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固执

　　十六岁那年，我在路边捡了一个弟弟。
　　—— 程方则的日记

　　别人的十六岁风声鹤唳，我的十六岁在带孩子。

　　记得那是暑假的某一个节假日，正是人多的时候。我刚结束了一天的打工，正打算回家准备晚餐，路过超市想着买点什么菜。

　　一低头，对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还没反应过来这孩子哪来的，他的一双小手就抱住了我，然后就听见他干净清澈的嗓音。

　　“漂亮哥哥，带我回家吧”

　　这时我的脑子才转过弯来，不是，这哪来的孩子啊，还要跟我回家？一连串的问题闪过脑海，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孩子不能要。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你父母呢。”我尽量放低嗓音地问

　　他好像被问了什么伤心事，白嫩嫩的小脸上立即浮上一抹哀伤“哥哥，我爸爸妈妈离婚了，他们都不要我。”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

　　我没有什么兄弟姐妹，爸妈在世时亲戚那边除过年过节也没有多的接触，更别提现在了，哄孩子的经验一只手完全可以数的过来。第一次遇上这种，在我的人生阅历里为数不多的慌了起来，我从背后的背包里掏出纸巾，蹲下来用纸巾擦了擦他的小脸蛋，可能是动作不够轻柔，把他的一张小脸擦的乱七八糟，看到他一张脸皱的跟包子褶一样时，我终是停下了手。

　　“好了不许哭，一会就变小丑了，那你家在哪啊”虽然知道他现在肯定不想回去，出于习惯，还是问了一句。

　　“哥哥，我没有家了，你带我回家吧”说罢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像是无声的在撒娇。

　　得了，问题又绕回来了，说白了这孩子就是赖上我了。

　　“你爸妈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能随便跟陌生人回家，这是很危险的”软的不行，看来只能来硬的了。

　　这个问题好像把他问住了，对面的小男孩鼓起腮帮子沉思片刻“嗯...好像是有的，但是你不是陌生人，所以我可以跟你回家”说完他又朝我笑笑，好想得出这个结论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确实是。

　　“你知道‘陌生人’是什么意思吗？”我无奈的笑了笑，心想这孩子估摸着就六七岁的样子，能懂什么。

　　他惊异地看着我“我上过学的，不认识的人就是陌生人，我们见过的，不是陌生人”

　　真是语出惊人。

　　见过？不应该啊，我记忆力不差，见过的多多少少有些映象，再看看面前的小家伙，瘦瘦巴巴，长着一张稚气的小脸，柔软的头发上还有许多灰尘，一身衬衫短裤也沾上了不少灰，看起来还挺可怜的。

　　看着我苦恼的样子，对面的小家伙道出了我的疑惑“过年的时候见过，前年的时候在一个大房子里，那个时候我只有这么高”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从地面升上来一段距离。“就是这么高，我们肯定见过的，你还给过我妈红包。”

　　此话一出，我脑海里瞬间闪过一段回忆，哦，原来堂叔的孩子，映象不深了。只大约记得，当时是过年，堂叔刚二婚，刚过门的堂嫂也是二婚，还带了个孩子，但是映象中是个女孩啊，堂叔没有孩子，那这孩子只能是堂嫂的了，也不能叫堂嫂了。

　　“哦我想起来了，这么说你还算是我半个堂弟？”活了十六年不见得有个弟弟妹妹的，现在反倒冒出来个堂弟，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了。

　　“嗯嗯”他冒着眼里冒着金光点了点头，“哥哥带我回家吧，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我只有哥哥了”说着说着还带上了哭腔，好像我要是敢说不要他，他就能在原地哭个三天三夜给我看。

　　无法，最后我还是带着这个小家伙回家了，想着先让他待几天，然后看看能不能联系到我那没见过几面的堂嫂。

　　小家伙平时不吵不闹，做饭还意外的好吃，被美味迷惑的我完全忘记了一个看起来只要六七岁的孩子怎么会做饭这回事。

　　也算不白养吧，某一天吃饱喝足躺在沙发上看综艺的我心说道，看着电视上拿着观众不知道的剧本挥洒着自己演技的各位当红小花和流量男星时我突然想起来该让小家伙回他真正的家了。

　　冲在阳台上浇花的小家伙喊了一嗓子后，哒哒哒的脚步声跌宕而止。“方则哥哥，叫我做什么呀”看着小家伙甜美的笑容，我突然就开不了口了，可是想一想自己平时还要上学，而父母留下来的积蓄也所剩无几，还是狠下心，咬了咬牙。

　　“小凛，你该回去了，找你的妈妈，哥哥明天就带你去找...”话还没说完，小家伙毫无征兆的哭了起来，我愣了愣，随即拿起茶几上的纸巾给小家伙擦眼泪，小家伙好像哭不够一样，怎么哄怎么劝都止不住泪。无法，最后只好把他抱到床上，拍着他的背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

　　第二天起来看见在厨房忙碌的小家伙总觉得不是个事儿。吃完早餐趁小家伙看电视的时间去阳台打了个电话，听着对面说出的一句一句的话，我不禁皱起了眉。

　　“方则，我也没办法，我现在在国外呢，刚结完婚，实在离不开，就算回来我也待不了多久，我现在的丈夫不喜欢小凛，我不能在国内久待，把小凛接过来他也没什么好日子过，我实在是没办法啊”

　　听着对面的女人说出这番话，我忍下挂电话的冲动，上个月堂叔和这个女人刚离婚，离婚当天这个女人直接飞去了国外，他堂叔也不闲着，把孩子往朋友家一丢就又不知道去哪逍遥快活了，到现在也没个影子，朋友懒得管直接把孩子丢到了附近的商场，好巧不巧，就是我家附近那个商场，正巧让我捡着了，这要是被人贩子拐走，那后果可不堪设想。愣了一会神，对面的女人又开始长篇大论。

　　“方则，我之前好歹是你堂嫂，你可怜可怜我啊，我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要是再把小凛接过来那我该怎么活啊，小凛毕竟是我前夫的孩子，接过来多少还是不方便的。要不这样把，你替我带小凛几个月，等我跟我丈夫商量好了我再看看怎么办，小凛也不白吃白喝你的，我每个月给你打钱，就当是小凛的生活费和学费了，哦，对了，你也是要上学的是吧，小凛自己会做饭，不用担心他...”

