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鬼

　　盛夏六七月的天气燥人，流金铄石的闷热被风载着传遍了大街小巷。
　　破旧风扇旋在头顶重影，似乎冒起了热泡，从窗棂洒进明亮的光，无一不是混杂高温的热度。

　　屋里，一双长腿悠闲搭在沙发顶沿上，马丁鞋硬底敲碰在一起，若有似无地啪嗒着节拍。
　　温夏嚼着口香糖，嗓里随耳机里传来的阵阵节奏低哼节拍，整个人倒立在沙发上，一番放肆无人管教。

　　“这个不错，就是距离太远。”
　　温夏按着手机给对面发去一条语音，音乐暂停半刻重新袭来，她举着手机，眼定定张望在屏幕上，将钟悠发来的图片又仔细看了一遍...

　　仔细到什么程度呢？
　　大到图片里男人紧实的腹肌，小到五官上的瑕疵，就连一根细小的鼻毛也被她找了出来，但这倒是没什么，歪曲的背景图让温夏虎躯一震，她点出图片，紧接着又发去一条语音。

　　“这人还p了？”
　　语气不可思议。

　　那边没立刻回答，倒是店门口风铃的脆响让温夏转了注意力。
　　桃花眼慵懒地微眄，随意一瞟，温夏正撞上一双眸。
　　瞥清容颜，她嘴一顿，在这一刻，吹出的泡泡也跟着一起嘣了。

　　“这...”少年撞上温夏惊讶的眸很明显一愣，站在门口不确定地问，“纹身吗？”

　　温夏愣了两秒，有些后知后觉，她将嘣出来的泡泡糖吃进嘴里，“是。”
　　温夏取下耳机挂去脖子上，带着腿从沙发沿上拿下，轻松转了个体位，视线直直放在那人脸上，“纹什么？”

　　“花臂。”那人只是淡淡一句，音色格外好听。
　　他朝里边走来...
　　“可以吗？”

　　温夏眼睛跟着少年飘，有些不可思议地瞪了瞪眸，“你确定？”
　　她站起身来，拉了拉衣服下摆，实在想不出这么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怎么会想不开。

　　“不行？”

　　温夏：“不太符合你气质。”

　　闻言，时周觉淡淡瞥了她一眼。

　　温夏将手机揣进兜里，朝那人走去，“纹哪只？”
　　她将目光放在少年脸上，细细打量着...

　　这人长相偏冷感，一双桃花眼细长，但眼皮皱子浅，眸色深黑，唇薄，此刻抿直成一条线，给人一种矜贵高冷感。
　　当然，这是听着有逼格一点的说法，简单俗点儿来说，就是居高立下，帅得看不起人。

　　被一番打量，时周觉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都行。”

　　温夏哂笑一下，嚼着口香糖朝他吹了个泡泡，一口懒腔调，“我们这可没都行。”

　　时周觉扭过头去看窗外，肉眼可见地几丝郁闷，“你看着纹。”

　　温夏见好就收，她朝沙发上示意了一眼，“你先坐，我给你拿图纸。”

　　嘱咐一句温夏朝里屋走起，她推开门，里边黑漆一片。
　　关上门打开灯，头顶的暖黄灯光先是狂闪几下，没几秒在一道哑沉的低骂中稳定了下来。

　　温夏朝里边走去，屋子里一股浓郁的酒水味，她抬手散了散周边的味儿，朝狗窝似的床上看去...

　　“外边有客人。”温夏语气不是很好，蹲在床底开始翻箱倒柜，“你拿手活，人要纹个花臂。”

　　李永烦躁地啧了声，从平躺着变成趴着，脸埋进枕头里，本来就已经哑得不成样儿的声音在枕头里困难地蹦出一字，“灯。”

　　温夏没理，找到那本积了灰的图纸册站起身来，“自己起来关。”她皱着眉头掸了掸册子上的灰尘，“快点的。”

　　说完，温夏去扭门把，刚摸上又转了回来，在卧室房门的镜子前驻足了几秒。

　　“你这镜子早该换掉了。”
　　温夏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件无袖白背心，脖子上圈着耳机，一根浅蓝色短牛仔裤，有点儿假小子的打扮。
　　身材还不错，细腿细臂...
　　就是这张脸有点儿歪曲的，被破裂的玻璃印得四分五裂，嘴不对嘴，眼不对眼。
　　“放门口吓人，好好一张脸给我丑得磕碜。”

　　“...”

