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ison lock

　　寒冬雨夜，冷风凌冽刺骨，云梓梵双手托腮趴在二楼的阳台上，望着楼下某处路灯出神。
　　视线中忽然出现一辆黑色大众，小姑娘瞬间眼睛一亮，立马转身冲下楼，速度快到连齐姨都没来得及叫住她。
　　临到门前，她又硬生生刹住步子，深吸一口气看了眼一边的全身镜，确定状态满分才打开门。
　　“江舒越！”她站在门前，强压着兴奋向正从车里撑伞出来的江舒越挥手。
　　江舒越朝她看过来，微微挑了下嘴角露出个礼貌的微笑，云梓梵莫名就红了耳根。
　　但江舒越却没注意，他走到车另一侧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弓下腰说了句什么，不多时，副驾驶的位置上下来一个男人。
　　“哥，你先进去，我去接个人。”江舒越把伞塞进男人手里，头也没回就冲进雨里。
　　男人转身看见了呆站在门口的云梓梵，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云梓梵抖了抖肩膀，低下头不去看他。
　　这是她的小舅舅，云璟。可莫名的，她就是很不喜欢这个男人，没有理由。
　　“小梵，你才十岁。”云璟忽然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笑了一下。
　　云梓梵立马眼神警觉地瞪向他，像是被发现了秘密的小动物。
　　两人就这样一个站在门檐下，一个撑伞立在雨中，无声对峙着。
　　气氛在江舒越的声音中缓和下来。
　　“哎？哥，你怎么没进去。”
　　江舒越推开院子的门，不知又从哪儿摸了一把伞，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男孩子。
　　丝绸白衬衫搭着黑色西裤，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是个清贵模样。
　　“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游息。”
　　游息抬起头，朝不远处的云璟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云璟掩下眸中神色，只是温温和和笑了下。
　　江舒越察觉到云梓梵和云璟之间气氛有点不对劲，他看了眼若无其事的云璟，还是选择先招呼他们进门。
　　进了门，他趁没人注意快步走到云梓梵身边，不由分说将她拉到一边。
　　“怎么了，云璟惹到你了？”江舒越半蹲下身和她平视，语气没有责怪，是认真在询问。
　　云梓梵倔强地咬着嘴唇，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江舒越便耐心地蹲在她面前，就这样等着，没有催促。
　　“江舒越……”
　　“嗯？”
　　云梓梵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开口道：“他说我才十岁。”
　　江舒越愣住了，随后噗地一声笑出来。
　　“他说的也没错呀。”他一只手按上了云梓梵毛茸茸的脑袋，眼睛里含着温柔笑意，“你不就是小孩子吗？”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云梓梵头一次对他发了火。
　　“我不是小孩！”
　　她一把拉下他的手，不管不顾地冲向楼梯，重重甩上房间的门。恍惚间，江舒越似乎还看见了小孩脸上划下的泪珠。

　　云梓梵一头扎进被子里，无声地哭了。
　　仲夏夜的荒原野草丛生，感情不过是星火燎原一点碎屑掉进水塘，不以为意，却滋生出一片汪洋。
　　如果有可能，她不想做他的表妹，不想被江舒越当做小孩子。
　　她不知道云璟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可那句隐约饱含警告意味的话，她没办法不在乎。
　　八岁开始萌芽的心思，欣喜而苦涩。

　　客厅，云璟斜斜靠在沙发上翻着一本书，目光之余偶尔扫过一眼对面的游息。
　　游息的坐姿很端正，挑不出任何毛病，江舒越进去找云梓梵，他独自面对云璟也没有半分露怯怕生，俨然一副教养极好的样子，不由得让云璟心生好感。
　　而且这张脸……
　　表面乖顺温和，稍微细看便能发现，这双眉眼分明有股子妖艳的味道，鼻梁很高，唇形很薄，是冷心薄情的长相。
　　虽如此，却意外地让云璟心神微动。
　　“你叫…游息？鹊烟游家的二少爷？”云璟放下书，懒懒开了口。
