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风动

　　云扬是在一次漫展上遇见裴子琮的。
　　彼时，他刚刚大学毕业，满腔热血的想要在都城打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却不想父母完全不支持。为了逼他回家考公，他们停止给他生活费。
　　吃了几个礼拜泡面后，云扬人生第一次为五斗米折腰，接了他非常讨厌的一个师兄给他提供的工作机会。
　　然后，他就遇到了裴子琮。
　　热热闹闹的漫展，大咖云集，而他们都是小配角。
　　当然，作为国内最早做网配的那批人，裴子琮的名气要比他这个古风圈的三流歌手大一些。
　　云扬当天的工作是跟三个歌手一起合唱一首歌，然后客串主持，采访裴子琮。
　　他的声音很温柔，听着很舒服，但并不会让人觉得惊艳。一首歌唱完，他们之中只有飙高音的那位歌手获得了喝彩声和掌声，其他人演唱时，现场反应平平。
　　没事！
　　没有鲜花和掌声，但有出场费啊！
　　云扬安慰自己。
　　休息了一会儿，轮到他上台采访裴子琮了。
　　对面男人的五官一言难尽，还戴了一顶连超高的发际线都遮不住，除了显脸长，不知道派什么用场的帽子。
　　云扬想笑，但并不是因为轻蔑，而是忍俊不禁。
　　对方确实很滑稽，但他知道自己也不怎么样。
　　出门前照镜子，里面有一张被最近的生活折磨得有点沧桑的脸，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更是封印住了颜值。那还是他花了一个小时，照着网上的教程努力出来的成果呢。
　　“让我们欢迎裴子琮先生。”云扬说。
　　“谢谢。”男人彬彬有礼地冲他点头，一把声音苏到不行。
　　云扬没有听过裴子琮配的剧，他一厢情愿地觉得，对方应该经常配霸道总裁。
　　小说中腿长两米，气场骇人的霸道总裁就应该是这样的声音。
　　云扬瞄了一眼台本，“为什么大家都叫你裴总呢？”
　　呃，这谁提的问题？
　　也太弱智了吧？
　　叫他裴总自然是因为他有一家公司啊。
　　他所属的配音社团叫“十二夜”，公司也是这个名字。
　　虽然公司很小，但也没什么，云扬见过很多自称是“某总”，其实只是拿几千块开了个淘宝店的人。
　　“大家在玩谐音梗。”对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初出茅庐的小主持人没有反应过来，一脸懵逼地问，“谐音梗？哪个字的谐音啊？”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裴子琮岔开话题，“你的名字要是玩谐音梗，得叫“恒源祥，羊羊
　　羊”吧？”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云扬的脸，笑嘻嘻的，一副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男的二流子样。
　　云扬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烧。
　　他告诉自己要稳住。
　　台下那么多人看着，他不能输，必须得扳回来。
　　“请问裴总今年贵庚啊？玩的这是什么梗啊，怎么我听不懂？”他使出了“杀手锏”。
　　对方看着一副中二少年的打扮，事实上已经二十八岁了。
　　云扬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忐忑的，怕对方说出更让他下不了台的话，也怕得罪对方。
　　他这种微博粉丝不足一万的小糊咖，差不多是这个圈子的最底层了，谁也得罪不起。
　　但不说点什么吧，他又憋得慌。
　　或许，这就是他进圈几年还查无此人的原因吧。
　　云扬自嘲地想。
　　“不瞒您说，今年刚刚十二岁，小学快要毕业了。”
　　裴子琮谈笑间，将云扬的“杀手锏”轻易化解。
　　“噗！你还真敢说。”
　　云扬大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裴子琮专注地看着他，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云扬发现，从采访开始，这个男人的嘴角就一直是上扬的状态。
　　他一直是这种状态，还是今天心情好？还是，他，对他是有些好感的呢？
　　云扬走了一秒钟的神。
　　接下来，他们把采访变成了一场相声表演。
