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莫问潇湘

　　三月初七，微雨。

　　潇湘的雨，大抵是与其他地方不尽相同的。如丝如雾湿人衣，往往如一支初燃的檀香，在你尚未察觉之时，丝丝雨气便已混在雾中扑进怀里来。

　　然而此时的衡山城却处处张灯结彩，在迷蒙的雨雾之中，颇透出些千灯不夜城的意味来。

　　衡山派流云堂中，五岳剑派高手济济一堂，觥筹交错，喜气洋洋。这一年正是衡山派掌门顾千山的五十大寿，凡江湖中说得上号的名门正派，都带了各家弟子，浩浩荡荡前来祝寿。

　　坐在正首的，正是寿宴的主人——顾千山。他一袭酱色茧绸长袍，长须过颈，不怒自威。

　　在他旁侧的次席上，却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与旁人的正襟危坐不同，她偏偏坐得随意，并不受所谓名门闺秀的桎梏。但身为顾千山唯一的女儿、衡山派大小姐顾言湘，谁都知道她是顾千山的掌上明珠，却也无人敢置一词。

　　“我家掌门近些年来身体欠佳，此次只能派在下率弟子前来，还望顾掌门海涵，万勿怪罪。”

　　下首抱拳行礼的是华山派大弟子，岳不群。他虽然只二十出头，江湖上却已有君子剑之名，在华山派中极受器重，此时态度谦恭，彬彬有礼，一袭青衫长身玉立，令人挑不出错来。

　　“无妨，贵派弟子路途奔波，今夜务必容敝派好好接风洗尘，令各位开怀畅饮才是。”华山派此时如日中天，是五岳剑派之首，掌门托病不亲临，倒也正常。顾千山答得不卑不亢。

　　二人正说话间，却听得一人在堂外朗声笑道：“顾掌门，在下率弟子来迟了，恕罪恕罪。”

　　话音刚落，那人已经入得堂来，约莫二十多岁，五官端正，一双眼睛锐气逼人，见到岳不群也在，语气倏地冷下来：“岳师弟，原来被你抢了先。”

　　来人是嵩山派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左冷禅，入派不过三年，已是名动江湖。岳不群不欲与之争锋，只是唇间含笑，微微行礼致意。

　　顾千山笑道：“左师侄，别来无恙。五岳剑派向来同气连枝，有左师侄和岳师侄这等后起之秀，乃是我武林之幸。”他一碗水端平，有意从中调停，两人自然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顾掌门所言极是，如今日月教日渐猖獗，五岳剑派未来恐怕还是得靠左师侄这样的青年才俊来统领啊。”说话的是泰山派的年轻弟子玉玑子，他虽然一身道袍打扮，面上却总是堆着笑容，大有谄媚之色。

　　岳不群微微一笑，对着顾掌门又是一行礼，率领众弟子在厅中坐下。玉玑子这话多少说得让左冷禅有些受用，后者便冷哼一声，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纠缠。

　　顾言湘却跳下凳子，径直寻到华山派众弟子之间，拉住了其中一位绿衣女子的手，直道：“好姐姐，你可好久没来了。”

　　那女子回过头来，姿容清丽，举止优雅，见是顾言湘，便微笑道：“多时不见，你倒长高了不少。”

　　顾言湘今日被迫在堂中坐了半日，早已不耐，此时见到故交，更是心野，悄悄附在耳边说道：“宁姐姐，这里无趣得很，我们之后偷偷溜出去，我带你去衡山城玩！”

　　被称作宁姐姐的女子微微点头，伸手在她鼻尖轻轻刮了一下，亲昵道：“才刚说你长大了，怎么还这般小孩儿心性。”

　　“那你去不去嘛？衡山城可好玩了，今夜还撤了宵禁，比这里可有趣得多。”

　　“好好好，你别心急，待寿宴过半，我给你寻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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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云堂所在的衡山主峰名为祝融峰，距离衡山城尚有几十里路。夜里雨下得大了些，山风过路，扰得满山树叶颤拂不止，犹如深海中浮动的游鱼。