　　游息也适当收回了看向窗外的视线，因着云璟出声，他便正大光明打量起对方。
　　云璟的脸看上去很冷淡，有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偏是如此，很多人便也忽略了这个男人超乎常人的俊美。
　　不过……倒是很符合他的审美。
　　“是，幸会。”游息朝他伸出一只手，勾唇露出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看着伸到面前的这只手，修长白皙，一看就是生来养尊处优，云璟的脑海里突兀地冒出一个想法……
　　这只纤细的手腕如果戴上锁链或者镣铐，不知道会是怎样……
　　“云先生？”
　　云璟猛然回过神，看着面前游息温良无害的疑惑模样，只觉得一阵头疼，心道自己真是疯了。
　　这么一搞，他连手也不敢握了，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以示礼貌。
　　游息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没有去问云璟的异常，重新坐了回去，礼仪完美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就连云璟都暗暗心惊。
　　“多大了。”云璟端起一杯茶，轻抿一口，余光却依旧紧紧黏在游息身上。
　　“十九，清华医学系。”游息笑了下，自然地开了话头：“听家父说，云先生年轻有为，是商界不可多得的人才。”
　　云璟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怔，随后抬手抿了口茶，隐去了唇边溢出的笑。
　　“十九岁就学会打官腔了？游逸有点急了罢。”云璟笑意不减，话中却是带了别的意味。
　　游息处变不惊，顺从地点了点头，“家父只是怕我在外面说错话，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人。”说完，游息垂下眸子，看上去很是乖巧，与云璟在外界听见的传闻一般无二。
　　只是说惹不该惹的人，这话倒是有点夸张。
　　鹊烟游家世代从商，家主又是一代比一代强，到了现在更是各种行业都沾了些手，目前为止，还真没有哪一家敢大言不惭说比他们强。
　　不论家底，还是人脉，手段，游家在圈内均是数一数二的。
　　不过是一个十九岁的大学生罢了，那一瞬间眼神的怪异……云璟想，许是他看错了。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
　　“哥。”江舒越忽然走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云璟被打断后也失了兴致，何况在江舒越面前他也不好细问游息太多。
　　江舒越自是不怀疑云璟的话，这两人性格他都了解，便自然地以为他们二人一直没说话，于是给他们做起了介绍。
　　“哥，这是游息，我的同班同学。”
　　云璟很给面子地略一颔首，“幸识。”
　　江舒越转向云璟的时候顿了一下，像是半天没想好如何措辞。
　　他莫名想起了刚才云梓梵对云璟若有若无的敌意，再看看云璟脸上温柔和煦的笑，心里一阵古怪，却尽数压下。
　　“游息，这是云璟，我表哥。”
　　游息也很认真地伸出了手，就仿佛他们并没有提前交流过。
　　“云先生，幸会。”
　　云璟犹豫半晌，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把手握了上去。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别的什么，云璟总觉得游息这下握得有点紧，虽然还是一触即分，但手心残留的触感温度，竟让云璟觉得发烫。

　　两人在云梓梵家简单坐了会就准备离开，江舒越因着小表妹家里没人，舅母提前与他说好让他代为照看，便留了下来。
　　游息作为江舒越朋友，此间一直在旁若无人地与他聊天，云璟在一旁盯着游息脸上温良无害的微笑，微微皱了皱眉，这笑……竟给他一种不那么真实的感觉。
　　“哥，我答应舅母留下了，走不开。游息就麻烦你送回去了。”江舒越向游息眨了眨眼，眼中露出一点儿歉意。
　　“嗯。”云璟自然地站起身，和江舒越打了招呼就往门口走。没走几步，他忽然停下，回头一看，游息果然没跟过来。
　　“怎么不走？”云璟不解地望过去。
