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番外

　　谢崇八百年不逛街，逛街竟然碰见几个月没见的牟雯。这一天父母来北京，拉着他去逛家具城，他跟在后面陪逛，到书柜区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这个尺寸肯定不适配，得重新打。”

　　他人已经走过去了，身体后仰到刚刚那个过道，看到牟雯跟她的助手正站在那研究书柜。牟雯穿着一件松垮的白T恤塞进褐色工装裤里，裤脚塞进黑色马丁靴里，头发利落的梳起，外套丢在一边。

　　谢崇懒得搭理她，身体回正要走，他妈却闻声而去：“雯雯？”

　　牟雯抬起头看到谢崇的妈妈。离婚之前那一年匆匆见过一面，自那以后再没见过。现在算来也有三年了。

　　“阿姨，您来北京了？”
　　“有个订单，顺道过来看看谢崇。”

　　牟雯扫了眼谢崇，又对他妈妈笑了笑。上一次见谢崇应该是三个月以前，在一个展览上偶遇他，谢崇张口就是：“你能看懂？”

　　“只有你能看懂？”
　　“你没必要装喜欢。”
　　“我跟你熟到你知道我喜欢什么了？”

　　牟雯的确对先锋展不太感兴趣，但当时疑似交往的男人喜欢，非请她去看。谢崇张口就来，男性朋友在一边看他们唇枪舌剑，倒也不紧张，只是别扭。分开后就渐渐不再联系牟雯。

　　牟雯觉得谢崇像有病一样，再往后就避着他。

　　“好久不见了，待会儿一起吃个饭？”谢崇妈妈邀请牟雯吃晚饭，牟雯看了看身后的衣柜，似乎有点为难：“阿姨，我还有工作没做完。”

　　“她没义务跟你吃饭，你跟她也没熟到要共进晚餐的地步吧？”谢崇在一边说风凉话，离间她们之间的确不算深厚的感情。

　　“阿姨您等我半小时好吗？我把这活快速了了，请您吃个饭。”牟雯讨厌谢崇阴阳怪气，好像所有人都糊涂，就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你们吃，我还有事。”谢崇抬腿要走，被他爸妈拦住去路：“去哪儿啊？你爸妈一年来几次？连饭都不吃？孽子！”

　　该！

　　牟雯心里说了一句，扭头跟助理快速量尺寸。新客户可爱，说要宜家极简风。牟雯同意，建议客户直接买，客户又非要定制。怎么着都不行。搞定了一系列工作，让助手开车走，她请谢崇一家吃饭。

　　本来都不算太熟，却要装作很熟，又都装的像模像样。谢崇父母生意人，对此更是擅长。外人看来这就是其乐融融一家人。

　　聊着聊着，话题到了谢崇身上。谢崇妈妈突然问谢崇：“我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
　　“我建议您自己再生一个，比等着我要孩子快。”
　　“那你什么时候结婚？”
　　“看心情。”
　　“你怎么不把女朋友带给我看？”
　　“她去外地参加学术交流会，没时间。”

　　谢崇说的跟真的似的，撒谎的时候眼睛都不眨。牟雯带笑不笑看他一眼，被他带笑不笑看回去。

　　牟雯去结账，服务员告知那位先生结过了。出饭店的时候牟雯对谢崇道谢：“说好了我请的。”

　　“不差你那顿饭，也不欠你人情。”
　　“你这人性格这么奇怪，还有朋友吗？”

　　“不劳你费心。倒是你自己，别什么人都能来一场恋爱，你也挑挑人。”展览那次碰见的牟雯男朋友的确不算好人，圈子里人都知道，玩得花，仗着自己家世好到处骗女人。垃圾一个。

　　“我觉得好就行。”

　　“哦，我忘了，你段位高，或许你根本不在乎人家人品好不好。怎么？给你钱了？给你生意了？”谢崇看了牟雯一眼，去拉车门。牟雯一步拦在他面前：“跟我道歉。”
　　“不。”