　　空无一人的山路上，忽有蹄声奔驰而来，为首的女子一袭白色斗篷猎猎飞扬，英姿飒爽，另一位女子稍稍落后了些，一袭绿裙被黑夜染上了些许神秘。

　　“湘湘，你慢些，我可是得了老先生的嘱托，要看护住你的。”绿衣女子柔声道。

　　“我只说溜出来，可没说让你去跟我爹爹请示啊，这哪能怪得了旁人？再说了，那寿宴上各派掌门弟子说话虚伪得很，任谁听着能舒服，也就我爹爹年纪大了，听个乐呵。”

　　绿衣女子敬重顾老先生，听着顾言湘语诽自己亲爹，只微笑不语。她名叫宁中则，是华山派二弟子，江湖人称玉女剑。她虽不如顾言湘那般行事大胆，但也是豪爽刚直之人，二人又年纪相若，因此性情相投，虽相见不多，但自幼时便交好。

　　顾言湘有心驰骋，因此行得极快，不多时便到了衡山城。果然如她所言，今夜掌门大寿，各派江湖人士聚集衡山，各家商铺也开门迎客，因此城内并未行宵禁，街市中火树银花，人流如织，照得一方夜空都隐隐发亮，各种喧嚣叫卖不绝于耳，与白日无异。

　　顾言湘买了些糖油糍粑，分给宁中则吃，又看了半天杂耍，兴趣缺缺道：“这些江湖艺人名头虽大，水平却不过尔尔，比起我师叔的戏法还是差远了。”

　　她说的是衡山派掌门顾千山的师弟江狄，他在入衡山派之前便曾是变戏法的杂耍艺人，虽然如今贵为二掌门，但行事依然保留了那股子市井气，不拘小节，经常弄些新奇玩意儿，每每逗得顾言湘大呼有趣，心驰神往。

　　宁中则见她尽兴，正欲提出回程歇息，忽听得半声胡琴。那琴音虽在闹市中，却颇有穿透之力，时而喑哑，时而清越，断断续续，如泣如诉。顾言湘果然被吸引，耳中辨得方位，拉着她便向琴音来处而去。

　　才转过街角，琴声戛然而止，耳边听得一些人喧叫起来。却见街市转角一棵苦楝树下，坐了一个白衣少年，此时正被一群地痞团团围住。

　　“你家人死绝了吗？天天在这拉什么拉，上次挨打没挨够？”为首者口中不干不净地骂道，“要拉去你妈坟前拉去，晦气死了！”说着便一把夺过手中的胡琴，作势要往地上摔。

　　少年衣着虽旧，却颇为整洁，脸上本来没什么表情，听到对方提及母亲，神色微变，起身去夺胡琴，被无情地一把推倒在地。

　　少年身后本来坐了一个老农夫打扮的人，此时赶紧抢上前来，拦在少年和那地痞之间，哀求道：“行行好，让我们混口饭吃……已经换了三四处了……真不是故意的……我反正快死了，但孩子得吃饭……”

　　少年从地上爬起来，面若冰霜，死死瞪着那地痞，目眦尽裂。对方被他盯得有点发憷，怒道：“看什么看？小心把你一双招子挖了！”

　　“骂我可以，不能骂我娘。给她道歉。”少年冷冷地道。

　　“小伢子，你是不是有毛病？给我打死他，眼睛挖去煮汤喝！”地痞一声令下，其他人一拥而上，拳打脚踢。那农夫却死死护着少年，拳头如雨点般尽数落在他身上。

　　宁中则行走江湖最见不得仗势欺人，想也不想，拔剑在手，朗声说道：“住手！”

　　众人回头看时，却忽然眼前一花，一道白衣人影闪过，刹那之间，顾言湘已连出几招，周围人倒了大半。她出剑的路子极其刁钻诡异，速度又极快，待回过神来时，已有五六个人身上多出了十几道剑伤，躺在地上痛苦叫唤。

　　“哪里来的小妮子，敢惹你秦爷爷，活腻了！”那地痞拔刀在手，嘴上骂着，手上却在微微颤抖。

　　顾言湘收剑站立，笑嘻嘻道：“哪里来的？山上来的，领教各位高招。”

　　“一起上！”地痞作势要砍，口中大呼大叫，仿佛能壮些胆似的。

　　然而他甚至没来得及将最后一个字说出口。黑夜中但见剑光如电，只须臾之间，满地躺得横七竖八，已无人能站起身了。

　　“还不快滚，等着死么？”顾言湘骂道，“我衡山地界虽小，还轮不到你们在此撒野！”