　　“停停停”听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这是你的孩子又不是我的，凭什么帮你养着啊？再说了你是她的母亲，你有这个义务来扶养他”

　　话没说完就听到对面长叹了一口气“你不懂，小凛是我和他亲生父亲年少无知谈恋爱生下的，当时我们都还在读书，根本没这个经济条件，我母亲也就是小凛外婆，她看不下去提出来要扶养小凛”说到这里女人的声音明显缓和，好像陷入了什么回忆。

　　“后来小凛外婆去世了，我和他父亲也离了婚，小凛那时候才五岁啊，我才读大三，没有经济能力，怎么养他呢，每天连饭都吃不饱也要让小凛吃的用的穿的好一点，我又有什么错呢”说着她小声抽泣了起来。

　　“方则，你帮帮我，我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算我求你了”她低声恳求着。

　　“所以就可以把自己的亲生骨肉给一个陌生人扶养？”果不其然，她听到这番话沉默了许久，“方则，我没办法”

　　“堂嫂，小凛我可以帮你带，但你得跟他说好什么时候来接他，省的孩子以为自己没妈，要是您真做不到，那这孩子归我，以后跟你没半毛钱关系”

　　说完，我们谁也没说一句话，彼此就这样沉默着。

　　耳边响起嘟的一声，拿起手机来一看，挂了。我呼出一口气，还没想好怎么跟小家伙解释，一转身，就看到他直挺挺地站在我身后，我突然有些慌张，但想来他应该没听到什么，毕竟要是在那站了这么久是个人都能有所察觉“小凛，你怎么在这，你喜欢的动画片不是快要播出了，快回去吧”

　　他像是没听到，问“方则哥哥，你刚才是在跟我妈妈打电话吗？”

　　“嗯。”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她跟你讲我了是吗”这年头的小孩怎么耳朵那么灵

　　“嗯”

　　“哪她还会来看我么”他又锲而不舍地问。

　　“嗯...会的吧”其实我也不确定，小孩嘛，总要给点念想的。

　　小家伙没再问什么了，但好像还是不开心，头偏向一边发呆。

　　突然，一声铃声打破了沉默，我拿起手机一看。是到账通知，正疑惑着谁这时候给我转账，一条信息冒了出来

　　【方则，钱是这个月的，下个月的到时候再转给你，帮我照顾着小凛，他还要上学，户口本学籍什么的给你邮寄过去了，地址是你家小区，具体的我不知道，谢谢你，方则。】

　　沉默的看完这段话，我点开到账通知的具体内容，一看不得了，整整两万块钱，想一想这里面还包括了学费乱七八糟什么的，稍微舒心多了。要不是把学费算进去，这钱我还真不敢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的缘故，这两天小家伙话都特别少，看他心情不好，我也不去打扰他，我们俩就这样各过各的。

　　最后，是一份快递的到来打破了这份沉默，那天我在洗澡，来不及开门拿快递，就叫小家伙去了，这下好了，本来还想瞒一瞒，小家伙一看快递从哪发来的，自己就给拆了，再一看里面的东西，什么都明白了。

　　我出去的时候他正包着快递袋子默默地哭，看我一来，立马大哭了起来。

　　“哥..哥哥，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他边抽泣着边说

　　”没有，妈妈只是有工作要忙，她给了哥哥好多好多钱，还让我买好吃的给你呢，乖”看他哭的这么伤心，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善意的谎言虽也是谎言，但毕竟是从善意的角度出发。

　　“真...真的吗，那这个户口本呢”见他还怀疑着，我说了实话，但没完全说“小凛你是要上学的，不可以不学习”

　　说着我打开了小家伙的户口本一看，发现他现在已经十岁了，也快过十一岁生日了。

　　这可把我下了一跳，看他这身板还以为六七岁呢，没想到都这么大了。看来以后得多养养了。

　　“小凛，都快11岁了，可不能哭鼻子了”说着还刮了下小家伙的鼻子。

　　本来就是个玩笑话，结果小家伙一脸认真的说“好，小凛不哭，以后就可以保护哥哥了”看着他一脸认真，我忍不住说“好”。

　　开学前半个月，小凛突然说要改名字，我觉得奇怪，他猜出我心中所想“我不想叫骆凛了，哥哥，陪我去改名字吧。”

　　我觉得好笑“那你想叫什么，你的名字已经很好听了。”

　　谁知他一脸认真的说“哥哥叫程方则，那我就姓方好了，以后我就叫方骆凛”

　　我听后哈哈大笑，顺带捏了捏他的脸蛋“好啊，那以后就是方骆凛小朋友了”

　　最后真的去改了名字，看到户口本上骆凛变成了曾用名，我突然意识到，可能以后的很多年都有他的存在，也确实是。

　　很多年后想起这一段过往，都觉得很幸运。

　　幸好，遇到了方骆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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