　　“道歉！”牟雯声音小但态度坚决，谢崇总是突然跳出来用尖锐的话提醒她的开始并不光鲜，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缓和与闹僵之间不断摇摆。

　　“为什么道歉？你找了一个垃圾男人要我道歉？”
　　“有你垃圾吗？”
　　谢崇耸耸肩：“看你怎么定义垃圾了。”
　　牟雯也耸耸肩：“我遇到过最垃圾的，我还怕别人更垃圾吗？”

　　“我跟你熟到让你当面指责我的程度了？”
　　“我跟熟人不吵架，我谢谢你。”

　　牟雯不肯吃亏，也十分厉害，站在那一动不动：“跟我道歉。”

　　“为哪句呢？”

　　“你侮辱我跟男□□往是为了钱。”

　　“你不是吗？”谢崇又皮笑又不笑：“需要我提醒你我们发生过什么吗？”

　　“不需要了。你用钱请保姆，我陪你睡觉赚钱，这生意我不亏。我甚至还赚一点呢，你活不错。”

　　“说完了吗？”谢崇下巴点点一边：“说完了让开。”
　　“道歉。”
　　“不。”

　　两个人在车前僵持，牟雯瞪着谢崇，她在等他气焰矮下来，但对方是谢崇，谢崇气焰不会矮下去，只会更嚣张。牟雯对他谈不上失望，只是觉得他大概也就这样了。

　　“我开场不漂亮，不需要你一再提醒我。如果让我重新选，我绝不会跟你在一起。再喜欢你都不会。你不要总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死样子，好像全世界都要让着你一样。真心喜欢你的人才会让着你，讨厌你的人只会远离你。”

　　“我就是那个如果不是为了利益，一秒钟都不想跟你呆在一起的人。”牟雯站到一边，谢崇把车门摔上，转身看着她：“你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吧？”

　　“我就是，怎么了？”牟雯抬着下巴，狠狠瞪回去。

　　谢崇眼落在牟雯嘴唇上，猛的想起他们两个的新婚夜，兴致最酣的时候，她嘴唇微微抖着，要他不停的吻她。当初谢崇对这些细节不甚在乎，他把自己定义为原始性驱动的畜生。是在离婚后，总会不经意想起过往点滴。比如此刻。谢崇收回眼，问她：“活怎么样？”

　　他话风突转，牟雯无法理解。
　　“跟你看先锋展的垃圾，活怎么样？”
　　“跟你没关系。”
　　“你激动的时候嘴唇还抖吗？”
　　“你在骚扰别人你知道吗？你都低俗成这样了？”

　　谢崇撇撇嘴：“我本来就是俗人。捎你一段吗？”
　　“不必。”

　　“那行。”谢崇上了车，看到牟雯已经走到十米开外，避他如蛇蝎。谢崇的车跟上去，对她按喇叭：“上车。”
　　“不用。”
　　“上车我跟你道歉。”

　　牟雯看他眼神诚恳，拉开车门坐上来，扭身看着他：“道歉吧，我听着。”
　　“做梦。”
　　“我下车。”
　　谢崇一脚油走了：“晚了。”

　　车内陷入诡异的安静。牟雯极少坐谢崇的车，近十年也不过寥寥几次。此刻坐在副驾上目不斜视，紧紧盯着前面的路。

　　谢崇放了一首歌，男声慵懒，有平静在空气里弥散。

　　曲毕，他方开口：“跟你看先锋展那个，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能同时谈六个女朋友，渣男无疑。当然你会说，你谢崇比他还渣，你骗婚。”

　　“我骗你了吗？我喜不喜欢你你自己没有感觉？我直接表达过喜欢你吗？没有吧。我有明确说跟你结婚是因为爱你吗？也没有。”

　　谢崇在路边停下车，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身看着牟雯：“我为我今天对你出言不逊跟你道歉。”