　　“小东西真没出息，只会让女人替你出头，下次再在衡山城看到你，我一顿把你打直！”地痞脸上无光，拖着伤腿放下狠话，手下十几个人面面相觑，互相搀扶着赶紧跑了。

　　宁中则心下一松，走上前去，将那少年扶起来。少年脸上挨了几脚，神情之中却无苦色，怀中紧紧抱着那把胡琴。

　　“老伯，你怎么样？”顾言湘回身去查看那农夫，心下一沉。他本就形容枯槁，被一群身强力壮的地痞一顿好打，此时嘴角流出乌血来，眼看是气若游丝了。

　　“多……谢二位女侠，”老农挣扎着要跪下，一口浓厚的川音，重重喘息着说道，“我得了痨病，本来也……没几天好活了。我带着他从四川逃难而来，便是想为他寻个好去处。他会使胡琴，衡州这地界戏班子又多，我想着……总归能碰上要他的。女侠们，眼下我……是活不了啦，只能求求你们把他带回去，做粗活下人也好，肯定比戏班子强上许多。”

　　老农说完这番话，像是费尽了所有力气似的，歪头合眼，竟撒手而逝。顾言湘神色不忍，撇开头去。少年跪在农夫身边，默默垂泪。

　　顾言湘寻了城外一处荒地，帮着少年将老农草草埋葬。他跪在坟前怔了半晌，抱起胡琴。

　　琴声凄切哀婉，如怨如慕。风拂过山上层层树林，惊起涛声无数，仿佛与之应和，令人闻之泪下。

　　“节哀。”一曲罢了，顾言湘轻轻说道。

　　少年头也不抬，只淡淡道：“此曲名叫，《潇湘夜雨》。”

　　仿若是为了应这少年所言，忽有一滴雨正落在顾言湘额头，凉入脾骨，惹得人心念一动。

　　“多谢二位女侠救命之恩。”少年起身抬头，从阴影里露出面目，脸上虽然沾了污秽，仍见五官清隽，只是那双眸子里平静无波，看不出什么神色。他面容憔悴，肤色却苍白，在黑夜中恍若要发出光来。

　　宁中则心下不忍。这少年也就十二三岁年纪，何况又有其父临终托孤，她有心收留，但她身在衡山是客，做不了主。

　　却见顾言湘怔怔道：“《潇湘夜雨》，是么？好名字。”

　　宁中则心下一松，知道她已下定主意，却又忍不住担忧，她带人回去容易，但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能不能留下还未可知。

　　“湘湘，你可想好了？”

　　“我派弟子中，流落衡州地界而被收留的也不在少数，爹爹不会怪罪的，”顾言湘已拿过那少年手中的胡琴，伸出手去，“你叫什么？”

　　“家父没什么学问，也没起什么大名，只知道家里是川东莫氏。”

　　“我既是因这琴曲而来，从今往后，你便叫莫问潇吧。”

　　少年默默点头，抓住了她的手，跟在两人身后，离开了衡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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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灯火明明灭灭，衡山城的雨还在下。

　　十几个地痞互相搀扶着，嘴上骂骂咧咧，进了一条小巷。那小巷深处立着一个黑衣的人影，头上戴的斗笠遮住了面目。众人见到他，仿佛声带瞬间被割裂似的，立即噤声。

　　“照您的吩咐，事情已经办成了，”为首的地痞满脸堆笑，躬身说道，“但兄弟们都受了一顿好打，恐怕得……加点银钱治伤才行。”

　　黑衣人没有答话，只从怀中取出几枚碎银，递给他。

　　不过一个晚上，便得了此生从未见过的钱财，地痞喜笑颜开，招呼着其他喽啰告辞离去，方走出三步远，忽听身后铿然一声，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后背赫然出现一道极细的伤口，鲜血倏地沁出。

　　在他倒地之前，黑衣人已经纵身掠上屋檐，刹那间便行远了，留下地上横七竖八十几具尸首。

　　这小巷地处偏僻，附近都是贫民，就算翌日早上有人发现，也只会搜刮了他们身上那些碎银。几个流氓地痞横尸街头，这年头也是常见，既得了钱财，便更不会有人惊动官府或门派。

　　血迹慢慢在地上洇开，被雨水稀释，恍若水中开出了一丛杜鹃。

　　雨，倒是越下越大了。

《穿书后靠写死对头八卦暴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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