　　没有回答，温夏朝狗窝瞥了眼，半秒，拉开门朝外走去。

　　少年此刻安静地靠在沙发上，双手环胸正闭目养着神，窗棂洒进的光耀在那张帅脸上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纯色白T被热风染上灿黄，跳动在发梢间。

　　温夏看愣了半秒，回过神时轻手轻脚地朝柜台边摸去，刚拿起桌台上的相机就被一道冷不丁防的声音打停。

　　“找到了？”

　　闻言，温夏放下相机，朝沙发上的那束身影看去，“是。”她拿着图纸册朝那人走去，“种类挺多的。”
　　温夏将册子递给他，“你看看吧。”

　　时周觉接过，认真翻了起来。

　　温夏坐去一旁，悄悄觑了他一眼，没停留半秒，又放去了册子上。
　　见他这副认真样，温夏没忍住笑了声。

　　听见嗤笑，时周觉手下一顿，拎起眼睫去看温夏，认真的眸中多了几丝莫名其妙的情绪。

　　撞上眸，温夏敛了敛笑意，“不好意思，我这嘴老毛病了，吃东西爱出个声。”她吹了个泡泡，嘣地一下又吃回嘴里，“你继续。”

　　时周觉皱着眉头收回眼，刚翻没几页又听身旁几句介意。

　　“要不纹个字母？”
　　“peace？”
　　“多正能量。”
　　“你这白白净净的，我感觉这花臂真没人能下去手。”

　　温夏嚼着口香糖悠闲着介意，还要继续只听一声闷响，图册集被狠狠盖上。
　　她微愣，拎起睫看去...

　　时周觉烦躁地摸出根烟咬去齿上，他将册子朝桌上一甩，往沙发上一摊，沉着声说，“随便纹个，省时的，还有事。”

　　见状，温夏意外地抬了下眉梢，她起身朝那扇紧闭着的房门走去，“行，等着，给你找个会事的人来。”

　　闻言，时周觉一顿，眉头又锁紧了一分，视线随女孩的身影看去...
　　敢情这闹半天她就是个唠嗑的？

　　纹个身前前后后等五分钟，正当时周觉耐心快到极限，屁股要离沙发时，那扇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了...

　　而接下来，卡bug式的给时周觉上演了一场倒放画面。

　　“纹什么？”
　　“哪只手？”
　　“都行？”
　　“我们这里没有都行。”
　　“还是两只都要纹？”

　　balbalbal...

　　“你喝酒了？”
　　几个问题中，时周觉只注意到了这一个问题。
　　他诧异地盯着面对面坐着的少年，一头黄毛，被他随意地抓了几下，乱得跟根干枯的拖把似的，一开口就是股浓重的酒味，混杂着丝丝刚睡醒的口臭，让人闻着难受。

　　李永被问懵了，他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喝了几瓶。”不解，带着那浓重的哑音认真问了句，“怎么了？”

　　时周觉听得眉心一跳，他有一瞬觉着自己不是来这纹身的，是手机导航没安装反诈app。

　　“你这能行？”他拧起眉反问回去，语气可见的不耐了。

　　李永：“怎么不能行了？”

　　温夏看这场景乐了，坐在桌上不嫌事大地丢出一句，“人怕你给他纹脸上去。”

　　时周觉有些恼火地去看温夏，“你会纹吗？”

　　闻言，李永跟着时周觉的视线看去，“她不行，我专业的。”

　　温夏：“我行啊。”

　　“...”

　　又是一个漫长的五分钟，温夏准备好工具领着时周觉上了纹身台。

　　“我问个问题。”温夏准备好纹身枪，盯着白皙的手臂还是没能下去手，“好好一帅小伙为什么想不开非要纹个花臂？”

　　时周觉：“我没说要答。”

　　“或许你可以买个纹身贴？”温夏好心提议一句。

　　“你还做不做生意了吗？”时周觉有些不耐烦了，坐在纹身台上低沉着声问出一句。

　　温夏笑笑，她耸耸肩，“我都行，反正这铺子也不是我的。”

　　时周觉皱了下眉，有些恼火，“还纹不纹？”

　　温夏啧了声，还是那句话，“有点儿下不去手。”

　　时周觉眉头已揪成了一团，只想早点完事，“真心话大冒险。”

　　听见这么奇葩的理由，温夏扬了下眉梢，“随便纹一个都行是吧？”她问。

　　时周觉强调：“花臂。”

　　温夏笑着瞟了他一眼，“随意发挥？”

　　“你看着来。”

　　“行。”

　　“...”

