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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自己的第1天
佟安心是被呛醒的,她迷迷糊糊从洗衣盆里撑起身子,抹了把脸,水是温热的,头顶是毒辣的太阳,院子里唯一一棵冬枣树影着不大一片凉树荫,树荫下蹲着四五个半大孩子,正撅着屁股扇火柴盒赢糖纸。
糖是稀罕东西,逢年过节或是谁家娶媳妇才能讨来三两颗,孩子们舔完了糖留下的糖纸花花绿绿的,也成了宝贝疙瘩。
佟安心捂着头缓了好一会儿,听到堂屋传来熟悉的谩骂声。
“让你洗个衣裳你在那捂着头干啥?想偷懒说头疼不洗衣裳不刷碗?作不死你!赶紧的!马上又该上工了!”
这是她婆子田桂花的声音,是她死后几十年再也没听过的声音。
她揉着太阳穴抬起头,又听到了公公周有福的声音。
“行了,日头大,等下了工回来再洗。”
田桂花立马道:“下工回来就该冲澡换衣裳了,不趁着这会儿赶紧洗了晾了,回来换啥?”
“昨个晚上咋不洗?”
“昨个晚上你那好儿媳忙着给娘家兄弟纳鞋底,也不知道娘家人是死绝了咋的?这点儿针线还得蹭出门闺女的!”
老两口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梦里,她甩了甩手上的脏水,起身回了房,头晕目眩地先躺回了床上。
这不是梦,梦里不会有这么真切的中暑感和饥饿感,再说孤魂野鬼也不会做梦。
她都死了几十年了,见证了新时代的发展,最初一直在城里游荡,后来跟着大学生一起上课,越上越喜欢地质勘探,喜欢那些大大小小的矿石。
后来她不拘泥于课堂,而是跟着科研团队一起,上过山下过谷,甚至连神秘的罗布泊都去过,学习了很多地质勘探知识,对矿产更是如数家珍。
她记得她跟着科研团队刚发现了一处含矿量极高的金刚石矿区,突然头一沉从半空跌了下来,再睁开眼就回到了几十年前。
都过去几十年了,她生前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想起来。
她记得的确有这么一回,她上工时看到娘家幺弟光着脚在晒得滚烫的石头滩一筐筐背莲菜,心疼地连夜编了双草鞋,还专门把以前做衣服留下的碎布头压了压,纳成了鞋底。
说是碎布头其实根本算不上布头,都是给周家人做衣裳留下的下角料,最大的也就拇指宽,补补丁都嫌小。
可就是用了这些碎布头,还是她的工分换的布票留下的碎布头,田桂花记恨了老长时间,到处宣扬她往娘家划拉东西,说她连点儿碎布头都不放过,平时不知道偷摸给娘家拿了多少好东西。
气得她妈见一回骂她一回,说她一根线都不往娘家带,还落了个娘家人打秋风,让她以后不拿东西不准回娘家,反正恶名已经背了,总得拿点好处。
她记得这是刚给幺弟纳完鞋底的第二天,田桂花看她纳鞋底,以为是给自家人纳的,当时也没多说,上午上工她把鞋给了幺弟,田桂花这才知道是给娘家人做的,当时脸就耷拉下来了,中午回来饭也不准她吃,直接扔了她一盆子衣裳让她赶紧洗。
其实家里穷是穷,的确没几件换洗衣裳,可总还是有替换的,真不差这一会儿,田桂花就是故意拿她撒气。
她心知肚明,可也不敢忤逆婆婆,本来想着在树荫底下好歹挡挡毒辣的太阳,可几个侄子外甥在玩,她刚把盆搬过去就被他们赶了出来,屋里歇晌的大哥大嫂不吭声,她男人周拴柱还吼她跟孩子争地方,让她赶紧滚出去赶紧洗。
她只能在太阳底下洗,洗着洗着就头晕眼黑地栽进水盆。
幸好盆里衣裳多水少,她呛了两口就醒了,人是没死,却被田桂花指着鼻子骂,把她的昏厥说成是偷懒睡觉,下午上工的时候还到处去说。
五年啊,从她十八岁嫁进周家整整五年,这五年来她当牛做马照顾周家上上下下十几口,连周家人自己都不待见的外甥女乔巧儿都视如己出,自己吃不上饭还省口粮给乔巧儿。
可换来的是什么?
田桂花骂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脏活累活都归她,吃的穿的没她份。
周栓柱一点不顺心就拿她撒气,还背着她勾搭村里的小寡妇。
乔巧儿拿着她求爷爷告奶奶借来的钱上大学,绝口不提还钱,还整天发电报让她再打点。
她任劳任怨,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还一直觉得生不出孩子是自己的错,她对不起老周家,受点罪也是应该的。
为了能生出周家的根,她几次攒钱去医院检查,几次都拿到除了营养不良身体没有毛病的检查结果,既然不是她有毛病,难道是她男人有毛病?
她好说歹说,还被扇了一耳光,好不容易劝动周栓柱去县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结果要隔天才能拿到,可还没等到隔天,小寡妇查出怀了孕,周栓柱高兴的跟天上砸了金元宝似的,当即就把她赶出家门,兴高采烈地把小寡妇迎进了门,连同小寡妇的闺女都当成了宝贝疙瘩一块儿带进了家。
婆家没有了,她只能哭着回了娘家,可娘家又哪里有她的立足之地?
娘家两个兄弟已经成家,三间瓦房塞得满满当当,五妹和幺弟都只能打地铺,她就更没地方睡了。
开始几天他们还能忍,后来听说她挣的工分都被婆家提前预支了粮食拿走了,他们就忍不住了,债主们又找上门要她还乔巧儿上大学的钱,逼得她走投无路,只能去城里找乔巧儿。
乔巧儿听说她是来要钱的,找了个借口就躲了起来,她苦等了一天也没等到人。
乔巧儿半夜偷偷回来,眼睁睁看着她被几个地痞拖进学校旁边的胡同,既没有出面,也没有报警,甚至在她死后怕牵连自己,连凶手都没有指认。
乔巧儿明知道她拼死保住了清白,拼死也不想坏了名声,却死活不肯替她辩白一句,任流言蜚语嘲笑已经死透的她。
她活着受尽屈辱,死后还被骂,一辈子活得窝囊。
她不知道老天为什么让她重生,可既然重生一回,她绝不会再走老路。
院子里周家一大家子扛着锄头农具骂骂咧咧走了,她还听到周栓柱让她赶紧滚起来上工。
她紧闭的眼突然睁开,漂亮的桃花眼没了浑浊,清朗有神。
她翻身起来,拿出包袱皮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背着离开了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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