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楼里的姑娘

　　她原儿应是好人家的姑娘，她自个儿这么认为的，谁知道儿呢？

　　她说三岁那年被叫花子的给拐了，那乞丐要将她眼儿戳瞎舌头也割掉，弄得越惨越好，这样讨的钱多，他就能多喝几两酒多吃一口肉。

　　后来那乞丐的老婆说她长得好看，不妨做成大头娃。

　　大头娃就是拿一个大瓮子，把小孩子放进去就露一个头儿，下再凿一个洞让拉屎撒尿，等过几年在拿出来，就成了一个怪物，那样惹人新奇，能当棵摇钱树使，就是活不长。

　　但她说自个儿命还过得去，还没等他们做什么，官兵就闯进来抓了他们，原来知府少爷被叫花子的给拐了，他们找不到人，就拿几个乞丐去顶罪，她就逃过了这一劫。

　　那几个官爷把她扔给一个戏班子，要班主儿好生教养。

　　三燕儿姐姐模样生的好，那脸蛋子到任何楼子里都能当头牌来教养！

　　知府大人好色，养了不少瘦马供他享乐，她被看上了，成了将来要服侍官老爷的伶儿。

　　不过后来闹革：命，知府大人垮了台，戏班子搬到了其他地方避难，后来不知怎地戏班子散了，她后来入了雀楼当姑娘。

　　她进楼子时不小了，有二十了，但被精细教养过，很会伺候男人，一点儿也不粗鄙，成了雀楼最受欢迎的姑娘中的一个。

　　外来的总会被本地的欺负，她又假清高，对男人温柔体贴，对秋姨恭恭敬敬，对我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于是更遭人恨。

　　被其他姑娘教训的狠了也老实了些，但她依旧看不起我们，认为她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不都是出来卖笑的吗？

　　谁比谁清高！

　　后来一个家里干布行的大学生跟她好上了，那大学生手上有不少钱，虽然比不上那群老爷，但也过得去，关键是人长得真俊！三燕儿姐姐很喜欢他。

　　“咱这种人只有被选，要能自个儿选，谁不乐意去伺候俊小生？”她喝着茶对我说。

　　秋姨是过来人，见识了不少姑娘为情所困，她怕三燕儿姐姐也跟着陷了进去，谁知道情深根种的竟然是那大学生！

　　以为他俩是什么劳什子的真爱！

　　你瞧好笑不好笑？

　　他还读了本外国书，讲的是一大少爷跟伎女的故事，叫茶花娘还是茶花啥来的，他以为自己跟三燕儿姐姐也一样。

　　可三燕儿姐姐只当他是个消遣玩意儿，时间长了就厌了，要不是看在那学生给她的那一大笔一大笔的钱上，早就断了！

　　后来大学生家里知晓了这事儿，没脸来楼子里闹，他们自诩是上等人，跟我们闹嫌地儿脏，掉身份！就干脆断了大学生所有财源，又给三燕儿姐姐一笔钱让她主动跟他断了。

　　那大学生三燕儿姐姐早腻了，现下他手头没了钱。

　　这事儿又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她爽快同意。

　　后来那大学生要找她去私奔，三燕儿姐姐可不留情了！

　　“人不常说:戏子无情，表:子无义吗？我三四岁学戏，十三四岁伺候男人，我两样儿都占，无情无义！跟花楼里的姑娘谈情，你以为这是话本子里的故事？”

　　“我不过看在钱的份上又瞧你有文化还长得好，同你玩玩罢了！”

　　“你没钱来找我私奔，是要我拿着这些年攒下的家当来养你吗？”

　　后面的话是一句比一句难听，末了，那大学生一脸心如死灰的样儿，三燕儿姐姐眼也居然红了！

　　这是动情了？还是为自己委屈了？

　　她给他留了最后一句话:“我跟你说的那些事儿你哭，可怜我，可你该知道你多可怜我，我就多可恨！”

　　我们这些看热闹的也都不说话了。

　　要没被拍花子的给拐，三燕儿姐姐是不是也会跟那些女校里的女学生一样儿？或者是已经嫁了人生了孩子的少奶奶？

　　谁知道呢？

　　她现下就是个连唱戏的都看不起的表子吗？

　　后来大学生不来找她了，听说读完了书就回了老家，给三燕儿姐姐寄了笔钱写了封信。

　　她拿着钱去买了首饰衣裳，信只扫了一眼就给烧了，之后那一下午都没接客。

　　谁也不知信上写了什么，反正那大学生彻底与她没了来往。

　　三燕儿姐姐依旧如常，后来快三十了，开始拼命攒钱。

　　姑娘年纪大了就开始卖不动了，秋姨也不想养着一群年老色衰的饭桶，所性儿三十一过赎身价就减半。

　　所以没几年三燕儿姐姐就出了雀楼，手上的钱和首饰够她过活后半辈子了。

　　听人说她后来找了个开饭馆子的鳏夫嫁了，前妻给留了个儿子，那儿地方小没人知晓她过往如何，只听她说自个儿是个唱戏的，当过大户人家的妾，后来老爷没了，少爷做主了，她就被放了出来，现下只想过平淡日子。

　　她可真会骗人，也惯会给自个儿脸上贴金。

　　但能把日子过得不错，后半生找了个依靠，也是厉害了！

　　我一直都挺羡慕她，要我也有她那本事说不定也能混得同她一样好，只不过找我的都是些同我差不多浑噩平庸的人，只是他们手上有钱。

　　哎，我咋就没大学生来找呢？

　　要能选，谁不乐意招待有文化又单纯好骗的俊小生？

　　要能选，谁他妈想入窑子？谁又想卖着笑陪着不喜欢的男人？

　　但她说的没错——

　　越是可怜我们，就越该知道我们有多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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