由长变短，由短变长。

　　路边的店铺都亮着灯，灯光透过干净的玻璃橱窗射出来，有的和路灯的光亮交织在一起，衬得那片雪地更加亮眼。

　　看起来有一种干净温暖的感觉。她想。

　　也不知走了多久，可能是冬天的夜来得快些吧，一直到天空黑透，她才走到了旅店门前。

　　还真是有些不好找呢。
　　她看着牌子，在屋檐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又拂掉箱子上的那浅浅一层，跺跺脚，进了玻璃门。

　　在前台领了自己的钥匙，拎起并不很重的箱子，沿着回旋的楼梯上到了二楼。

　　打开房门，一股暖气就热情地扑面而来，几乎在瞬间暖化了她衣服上剩余的那些白点。

　　真暖和。她挺高兴地想着，收拾好东西，走到落地窗边。

　　窗里的亮光照亮了窗外的一片夜，照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亲眼看着那些小雪团落到落地窗的外沿上，又渐渐化成清澈的水。

　　这是今年见到的第一场雪呢。她想。
　　这地方是那些同学定的，并不在扬安，而是选在了比扬安更加偏北的这里，甚至还跨了省，以至于虽然还没到她所认为的下雪的日子，她却见到了这样一场新雪。

　　虽然家乡冬天也会偶尔下几次雪，但这么大团的雪花，这么厚实的积雪，这么纯洁的颜色，她还真是头一次见到，心里多多少少感到一丝新奇。

　　不能辜负了这样盛大的一场雪。这么想着，换了身衣服，戴上口罩，关好屋门，下到楼下买了把伞，撑着又出了门。

　　主街上，那家她刚刚看到的甜品店还亮着灯，一股温暖的香气从玻璃门的门缝里漏了出来，弄得门外的积雪好像都低了薄薄一层。

　　她走进店里，在一堆精致的小蛋糕里随便挑了两块，一块就在店里吃掉，另一块带走。

　　店员小姐姐很可爱，看来在暖和的甜品店里看雪好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她边吃着蛋糕边想。

　　不过好像还是桂花糕和雪天更配些。又吃了一小口蛋糕。
　　真好吃，还想再来一块。
　　低头看了眼左手上的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她一个小姑娘也不能回去太晚，只能放弃了这念头，起身离开。

　　店门上的铃铛响了一下，里面的她正准备拉开门的手撤开了。

　　一个男人收了伞，推开了玻璃门，抬头看到她，礼貌地先让开路，等她出去后，进到了店里。

　　她站在浅浅的屋檐下撑开了自己的伞。

　　刚刚······那个人······

　　拎着包好的蛋糕，撑着伞，踏着雪，漫步在这样的天气里，抬头看了眼从未有过如此漆黑的夜空，她这么想着。

　　虽然只是擦肩而过，虽然只是浅浅一面，虽然只是在口罩上露出了一双眼睛，但刚刚那人，却确确实实引起了她对那个人的一丝回忆。

　　他······应该也会来吧？她这么想着，回到了旅店。之所以比其他人早来两天，就是希望在这段时间里，她能在某个地方偶然见他一面。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我呢？她洗漱罢，躺在床上，看着手机里小学时的毕业照，这么想着。

　　照片里，六十四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站在那里，个个面带笑意。

　　真是纯真的笑。她想着。

　　手机被放到了床头，没有来得及黑屏的它显出了刚刚的界面。

　　那是一张过了塑的照片。

　　照片上面，每一个孩子都在开心地笑着，阳光向上。只是其中有一些人的脸上有些奇怪的痕迹。
　　像是被什么东西在上面涂画过，为了遮住那些笑脸似的。

　　不只是脸，连下面的名字也是如此。

　　******

　　她曾经做过一个梦。

　　那是个美梦，也是个噩梦。

　　那个长长久久的梦是两个人给她编成的，两个姓王的人，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他们中的一个给她编织了不愿醒来的天真灿烂的美梦，另一个则编织了让她沉溺其中的噩梦。

　　而今，她终于梦醒，却还是想见见她的梦。

　　她曾花了六年的时间去忘记那个噩梦，可是她没有做到。因为它其中夹杂着的那个美梦，她怕是忘不掉了。

　　因为忘不掉，所以才来到了这里。

　　她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自己的那个梦，只是为了见一眼那个人，只是为了再看一看属于自己的曾经的光。

　　******
　　六年前

　　不大的学校只有三栋教学楼，里面很神奇地塞下了六个年级的学生。

　　听说曾经学校的食堂还被打算改造成教室，要不是突然盖了一个全新的综合楼，怕是连带着整栋宿舍楼都要变成一个个狭小的空间了。

　　蓝色的小牌子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五年级二班”，这是她新的教室。

　　又是新的学期呢。

　　自从上上学期期末三四年级搬到新楼上后，学校招生便越发疯狂了，原先六个年纪都塞不满的教学楼，现在硬是生生塞满了，还把原先社团活动的地方改成了教室，就好比他们现在四楼的这三个。

　　本来这学期是不用换教室的，但不知为什么学校把低年级的班级增加了，教室不够用，所以才突然决定把他们安排到这从前几乎无人问津的四楼。

　　光是爬楼梯都要把人累个半死，走廊上面还没房顶，要是哪天下雨下的大了，上厕所送作业都是问题。她站在楼下抬头向上看着想。

　　真的不想背着这么沉重的寒假作业爬楼梯······

　　她才一米五二，这么多楼梯对小个子似乎不太友好。

　　“在这儿干嘛呢？”

　　回头，看见了平时关系不错的一个男生，叫宋旭，正看着她笑嘻嘻地打招呼。

　　“没什么。”她冲着他也笑了笑，二话不说迈上楼梯向上走。速度很快，跑似的，却能让任何一个老师都没有拦住批评的理由。

　　“等等！”宋旭看她上楼，赶紧追上去，“又想超过我不是？你想得美！”

　　她走，他追，她满足于这样的追赶，却也无聊于身后男生的幼稚。

　　“累死我了。”终究还是落后半步的宋旭气喘吁吁地靠着楼梯上面锁着的铁栏杆说着，笑着看了看她。
　　“这点儿路，有什么好累的？”她说着，没再搭理他，转身进了教室。

　　之所以讨厌换教室，就是因为这。看着满是厚尘的凳子和桌子，她心情很不美妙。又得好好擦一遍，麻烦死了。

　　想着，把已经从肩上褪下来的书包又重新背好，借了张卫生纸好好擦了擦凳子。

　　呛人。看着旁边飞舞的尘屑，她往后退了几步，等到尘埃落定后才坐下。

　　“还有卫生纸吗？能不能借我几张，谢谢。”

　　“没了。”

　　“你有卫生纸吗？”前后桌同学都还没来，她只能去走道上借纸。

　　“没有。”

　　“没有。”

　　“卫生纸吗？我还有些，给你。”靠窗的那个男生挺热心地递来了卫生纸。

　　“谢谢。”她接过纸，穿过走道就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你借纸怎么不找我呢？我带了一整包。”刚进班的宋旭看着她有些不满。

　　“你离得太远了。”她没跟他多废话，专心致志地擦起了桌子。

　　莫名其妙。

　　还是和他保持些距离好。她默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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