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

　　春节刚过，京溪市就被笼罩在一层烟雨里，阴雨连绵了一周，还没有转晴的迹象。

　　陆序撑着眼皮从家里出来，无精打采地瞅了眼天，脸色臭的跟这天气一样灰暗阴沉。

　　门口停了一辆白色小轿车，主驾驶的女人回头看了眼杵在门口的大高个，忍不住催道：“小陆，愣着干嘛？快点，待会要迟到了。”

　　少年吸了口气，挪动脚步。

　　今天是学校开学日，各大学子陆续返校，车后座里，陆序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陌生的路线，听着前座的人还在耳边不断念叨——

　　“我知道，你心里对我还有气，但妈妈也是为了你好。”

　　“你看看你学习成什么样子了，整天就知道玩游戏，人都玩傻了。”

　　“这学期过后就高三了，高考还有一年多，现在趁着还有时间，你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打游戏能有什么前途，考个好大学才是你现在最重要的。”

　　“这次让你转学也是为你好，这所学校是这市里教学资源最好的高中之一，你魏叔叔托了多大的人情关系才把你弄进来，你现在可能不领情，也不明白妈妈的良苦用心，以后你慢慢就明白了。”

　　“到了新的环境，刚开始可能不习惯，但时间久了慢慢就适应了，之前你不是总怪我插手你的人际关系嘛，妈妈反思了，是我不对，我答应你，以后绝对不管了好不好？”

　　……

　　软硬兼施，抵达学校路段时，这场单方面的对话才总算结束。

　　车速变得慢慢悠悠在挪动，因为开学日，校门口人来人往，车辆围得水泄不通，门口保安忙碌地在指挥引导疏通。

　　也是这个间隙，陆序抬了抬眼皮，打量了这所新学校一眼。

　　校门恢弘大气，萃名中学四个金灿灿的大字显眼招摇，不愧是市里排得上名的高中，校园看起来很大很新，比陆序之前所在的四中不知道气派多少倍。

　　这就是家长眼里的高等学府？

　　……其实也就那样吧，学校都是一个讨人厌的样子。

　　陆序揉揉眼皮，暗想升学率再高关他什么事，他只会证明学渣到哪都是学渣。

　　刚要收回视线，门口人来人往的人群中，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闪入视线。

　　女生，穿着校服，撑着伞，背了一个蓝色双肩书包。

　　很普通寻常，却又意外惹去他的视线。

　　盯着人看的第五秒，陆序懂了自己的诧异。

　　他收回目光，不是人家奇奇怪怪，是他见识太少。

　　头一次见穿校服来报到的，这么爱校，可真是个三好学生。

　　……

　　主驾驶的周青玫女士也没闲着，她找出通讯录保存的号码，联系询问报名的地方和班级分配信息。

　　十多分钟后，陆序从车上下来，周青玫领着人按照指引直接来到了高二所在的年级大楼。

　　班主任都在忙着开学报到事宜，因此办公室里空空荡荡的，接待他们的是年级组长，也是这次的关系熟人。

　　大人们客气寒暄交流一番过后，陆序站在一旁被人打量。

　　年级组长是个中年瘦高个，全名甄强，戴着一幅边框眼镜，见到陆序，他又忍不住想起了陆序入学测验考试的评分，最后问了几个问题，从桌面上翻出班级分配表。

　　“陆序是吧？”

　　“嗯。”

　　“班级把你安排在高二（一）班，班主任是方志雄老师，教数学的，一会你直接去找他就好。”

　　“嗯。”

　　“别的也没什么了，你刚来可能不习惯，学习和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尽管找老师，也可以来找我，为了把你转来啊，你爸妈可费了不少苦心，一定要认真学，努力跟上节奏好吗？”

　　“……”

　　在周青玫的眼神和推搡示意下，陆序拧着眉，勉勉强强地应了一句：“嗯，谢谢老师。”

　　等入学流程一通走完，时间已经是中午了。

　　陆序拎着书包刚钻回后座，就听到前面的人问：“小陆，中午就我们俩，要不就这学校附近随便找个地方吃饭，顺便熟悉一下环境怎么样？”

　　陆序情绪不高，沉闷地回以两个字：“随便。”

　　周青玫发动车子，想到什么继续说：“也不知道住宿安排什么时候能出来，本来家里离学校不算远，但这里高二都要求住宿，咱们也不好麻烦甄组长帮你搞特殊，你这几天自己调整好作息时间，以前那些坏习惯给我改改，开学了收收心，别像在四中那样，整天……”

　　可能这是唯一一件顺心的事，不用住家里，陆序眉头松了松，摸了摸耳朵，打断母亲的唠叨：“知道了，从早上念到现在，您歇会。”

　　周青玫偏头瞪一眼：“嫌烦也要听，听到甄组长说的话没，新学期要好好学习知不知道？”

　　陆序：“……”

　　*

　　开学第一天不上课，下午回到家，陆序开始收拾行李打包。

　　他年前才来到这个城市，跟周青玫一起，一切都很陌生，不管是环境，还是人，包括这个新组建的家庭。

　　正式上课第一天，陆序意外拿回了自己的手机。

　　被周青玫没收了一个寒假，这次没抱希望地开口竟然真要了回来……也是，他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她们满意了。