　　游息闻言侧过脸，一双眼眸干干净净，不含一丝杂质。可有那么一瞬间，云璟仿佛看到了他眸子深处异样的情绪。虽然只是很短一瞬，但他还是捕捉到了，而且凭着云璟的敏锐程度，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如果是真的，那这位游家公子，倒是有些让他看不透了。表面一副乖乖好学生的纯良模样，原来内里竟不是这般的么。
　　云璟心下感叹，但也有一丝隐秘的欣喜不可抑制地在心底生根发芽。
　　如果真是个乖巧的，他也许真的只会把他当做表弟的朋友看待，可这意外的小发现，倒是让他有了兴趣。
　　游息自以为无痕地掩饰下眸中情绪，抬脸便朝云璟露出一个笑：“没什么，那就麻烦云先生了。”
　　“嗯。”云璟淡淡应了句，转身时，嘴角却无声勾起一抹笑。

　　出了云家大门，没了旁人，游息视线扫了一圈，望见云璟正靠在不远处一张长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游息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也不扭捏，直接在他身边坐下，坐姿端正，看上去很乖。
　　云璟微微挑眉，难得打趣了一句：“游少爷，现在就我们两个。”言下之意不必多说。游息却像是没有听懂一样，眼神中流露出疑惑不解：“云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云璟嘴角的笑意淡下，声音也有些冷漠；“我不喜欢和人兜圈子。”
　　话音落下，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游息身上，试图看出点破绽，揭下面前这人温润如玉的面具。
　　可游息坦坦荡荡地回望着他，神情中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与害怕，像是真的被他的话吓到了一样。
　　云璟不禁又有些迟疑了。
　　游息这幅样子不像是装的，可就是这样挑不出一点毛病，才让他觉得虚伪。如果这真的只是他的面具……云璟心下斟酌几分，那这演技可真是炉火纯青了。
　　“好罢。”游息忽然耸了耸肩，朝着云璟弯唇一笑，“既然云先生看出来了，那我也不瞒你。我确实有件事想请云先生帮忙。”
　　是意料之中，可云璟心下却略有失望。他承认，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不合时宜地期待着游息和别的接近他的人不一样，没想到到头来竟还是没什么不同。
　　“说说看。”云璟还是那个姿势，语气却明显淡了几分。
　　游息不动声色观察着他的反应，瞥见对方眼睛中原先的笑意此刻荡然无存，默了几秒，轻声道：“我想云先生帮我进入娱乐圈。”
　　“……？”云璟愣了一瞬，疑惑的目光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一番游息，出口的话却是冷漠犀利：“游少爷别拿我寻开心。鹊烟谁人不知游家二少爷是医学系高材生，且同时自学金融管理学，毕业后是要继承家业的。”
　　游息闻言，淡淡扯了下嘴角，笑意讥讽，但没接上云璟的话。
　　许久，甚至云璟耗尽耐心准备离开，游息才终于叹了口气，声音很轻：“我不会继承游家的东西。”云璟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话，游息已经褪下了方才神色中的一丝忧伤，只那么一下，云璟差点以为那又是他的错觉。
　　“云先生可以帮我么？”游息浅浅笑起来，看上去很乖，眸中的光亮晃到了云璟的眼睛。
　　但云璟毕竟在商界上位待了太久，游息这样的乖巧学生他见得太多，这点根本不足以打动他。
　　他是商人，商人无利而不往，既然游息不愿意跟他摊牌，那他只能让对方用利益来谈判。这是他最后的耐心。
　　“那，你能带给我什么呢，游少爷。”云璟淡淡一笑，“别忘了，你只是江舒越的朋友，而我云璟本质上，是个商人。”
　　游息听这冷漠理性的声音，在他故意流露感情示弱后，依旧毫不留情地跟他谋划利弊，心里不免对云璟此人的兴趣又上了一层台阶。
　　但他面上微笑保持地完美，出口的话语也不卑不亢：“我既是游家看好的继承人，那也多少有几分话语权。”游息对上云璟的视线，露出一个让人无法心生厌恶的浅淡笑意：“云先生想要我做的，我都可以尽力。”
　　云璟听了他的话，略一挑眉，望着对方依旧挑不出一丝错处的笑，眼神骤然暗下。
　　“十天后，云旻和凌天要抢一块地的最终归属权。”说话间，云璟已经站起身，背对着游息的模样有些孤傲，谈起公事冷下的周身气质，让人不自觉就忽略了这人不过二十三岁的年纪，以及冷然气场下的俊美面容。他侧过脸，目光很轻地落在游息身上，“那块地我记得归属纪家，而纪家……”