　　牟雯从来没想到这辈子能听到谢崇的道歉，这道歉来的太突然，牟雯甚至觉得谢崇披了一身羊皮，在酝酿下一次骗局了。

　　牟雯下车的时候头都没回。
　　谢崇坐在车里看牟雯消失，步履很快、动作利落、背影倔强。

　　谢崇回到空荡荡的家里，看到灶台上有成品菜，热热就能吃。还是那个做菜油咸的阿姨，生生让谢崇吃习惯了。他把菜放进冰箱，又去卧室换衣服。谢崇还是住从前那间卧室，牟雯住的那间他没有动过，走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家里的陈设也跟从前一样，没有变过。

　　打开音响靠在沙发上听音乐，想起他道歉时牟雯的神情，像见着鬼一样。忍不住笑了。

　　再过半个月左右，牟雯的助理突然跟她说：“老板，我接了个活。”
　　“什么活？”

　　助理欲言又止，似乎在为难：“谢总，买了个新房子。”小心翼翼问牟雯：“接吗？”
　　“接，为什么不接？不仅接，还要服务好，谢总有钱，报价的时候别太保守。”
　　“谢总说咱们公司别的设计师的作品他看了，不太满意。”谢崇原话是糊弄别人行，在我这不过关。让你们老板来，虽然你们老板也不见得厉害。

　　“让我来是吧？”牟雯从电脑前抬起头，靠在椅背上：“那就我来。”
　　“得嘞！”

　　谢崇打的什么算盘牟雯清楚的狠，他在她身上栽跟头了，总得找补回来，甭管时间战线多长，但他睚眦必报。他要花钱赚面子，那就让他花，面子她能给。

　　牟雯忙完了带着助理去应战，约的地点是谢崇公司凌美楼下的咖啡厅。到的时候谢崇还在跟他部门人聊天，聊的什么牟雯不知道，看起来像在装大尾巴狼。她站在外头不进去，跟助理站那聊天。此时是深秋，凌美楼下那棵老树开始落叶，风吹一阵，叶子落几片，落在牟雯肩头。

　　谢崇说着话，抬眼看向窗外，跟牟雯的眼神撞上，收回目光抬腕看表，牟雯到早了，那就让她等。继续跟员工说话，偶尔看向窗外，牟雯站在那看他，眼神里有杀气。

　　谢崇坐在那说话，带着一点不羁的鬼样子，偶尔站起来跟某个人握手寒暄，终于清净了，坐回沙发，给牟雯发消息：“不进来？”

　　“出来接我。”

　　谢崇真的出去接她，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奇怪气场让助理不敢多言。助理总觉得牟雯跟谢崇之间有什么，可他们不常见面，互看不顺眼，但有什么事助理去找谢崇他还是会管。这奇怪的关系让助理拿捏不透。进门后就找借口去点咖啡，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

　　“谢总的户型图给我看看？另外新房的装修目的？”
　　谢崇把户型图发给牟雯：“婚房，不想住原来的房子。”

　　牟雯眯着眼睛笑了：“怎么？怕再离一次？”
　　“不怕。感情在。”
　　“原来的卖掉？”
　　“原来的我父母买的，不用卖。你不是知道吗？”
　　“想起来了。”

　　“什么风格？”牟雯又问他。
　　“都行，她本人清新典雅温柔。”
　　“不是从前那个了？谢总变心真快，以为你们破镜重圆了呢！”

　　助理端着咖啡过来，牟雯拿过一杯喝了一口，小心翼翼坐下，看看牟雯又看看谢崇。
　　“周期和预算。”
　　“预算无上限，周期半年，着急结婚。”
　　“行。什么时候看房？”
　　“现在。”

　　现在？助理终于松了一口气，小声对牟雯说：“老板，我待会儿要去跟张工确定方案。”
　　“去你的，我自己去。把工具留下，车你开走。”
　　“行。”

　　牟雯知道谢崇为什么找她装修了。他用他结婚的事把她架到小火上烤，用他的行动表达她对她的轻视。当年跟你结婚的时候没给你的，下一个人都有。这就是她跟你的本质区别。

　　谢崇不做她的底气了，他玩够了。

　　牟雯照单全收。钱进的是她腰包，她才不管你背后目的是什么。换句话说，牟雯的心钝了，这点这事儿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