　　半小时后，温夏将嘴里的口香糖吐了，她收起纹身枪，看着少年手臂上的‘花臂’满意地勾了勾唇。
　　“尊姓大名？”她抬眸去看时周觉，问出一句。

　　他低眼对上那双浅茶色的眸子，唇微启，嗓音总带着股冷声冷气的磁哑气，“道不明。”

　　温夏无奈地轻嗤一声，站起身来，“好了。”她抬手看了眼表，“还有事，江湖见。”

　　时周觉没理，垂眸看去...
　　只见一朵黑色的，简笔式小花占据了他手臂上的一小块地方，真正的‘花臂’。

　　温夏觑一眼他的表情，有些心虚地收起工具朝柜台走去，“钱就不用给了，我这手艺只纹有缘人。”

　　“用我工具，你这挺大方。”听见这番豪爽，李永趴去柜台上，冲着温夏竖了个大拇指。

　　她没接茬，低眼摆弄起了相机，“快收拾吧你，五点半高桥上，我赶时间，有个饭局。”

　　李永笑着，立起身，朝愣在纹身台上的时周觉喊了一嗓子，“兄弟！这点钱就不收你的了，你要是觉得满意，拍照发个朋友圈分享一波哈！”

　　温夏按开相机开关，瞥了李永一眼，“快滚吧你，小心人冲过来打你。”

　　“妹妹，你这是对自己的技术没有信心。”李永转回头说。

　　温夏剜了他一眼，又朝角落处的那束身影扫去...
　　他走了过来，停在柜台前，从兜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递来。

　　温夏没接，拿起手中的相机对准时周觉的脸...
　　见状，他立马偏开头，拿手挡住了脸。

　　“不要钱。”温夏半眯着眸，语气打趣，“你让我拍，我给你钱。”

　　时周觉烦躁地将钱放去桌上，“不缺。”
　　丢下一句，他朝门外走去。

　　李永的目光跟随着那束身影飘去，他感叹地啧啧两声，“这个行啊，有钱他是真拽。”

　　温夏抬了下眉，站起身来，从几张红钞里抽出一百来，“剩下的工钱。”

　　“...”

　　下午五点半，天空灿黄一片，这时的夕阳，连卷在空气中的风也是温柔的，温夏终于能安心地取景拍摄。

　　“李永，你脑袋不要这么僵硬，就单纯看景，随意一点儿。”温夏手持相机，在一片嘈杂声中扬着嗓打出一句。

　　高桥上，这个时间，周遭除了来往车辆几乎没有行人，除了两道杵在桥边悠闲的身影与这车水马龙中格格不入，细慢做作的行为和边上的风驰电掣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一个美男子般摆着pose，一个拿着相机蹲身找角度，看上去专业极了。

　　温夏一拍一看，她戴上挂在脖子上的耳机，点开音乐认真享受这一刻宁和。
　　拍素材用了一个半小时，温夏将图片上传了微博才坐上赶往饭局的车。

　　“麻溜的！赶紧过来，你自己看看时间，都拖多久了，一桌人尽等你一个人了！”
　　电话在兜里足足响了四五秒，温夏一接起，对面就扯着嗓门吼了起来。

　　人应该在厕所，声音听着挺空灵。

　　温夏：“车上了。”

　　李燕江：“赶紧过来！天天拍东拍西，你再这样我把你堆家里那些相机全扔了！”

　　“那你不如连我一起扔了。”温夏垂眸盯着自己的指甲，口吻云淡风轻。
　　黄色打底，小花图案。

　　“我不和你唠，七点没到我连你一起丢了！”

　　温夏无奈扫了眼窗外，“堵着呢，快不了。”

　　话毕，对面没有再回答，只传来一道绵长的嘟嘟嘟——

　　她点出界面，从屏幕上方蹦出来一条消息，微博弹来的，刚没一分钟，温夏发出的那一组图片已破了百赞。

　　还记得温夏刚接触摄影时是在初一，从此以后，她对衣服包包没了兴趣，但家里收集满了照相机。
　　于是，她带着浓厚的兴趣，闲着没事拍拍花木朋友，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太好了，温夏将照片发去互联网上的那一个下午也只是随意一举，心血来潮。第二天早上起来，图片却在网上火出了圈。
　　后来，她干脆继续分享，随着年月的堆积，百万粉丝也不是吹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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