　　陆序揣好手机，换鞋出门。

　　早春的天气，温度还很冻人，上车后陆序才将手机开机。

　　电量只剩百分之二十，刚连上网，手机就跟鞭炮似的一阵接一阵地响，微信，□□，消息不断涌入。

　　陆序花时间看完所有消息，最后点进一个叫——胡俊涛名字的微信对话框。

　　消息也很多，从年前一直到现在——

　　胡俊涛：陆序，说好的开黑，我们等你大半天了，你人呢？

　　胡俊涛：放鸽子，记仇一次。

　　胡俊涛：什么情况，三天了还不回消息。

　　胡俊涛：新年快乐。

　　胡俊涛：陆序，救命，寒假作业写完没，快借我抄抄？

　　胡俊涛：真失踪了？报警抓你啊。

　　胡俊涛：我借到学委的作业了，你要不要抄？

　　胡俊涛：哥，开学了，该冒泡了，四中等你啊。

　　……

　　屏幕里，最后一条新消息是三分钟前发来的——

　　胡俊涛：到哪了，早自习快开始了，老班今天来的特早，我跟你说，你小心点别被逮住了。

　　车刚好停在萃名中学学校大门，陆序付钱下车，随手甩个了定位发过去。

　　这个时间点，也正是这里的早自习时间。

　　再看了一眼这学校大门，陆序拽了拽背包肩带，挪动脚步往里走。

　　胡俊涛看到手机上诈尸的信息时，手比脑子快地发了一连串问号过去。

　　又追问：你是本人吗？还是捡我哥们手机了？

　　陆序难得这时候被逗笑了一下，打字回复：是你爷爷，如假包换。

　　胡俊涛：真的，你人呢？

　　陆序：眼瞎？看上面定位。

　　两秒后——

　　胡俊涛：……卧草。

　　伴随着这声国粹，陆序按照昨天的交代，到了高二年级办公室的门口。

　　班主任方志雄是个三四十多岁还算年轻的数学老师，他办公桌就在门口靠窗的位置，陆序一来，他第一个就发现了。

　　在第一节上课前，二十分钟的早自习，后半截时间临时改成了小型班会。

　　陆序跟着这位新班主任来到高二一班，原本耳边吵闹的朗读声渐渐寂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向他打量过来。

　　陆序似乎被看习惯了，面色平静地反观望回去。

　　宽敞明亮的教室，底下全是乌泱泱的人头和着装统一的校服，陆序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不合群”，似乎是个异类的怪象，难怪进校门时，保安就拦住了他，追问他校服去哪了。

　　方志雄：“同学们，安静一下，上课之前呢，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这是这个学期刚转过来了陆序同学，之前是在霖川四中读书，这学期转来了我们班，来，陆序同学上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

　　陆序愣了下，迟疑地走上讲台。

　　也没事先说有这个流程，陆序临时边想边说：“新来的，以后就跟大家混了。”

　　“……”

　　“…………”

　　方志雄：“没了？”

　　陆序点头：“说完了。”

　　班主任尴尬地走回上讲台，目光在底下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右侧最后边的角落。

　　方志雄：“新同学挑个位置坐吧，刚好江梨同学旁边还有个空位。”

　　陆序顺着目光往右手边最后一排看了一眼，全班只有那里有个空缺。

　　……说是让他挑，实际上也没得选。

　　坐在最后一排角落的女生像是个局外人，全程埋着头在写写画画，只有在听到自己名字被点到时，才停笔抬头看了讲台一眼。

　　这一看，江梨不经意就对上一道懒散又直白的目光。

　　也不知道看没看清人，反正陆序连对方长什么样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女生就又把头低了回去。

　　读书男女同桌很正常，陆序没有拖拉，麻利地走往最后一排。

　　方志雄：“咱们班现在总共56个人，座位先这样分配，下周回来照例开学测验，成绩出来后，会按考试情况调整一次座位。”

　　一听到考试，底下人全都发出一致的哀嚎叹息声，这一点上，无论在哪都是一样。

　　最后方志雄又交代了一些其他事宜，以及班级委员和各科课代表都是照旧上一学期的安排后，在下课铃响起时，踩着铃声离开了教室。

　　人一走，后脚教室里重新沸腾了起来。

　　有人收作业，有人问课表，陆序环顾一圈，没人对他这个新人感到好奇……

　　陆序扭头，慢慢看向身侧的同桌。

　　女生穿着校服，戴着一副银色边框眼镜，刘海遮住了半张侧脸，她低头写着什么东西，安安静静的，一看就是个好学生的苗子。

　　陆序正酝酿着第一句要怎么搭话，旁边的女生动了，从书包里翻出几本新书。

　　察觉到旁边的目光，她偏眼看了过来。

　　“……”

　　“……”

　　四目对视，陆序看了眼那蓝色背包，又看回女生，有点眼熟。

　　最后还是他先开口搭话：“同学，我叫陆序，陆地的陆，序章的序，你呢？”

　　女生不知道有没有回答，急匆匆地收回了目光。

　　陆序一脸莫名，从来没有人说过他长得吓人。正纳闷，视线里，女生翻开书，在扉页上写下两个字——

　　江梨。

　　然后将书摊开，展示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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