　　他的新房很远，但房子很大。地上三层地下一层，近五百平独墅。牟雯很喜欢顶层，那个顶层接连阁楼做设计工作室再好不过。沐浴阳光和星辰，灵感定能如泉涌。

　　所以谢崇是真有钱，比牟雯想象的还要富有。
　　“你自己量？”给她看的户型图假的，来之前没告诉她大小。这会儿抱着肩膀站在那看她发愁，心里挺高兴。

　　牟雯窥透他的幼稚，故意配合他：“改天量吧，没想到房子这么大。”
　　“没想到我能买得起这么大房子是吗？”
　　“的确后悔离婚离早了，我应该再卧薪尝胆几年，把你骗个底裤都不剩。”

　　谢崇站在那看她，目光带有深意，又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半晌才走到她面前：“你给我出一套最好的图。”

　　“我不知道你未婚妻的喜好。”
　　“按照你的喜好。你自己做公司快十年，水平不会太差，也一定有你自己的想法。你就想：如果这是你的家，你会怎么装。”
　　“这是设计师的大忌，房子不是我的，家也不是我的。我不能按照我的喜好来，我要按照客户的喜好来。”
　　“那你按照我的喜好来。”
　　“你没有喜好，只有怪癖。”

　　“你就这么跟你客户说话啊？”谢崇哼了一声：“那我直接提要求吧，顶层连带阁楼，我要做一个工作室；二层睡眠区，别凿墙，我不需要大卧室；一层，我要一个完美的厨房区。”

　　“你又不做饭。”
　　“我喜欢看别人做饭不行吗？”

　　谢崇的提议跟牟雯的想法百分之百契合，牟雯不知这是否算得上巧合，抑或是那几年婚姻生活的表象了解。

　　“就按照我说的设计，给我看看参考图。”
　　“在公司里。”
　　“那就去你工作室看。”
　　“好。”

　　牟雯带谢崇去了她工作室。这个工作室，从买到装到现在，谢崇从来没来过。现在其他人下班的下班，外出的外出，空无一人。牟雯办公桌上堆着各种各样的资料，她找出一本给谢崇看，顺道问他：“吃什么？我订餐。”

　　“订餐慢，你煮碗面吧。还得商量合同呢！”
　　“行。我去旁边煮，工作室不想起油烟。你在这等我。”
　　“别，回头你丢东西再报警抓我。你为了报复能干出这种事来。”

　　谢崇跟在牟雯身后，去了她租的一居室。温馨整洁的大开间，她的床就在阳台边上，阳台上摆着花架和摇椅，外面深秋天，里面的花草长的却很好。谢崇坐在摇椅上等她，看她动作麻利煮了一锅西红柿鸡蛋青菜面。是牟雯的快手面，她特别忙的时候就会煮这一碗面，营养均衡、汤汁浓郁。

　　她和谢崇一人一碗。
　　“简单点，吃完了还要对合同细节。”牟雯说。
　　谢崇吃了一口面，无比顺口。就像在婚姻中的六年，他吃到的每一口好饭。

　　“怎么做的？”
　　“什么？”
　　“这碗面怎么做的？”
　　“回头我写教程给你。”
　　“行。”

　　谢崇吃面的时候会抬眼看牟雯，牟雯一心在面上，眼跟着筷子，不知在想什么。

　　“这个房子，你准备给我报价多少？”
　　“没量房，没做图，不能瞎报价。”
　　“不是你的风格吧？你的风格应该是这是个冤大头，给我狠狠宰。”

　　牟雯终于抬起眼：“宰你怎么了？不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牟雯你现在脾气很大。”
　　“分人。你吃完了吗？不爱吃就别吃了。”牟雯动手收拾碗筷，谢崇把碗挪到一边：“我没吃完。”

　　低头用心吃面，吃完了还去锅里把剩下的也盛出来，吃的一干二净。甚至破天荒起身刷碗，把碗放回去的对她说：“你真是没赶上好时候，我现在非常会照顾人。”

　　“那挺好，下次婚姻寿命能长点。”
　　“借你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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