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

　　清风徐来，云霞摇曳，点点余晖洒在了苏府后院。
　　院中遮阴的树斜影长长，一路落去了房梁上。
　　苏方趴在圆滑光洁的石桌上，手里拿着细长的小草，轻轻逗弄着竹兜子里的蛐蛐儿。
　　“啾啾，啾啾啾啾。”
　　苏方噘着嘴，仿着蛐蛐的声音，听见兜儿里蛐蛐叫唤后，他咧嘴一笑，皓齿红唇，明媚张扬。
　　正在他玩得起劲时，身后传来仆人的声音。
　　“少爷，老爷回来了！”
　　苏方放下了手中的小草，飞快将竹兜子盖上，跳下石凳子，朝着长廊跑去。
　　衣袂飞扬，拂过花盆，几片花瓣被他的衣角带走。
　　“爹！爹！你回来了！”
　　苏方穿过长长的回廊，绕着柱子穿行，终于在前院看见了久别而归的父亲。
　　此时的苏全风尘仆仆，蓝衣下摆染了不少泥点。
　　而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和苏方差不多大的孩子。
　　那孩子个子没有苏方高，着了一身素净的白衣裳，肤色亦如白瓷，那一双眼大而生怯，乍看之下有些瘦弱。
　　看见这孩子后，苏方轻轻歪头，随后伸手摸了摸光洁的额头，语出惊人。
　　“爹，这是你带回来的私生子吗？”
　　苏全听后胡子抖了抖，额角青筋跳了跳，心中的思念被这句话冲淡了不少。
　　他算是老来得子，曾有个算命的说此子天资聪颖，他日必将大富大贵。
　　因此苏方被捧在手心长大，完全不像个有规矩的孩子。
　　想着就这么一个儿子，苏全深吸一口气，放松了捏紧的拳头。
　　苏方这话刚说完，就被身边的娘亲敲了脑袋。
　　娘亲林氏拧着苏方的耳朵，轻笑着解释:“傻孩子，这是你韩叔叔家的弟弟，你们小时候还见过面呢。”
　　苏全更是无奈的看了眼儿子，随后，温和的摸了摸身旁孩子的头，轻声说:“来，叙儿，这是你伯娘，这是苏方哥哥，比你大一岁。”
　　韩叙听后，轻轻上前一步，抬袖拱手，朝着林氏与苏方各行了一礼。
　　“伯娘，苏方兄长，叙儿叨扰了。”
　　林氏看着笑得合不拢嘴:“这孩子，真是礼貌极了。”
　　说着便是伸手去拉着韩叙的小手询问东西。
　　韩叙内敛又小声的回答了林氏所有的问题。
　　苏全安慰的拍了拍韩叙的肩，道:“夫人，行了行了，晚膳可做好了？想必叙儿都饿了。”
　　林氏笑着放开了韩叙的手:“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们回来。快，快进堂屋吃饭。”
　　苏方一边揉着被娘亲揪红的耳朵，一边看着彬彬有礼的韩叙。
　　他摸着额头串到了他身旁，伸手搭上他的肩，笑着说:“我正缺兄弟姊妹呢，你来了真好，以后就是我弟弟了。待会儿我带你去看我的宝贝。”
　　韩叙轻轻颔首回应:“谢谢兄长。”
　　苏方:“不要这么客气，你喊我哥哥就行，兄长多见外。”
　　韩叙:“苏方哥哥。”
　　苏方听后觉得心情极好，家中只有他一个孩子，其他的都是堂兄堂姐，且还都不在京城。
　　十二年了，他第一次被人叫哥哥。
　　比得了十只蛐蛐还高兴。
　　苏方:“以后就跟着哥哥一起玩，京城有好多好玩的。”
　　韩叙温和的点了点头，默默听着苏方说话。
　　苏方：“哎，对了，你叫韩叙，是哪个叙啊？”
　　韩叙轻声回应道：“难叙衷肠的叙。”
　　苏方：“哦，这个叙啊，我知道怎么写。我叫苏方，是因为我娘喜爱苏芳此色，所以我爹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但他又觉得‘芳’太女儿家了，于是去掉了偏旁，改成了方向的方。”
　　苏方就像只见到了五谷的麻雀，叽叽歪歪的直说个不停。
　　在饭桌上也是如此，被苏全呵斥了好几次才消停。
　　席间，韩叙小口小口的吃着饭，就算是在面前的菜也很少夹，拘束的模样全都被苏方看在眼里。
　　苏方一动小手，将菜夹了一圈去他面前的菜碟中：“这个好吃，这个好吃。你要全都吃完啊。”
