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神善鬼

　　潮湿黏腻的沤水贴着地混着雨水流入逼仄的废弃水泥管，腥臭的黄泥、发馊的残羹冷饭牵肠挂肚地留在破败霓虹灯的照应里。
　　雨夜里，地上是:冰冷的绚丽被细小的电子管道运输在流线投屏上，叫嚣着的器械编织宏达的立体人物，炫光反映在湿漉地面上是嵌色的渐变霓虹彩。
　　而地下:混乱的垃圾堆里驻扎着破败不堪的篷布，腥臭的下水道里，老鼠张牙舞爪地和底层人抢夺食物，连骨瘦嶙峋的野狗都能随随便便把人剐下一块带皮肉。
　　潮、厚，且窒息的水汽里酝酿着他脆弱和呢喃。
　　要死了……
　　他能感觉到路边的食不果腹的野狗群对他虎视眈眈，有好几个大胆地上来撕咬他的衣服，血液溶在水里，血腥凝滞在空气。
　　真的、要死了……
　　惊雷落在了天地间的一瞬，霎时惨白了世间的浮夸万物，与自然的抗衡，人类目前是做不到的。野狗群吓得惊起炸锅，四处逃窜，却还有几个不死心的守在敬祁身边不走，不愿放弃这个垂死的活物。
　　借着雷电的指引，少年人穿着的干净锃亮皮靴忽地顿住，他把眼皮一抬，瞟见了半死不活、双臂断裂，小小一团的敬祁。
　　贫民窟里见面，确实狼狈。
　　肮脏混乱的贫民窟出了一个人尖儿，确实显得格格不入。
　　他飞起一脚，踹得野狗飞进了下水沟，“喂——”
　　“还活着就吱声儿，我救你。”
　　敬祁感觉脸上有人遮住了一大片阴影，哼哼唧唧地吐出一个“嗯”的音节。
　　敬祁没了意识，晕眩的场景在眼前拉伸、故障，又撕裂；梦境破碎、断续，意识再次拼接，等到清醒的时候，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又是……那个梦。
　　梦里是十二岁那年的雨夜，我被一个身穿雪白西装的上层社会男孩子给救了。
　　敬祁的出身无人知晓，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1319862号实验体，是个卑微的克隆人，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被人摘除了双臂后，本该被送进销毁证据的绞肉机里，却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保护着扔进了垃圾车，被运到郊外贫民窟的垃圾堆里。
　　那天雨夜里被人救了。
　　醒来后被人收养了。
　　慈眉善目的英老太太请她的好朋友卓尔康做了一副刃骨械肢，亮银色的假骨卖相漂亮，肘腕处是锋利的短刀。
　　“年轻人，帮我个忙。”英老太太年过八旬，带着早就成为古董的老花镜畏畏缩缩地在贫民窟里软弱无能了一辈子，终于硬气了一回:“帮我杀个人。”
　　他害死了我丈夫和儿子。
　　你弱小的时候我庇护你，你长大帮我报了仇后，就随风去吧。
　　老太太咂咂嘴，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忆着自己原本幸福的家庭，脸上的神情柔和又幸福，敬祁喝着热粥听她讲，他想，她当初很快乐的；可是，老太太突然神色凝重，眉毛皱起来拍着桌子，愤怒地用老妪的声嘶力竭□□社会黑暗。
　　她在愤怒、悲哀而无助的愤怒。
　　他感受着她的情绪，在心里安慰她，也在安慰自己。
　　我是克隆人不假，可我能感知人类的情绪。
　　可为什么、为什么把我们造出来又剥夺我们的生存权利呢？！
　　“年轻人，”英老太太玩笑地刮了一下他鼻子:“你在嫌弃我这个老东西烦，不愿听了是吗？”
　　敬祁连忙反驳:“不是的，阿婆！”
　　慈眉善目的老人继续开玩笑，促狭地捉弄他。寒冬里，祖孙俩挤在破旧的小屋子里冻得手脚冰凉，却和和睦睦地一起在软垫上看着老古董电视机。
　　后来卓尔康成了他师父，教他使用刃骨械肢。卓尔康是个川藏地区流浪的精瘦汉子，私底下干着倒卖械肢义体的灰色产业，是政府榜上有名的通缉犯。
　　卓尔康的妻女死在了当年的“歼舰混战”里，此后出现了大批因为战争而受害的残疾人，他就开始倒卖械肢义体。
　　“赚不了几个钱，”卓尔康吸了口烟:“主要是，我们都是贫民窟里、上层剥削的贫苦人，大家恢复了手臂，脚，腿，是可以继续谋生饿不死的……”
　　男人的眉眼生得粗犷、凶悍，身上总有一股臭带鱼味儿，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眼睛废了，就只能带电子眼。听说是他年轻时给上流家的人做保镖时伤的。
　　“木板砍完了？”
　　“嗯。”
　　“这么快啊……”卓尔康若有所思地挠挠下巴:“不错……”他觉得自己设置的机关还挺难的。
　　敬祁性子沉稳不爱说话，却是学武一等一的好苗子，自从英老太太在他十七岁时病逝后，他就越发地缄默不言。卓尔康把他过继到自己名下，“你还未成年，他们肯定会把你送到孤儿院当佣兵或者当工人，委屈你喊我声爹，亏不到哪里去的。”
　　少年还是不愿说话，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就开始修修补补自己的刃骨械肢。敬祁接下来的日子无非就是刻苦训练，一言不发，累了就坐在屋顶上看天上硕大的楼阁幻影连着半壁光彩的天空。
　　那里，住着上层人。
　　他们这里只有一小片天空。
　　“叔。”有次敬祁问卓尔康:“天空是什么样的?”除了耳熟能详的蓝色和白云，它有没有其他的东西。
　　卓尔康叼着烟一笑:“问对人了你小子。”他曲腿坐在屋顶上:
　　“有鸟群，一阵阵飞过的鸟群；有太阳，东升西落照耀大地万物的太阳；有火烧云，被太阳烫出花的云彩，流动的色彩和线条分明的美……”
　　那些，都是好久以前的东西了，久得他不敢回忆摸索。
　　我们当时何止有天空，还有大地、田野、山河湖泊还有……还有家人……
　　还有家人……
　　还在纳闷卓尔康大叔怎么突然沉默的敬祁看见了他眼底翻滚的情绪和落寞，敬祁若有所思地来了句:“对不起。”
　　可能让你想起了伤心事。
　　我们都一样，是不幸的人。但是，我想把这份不幸报复回去。
　　敬祁一闭眼，就能回忆起冰冷的手术床，无数次的实验，令人反胃的消毒水，冰冷金属堆砌起来的牢笼里关押着被惨无人道实验的克隆人们。他是幸运儿，他可以侥幸出来，那其他克隆人呢？他们又该如何在手术刀下，何去何从?
　　日子飞逝，在卓尔康的帮助下，敬祁开始了自己的人生计划:
　　① 帮阿婆杀人
　　② 找到当年救我的恩人
　　③ 救助无辜的克隆人
　　④ 和卓尔康一起给阿婆买块儿像样墓碑
　　⑤ 去见见真正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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