　　一个抛梗，一个接梗，默契无比，惹得台下那些为别人而来的粉丝都尖叫连连。
　　云扬听着欢呼声，有些恍惚。
　　站在万人中央，享受万丈荣光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啊。
　　就好像在节假日无人的室外温泉泡到每个毛孔都熨帖，然后浮出水面，呼吸到了带着雪的味道的清冽的空气一般。
　　这次第，怎一个“爽”字了得！
　　虽然他才开始混这个圈子，但也听说了圈子里一些人出卖朋友出卖爱人出卖灵魂，就为了红起来的故事。
　　他们的行为让人不齿，但此刻他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可理解。
　　采访结束，云扬的工作就结束了，而裴子琮和他的社团要去给粉丝签名。
　　漫展上的这种签名活动非常恐怖，有时候能持续三四个小时。
　　云扬同情地看了一眼裴子琮的手腕，而后又低头笑了。
　　他这种连单曲都没有发过的小透明，竟然去同情卖出大批的周边，签名签到手软的人，也是没谁了。
　　曾经，他以为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所以才不顾一切的留在了都城。
　　可是此刻，摸着自己那不合时宜的发型，想到下月的房租以及生活费，看着热闹的人群，他的心一片荒凉。
　　热闹是他们的，而我什么也没有！
　　云扬想，他的父母不愧是过来人。他们做了件非常简单的事，就让他明白了梦想不能当饭吃。而人活着，首先得吃饭。
　　电影在继续，而他的部分已经结束。
　　他跟所有不得志的路人甲一样，拎着个破包，黯然离场。
　　“云扬！”有人喊他的名字。
　　云扬木然回过头去，对上的，是裴子琮笑容满面的脸。
　　“再见！”裴子琮说。
　　莫名其妙，特意喊住他，就为了跟他说声再见啊？
　　“再见！”云扬挥挥手，转身就走。
　　“哎哎哎，怎么说走就走啊？”裴子琮笑着拽住他，“加个微信呗。”
　　这人的笑太有感染力，云扬绷着的脸松弛了下来，他拿出手机，扫了对方的微信名片。
　　“琮哥，你干嘛去了？开始了！”有个女生直着嗓子喊。
　　“来了！”裴子琮朝那边喊了一嗓子，然后对云扬说，“下次一起出去玩儿啊。”
　　“好啊，下次联系。”云扬疲惫地笑，“都是成年人了，要明白下次就是星期八，改天就是32号，以后就是猴年马月。”
　　“你真是个小机灵鬼儿！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在说真的。”裴子琮的眼睛里，闪烁着一抹他曾经一点都不陌生，但在这几个月的摸爬滚打中，再没有从周围人的眼中见过的光。
　　是的，“几个月”，的摸爬滚打。
　　离开学校后，他迅速从神坛跌落，从人人追捧的校草变成了一坨谁都不在意的烂泥。
　　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被黑中介骗，被房东轰出来，半夜带着行李去住青旅，跟几个事儿逼吵架吵到差点动手。
　　最后终于找到住处，却因为家里不再提供经济援助而只能忍痛放弃，去跟人合租在了老破小里。
　　对于生理心理都有洁癖的他，住在那种地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可怕的折磨。
　　其实，这些事放到许多人的身上，应该都不算大事，但到了他这里，却足以在心里掀起泼天巨浪久久不散，让他凄惶如同惊弓之鸟。
　　或许，是因为他是HSP(Highly Sensitive Person,高敏感人群)。
　　又或者，托过于优秀的皮囊之福，他人生的前二十二年过得实在太顺风顺水了，所以连一点挫折都承受不了。
　　总之，离开象牙塔的几个月的时间，于他而言，就像过了好几个世纪那样漫长。
　　在这漫长的，死水般的生活中，没想到遇见了这样一个人，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热烈的爱意，却又不掺杂一丝的欲望。
　　就好像，他是他的神明一样。
　　一刹那间，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被人追捧的单纯的校园时光。
　　“好啊。”他笑着说，“有空一起玩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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