　　韩叙瞧着面前的菜，不住的点头：“谢谢哥哥，我够了。”
　　苏方：“不够不够，全都吃完。”
　　在苏方的操心下，韩叙没敢落下一嘴，全都吃完了，也真的吃饱了。
　　用完晚膳后，苏方带着韩叙来到了后院，想要将自己的宝贝蛐蛐拿给韩叙看。
　　苏方将手中的小灯笼放在石桌上，光照在黄绿的竹兜上，温柔淡雅，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竹兜盖子，里面却没有响动。
　　苏方:“怎么不出声了呢？”
　　他将竹兜子拿起来晃了晃，依然没听见蛐蛐叫声。
　　这时，竹兜里的小虫儿掉了出来，肚皮翻在外面，一动不动，看起来是死了。
　　“诶？！死了？”
　　苏方伸手戳了戳蛐蛐儿的尸体，万般震惊。
　　“怎么就死了，这可是我花了二两银子才买来的！”
　　苏方皱着眉，心痛的看着死透了的蛐蛐。
　　韩叙静静的看着紧蹙眉头的苏方，没敢说话。
　　此时此刻，院子里不合时宜的响起了蛐蛐叫声，而且越来越多。
　　韩叙小声的安慰了一句。
　　“苏方哥哥，不要伤心了。”
　　苏方噘嘴吐出一口气来，松开了皱着的眉头。
　　“没事，大丈夫何患无蛐蛐儿，明儿我带你上街去买更好的。”
　　韩叙点了点头，腼腆的笑了笑。
　　第二日，苏方早早便来喊韩叙上街。
　　而韩叙他早已起了身，正在院中，靠着柱子倒立，看起来细小皮白的手臂却格外有力。
　　苏方朝他招手:“韩叙！我们上街吧！我带你去买蛐蛐！”
　　韩叙听见声音后，连忙起身站稳，局促的将挽高的袖子放了下来。
　　苏方跑过来拉着韩叙的手，扬了扬手里的钱袋子，笑呵呵的说:“我找娘要了点银子，我们去买蛐蛐。”
　　说着就要拉韩叙往外走。
　　韩叙:“诶，等等，哥哥，让我换身衣裳吧。”
　　苏方才发觉韩叙只穿了件短衫，就放开了他，让他回房换衣服去了。
　　换了衣裳后，韩叙出门来，轻轻理了理褶皱，道：“哥哥，我先去给伯父他们请个安吧。”
　　苏方摆手道：“我家没这规矩。况且，我爹一早就出门了，我娘去睡回笼觉了。”
　　说完，苏方拽着韩叙一起出门了。
　　出门后，韩叙便领略到了京城的风采。
　　韩叙的家乡江南便是非常繁华之处，往来交通，临水美丽，这京城也未逊之多少，虽少了水天色，但别有一番热闹风味，且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嬉笑谈话，多了分热情，少了些江南的腼腆。
　　各种叫卖声也十分吸引孩童注意。
　　卖蛐蛐的摊位更是多如牛毛，几乎是隔一丈便有一个。
　　苏方兴奋的拉着韩叙的手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就像一只入水的鱼儿，欢快又自在。
　　“阿叙你看，前面便是京城里最好的摊位了，他家的将军虫是可遇不可求啊。”
　　苏方指着前面高兴的说着，一时不慎，他松开了韩叙的手，被挤着往前去了。
　　被松开的手还温热着，韩叙愣愣的看着苏方消失的方向。
　　周围来往的人与小贩的声音忽然让他觉得不安。
　　他紧紧抓着衣裳，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阿叙！”
　　苏方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挤开了人潮，朝着韩叙跑来。
　　他一把拉住了韩叙紧张的手，松了口气，认真的嘱咐道:“阿叙，拉紧我，不要再松开了。”
　　韩叙点点头，紧紧回握着苏方。
　　两人一同朝着拥挤的摊位而去。
　　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小贩却要收摊了。
　　苏方:“哎，哎。怎么卖完了！”
　　小贩:“哎哟。小公子，真是不巧的，刚最后几只啊，被人买走了。您下次再来。”
　　苏方丧气的低下头:“下次，下次要等三天啊。”