　　游息微微颔首，不必云璟再多说：“我知道了。”
　　那块地确实归属纪家，而纪家又是依附游家的小家族。虽然明知游息向来不出席这些场合，但先前纪家家主还是例行公事送来了十天后那场酒会的邀请函。现在来看，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而他也很识相没有去问云璟他为什么忽然在房产这里横插一脚，他知道，这是云璟在试探他。
　　云璟见他明白，也就没再多说，轻飘飘留下一句“那就静候游公子佳音”，转身上了车离开。
　　游息目送着那辆黑色大众消失在视线中，天真无邪的眸色褪去，无意识舔了舔唇，瞳孔中渐渐染上了浓郁的兴味。

　　云璟二人离开后，江舒越也默默起身走上了二楼。他见云梓梵的房门依旧紧紧闭着，略微无奈叹了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小梵，是我，可以进来么。”他声音放得很轻，有些哄着的意味。
　　等了半晌也没人回答，江舒越心中一紧，匆匆落下一句“失礼了”直接推门而入。
　　真的走进去，他反而愣住了。
　　房间内窗帘紧闭，虽然已经到了晚上，没有灯光本就该这般黑暗，可连一抹月光都没有的封闭空间，平白让他觉得有些压抑。
　　“小梵？”他轻声唤了句，步伐不停走向床边。
　　“睡着了么？”江舒越伸出手拍了拍被子鼓起的那一团，静静等了半天见没回应，便准备转身出门。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一股力量拉住了他。这力气很小，只要他想，轻轻一用力就能挣开。
　　但他只是笑了笑，侧身靠坐在云梓梵的床边，眼中盛着的纵容宠溺有那么一瞬间让云梓梵差点跌落进去。
　　“说说罢，怎么了？”江舒越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火，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云梓梵紧紧咬着唇，低着头，委屈得像只犯了错的小动物。她能怎么回答，江舒越没有错，是她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反而波及到了什么也不知道的他，现在还要他来哄自己……
　　江舒越见她不搭话，反倒是头越埋越低，心下无奈，垂下的手又按上了她的脑袋。
　　“每个人都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我不怪你。”江舒越双手扳过她的头，强迫她与自己视线相交，“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你也别在意，好不好？”
　　云梓梵克制住了想哭的冲动，江舒越也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终于，小姑娘伸出手拽了下他的袖子，有点儿撒娇的意味。
　　江舒越笑了笑，站起身想给她端点吃的上来，却又被她拉住了衣角。
　　“江舒越。”许是哭了很久，云梓梵的声音还有点淡淡的哭腔，沙哑着唤了他一声。
　　江舒越停下步子，静静地等着她下一句。而云梓梵像是一句话需要用很大力气，过了好久才说出来：“你可不可以……不把我当小孩子看。”
　　江舒越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愣，随即不可抑制地轻轻笑起来。云梓梵被他笑得有些恼，当即就要拉上被子重新躺回去，却被他一把拽住了动作的手。
　　“可以。”
　　一片黑暗的房间，极轻的一句回答撩过她的耳畔，痒痒的，直直流进心底。
　　江舒越没问她为什么，小孩子迫切想长大的心理他也有过，他没当回事，只当云梓梵与他当年一样。
　　而云梓梵在他离开后，则是缓缓抱着被子，无声笑起来。她笑得有些悲凉绝望，甚至还有几分莫名的欣喜，眸中的感情早已远远超出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这世上有太多不可为人所控的事情，而感情必然占据其一。
　　即使是对方无意，指尖滴了一滴水在你心间，也足以在往后岁月里，溢出一汪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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