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蝉

　　楚休算准了她会回来找他。

　　阴郁的夜空下，她孑然一身站在船头，浑身被大雨淋得湿透，像一尊石像般一动不动，瘦小的身躯藏在肥大的袍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怔怔的盯着他看，宛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清了清嗓子，想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好听些，然而还是沙哑万分。

　　“给我吧。”

　　楚休是个江湖郎中，他的医坊在一艘大船上，终日随着海风漂泊，无论是看病还是求药，靠的只是一个缘字，多年以来，孑然一身，偶尔上岸采购药材也是斗笠遮面无人问津。

　　从医十余年，救死扶伤无数，在江湖上逐渐变得小有名气，然而踪迹难觅，有人踏破铁鞋无觅处，有人寻得全不费工夫，更有年少无知者，低头猛跑，直接撞到他怀里。

　　楚休至今记得第一次见到陈蝉的场景，那是一个午后，阳光充沛，他提着药材从药房走出准备回到船上，忽然迎面跑来一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低头猛冲，直直的将他手中的药材撞到了地下，瞬间被路过的马车轧的粉碎。

　　小乞丐抬起头与他对视，一双眼睛大而明亮，楚休已经年近三十，温文儒雅，小乞丐却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盯着他看得出神，楚休正觉得有趣，只见小乞丐突然捂住心口，脸色煞白，竟直直的晕了过去。

　　大街上围观百姓越来越多，围着二人指指点点，楚休有些无奈，只得抱起小乞丐回到了船上，他猜测她大概是患有心疾，这种突发疾病他医过几次。

　　他将她放在船舱的客房里，坐在床边，用沾了冰凉海水的毛巾为她擦拭脸颊，眉头微微皱起，刚刚为她号脉发现她并无心疾，可刚刚那捂心口倒下的痛苦神情绝不是做戏，他看着那擦拭过后干净清秀的面容微微叹了口气，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何故沦落为乞丐呢。

　　正值思索之际，他蓦然发现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脸色仍旧煞白，即使刚用冰凉的海水擦拭过，也很快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表情十分痛苦，从她的眼神中便可以看出来。

　　楚休再次为她号了脉，仍无异常，沉思之际只听她低声开口道：“这不是病，是蛊。”

　　楚休没有答话，这是什么蛊，这蛊怎么解，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女孩下蛊，这些问题通通与他无关，他行医多年，是从不过问个人私事的。

　　小女孩捂着心口道：“这里很疼……你能不能给我一些血樱。”

　　血樱花，楚休知道这种花，服之可麻痹身体起到镇痛的作用，然而过度服食却会对其产生依赖，久而久之耗尽心神，憔悴致死，这种药草虽是有效，但江湖人士却不轻易使用。

　　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竟然知道血樱。

　　“血樱是药材，但多吃无益。”楚休这么说着，还是为她取来了一些，而她服下血樱后，如释重负的倒在了一边，仿佛长久以来的疼痛终于被制止一般，楚休站在船舱外，看着那削瘦的身躯有些不忍，他对她的了解并不多，她中了蛊，这蛊很疼，发作的时候需要血樱来麻痹，仅此而已。

　　在船上休养了几日后，她精神逐渐好了起来，只是每日都要服食被风干的血樱花，这蛊发作的十分奇怪，毫无规律可言，上一秒还在甲板上活蹦乱跳，下一秒便要疼的死去活来。

　　楚休很想让她留在船上调养，她却执意要背着包裹离开寻找解蛊的方法，包裹里装有大量的风干血樱以备不时之需，在离开医船时她笑着回头道：“谢谢你，楚神医，我叫陈蝉。”

　　陈蝉，他呢喃着她的名字，嘴角不自觉的弯起。

　　每当血樱用完，她便会狼狈的回来，她仿佛有一种特别的能力，总能在茫茫大海中找到自己的船，随后踉跄的爬上甲板，匍匐在地上苟延残喘，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令他颇为无奈。

　　就这样，一次次的跑出去，又在血樱用完后一次次的跑回来，楚休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她就像一只孤零零的海鸟，唯一可栖的地方便是这艘船了。

　　“如果我死在外面了，你会去找我吗？”陈蝉曾经这样问道。

　　“不会。”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