　　小贩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笑着说:“下次您早点来，准能买着。”
　　苏方不甘心的拉着韩叙往回走。
　　看着皱眉噘嘴的苏方，韩叙小声的说:“苏方哥哥，对不起。”
　　苏方：“道歉干什么？大不了下次再来买。”
　　韩叙看了眼周围的小贩，对他道：“这周围也有摊子，要不要去看看？”
　　苏方摆手，说:“你不懂，这些蛐蛐都没有他家的好。而且就算是有好的，现在这个时段也卖完了。挑不着好的了。”
　　韩叙抿着嘴，内心觉得愧疚。
　　若是刚才苏方没有折回来找他的话，指不定就能买到了。
　　看着苏方不开心，他也有点不好受。
　　于是，在这天夜里。
　　等着府上人都睡了之后，韩叙挽着袖子，悄悄来到了院中捉蛐蛐。
　　他的听力极好，能精准的听见叫声从何处传来。
　　忙活了一阵，他总算挑好了几只身体强壮，叫声又洪亮的蛐蛐儿。
　　将几只小虫放在竹兜里后，远处的天已渐明了。
　　韩叙回到房间，将身上弄脏的短衫换了下来，梳洗一番后，换上干净的长衫。
　　估摸着苏氏夫妇醒了，他前去夫妇俩的院子，给二位请安。
　　苏全刚好出了门，而林氏则依然在睡回笼觉。
　　韩叙在门外请了安后，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将竹兜拿上，去找了还在赖床的苏方。
　　来到苏方门前，韩叙将竹兜拿在耳边，摇了摇，里面的蛐蛐，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声音后才放下心来。
　　韩叙上前一步，伸手轻扣了两下门。
　　“苏方哥哥。”
　　一会儿后，里面传来了苏方慵懒的声音。
　　“进来吧，进来吧。”
　　韩叙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苏方正懒散的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眯着眼，长发也乱糟糟的搭在被子上。
　　韩叙来到苏方床前，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苏方哥哥，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苏方迷迷糊糊的接过来，打开了盖子，听见蛐蛐洪亮的声音之后，一下就清醒了，“蛐蛐啊！”
　　他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捧着笼子，裂开嘴笑得开心。
　　“你在哪里买到的？今天不是蛐蛐开市的日子呀。”
　　苏方小心的伸手逗蛐蛐，问着韩叙。
　　看着苏方这样开心，韩叙也笑了下，他小声道:“这是我昨晚在院子里捉的。”
　　“捉的？”苏方听后，愣了一下，随即拉着韩叙坐下，问，“你怎么捉的？都不比买的差！我每次捉都捉不到，能捉到的也只有小得不行的。”
　　韩叙小声又认真的解释:“我自幼听力便比常人好些，夜晚安静，我就能听清蛐蛐在的位置，我对比之后，发现声音越洪亮的身体就要偏大些，这样就好抓了。”
　　苏方拍了拍韩叙的肩，赞赏道:“嘿，真厉害！”
　　韩叙腼腆的摇了摇头。
　　苏方跳下床，将桌上的一个空兜子拿了过来，从竹兜里抓了两只大蛐蛐出来，放在了空兜里，递给了韩叙。
　　“这两只大的给你。”
　　韩叙看着手里的竹兜，有些发愣:“为什么要给我？”
　　苏方一脸认真道:“这是你抓的啊，最大的当然要给你了。再说了，你是我弟弟，好东西要一起分享。”
　　韩叙握着手里的竹兜，心中起了涟漪，他看着苏方明媚的笑脸，轻轻应了一声。
　　“嗯。”
　　“一会儿我教你斗蛐蛐。”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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