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一场

　　missing

　　“有一个人自北而来留我一场梦。”
　　“周生辰，我们之间，从我定下婚约，你在大殿立誓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

　　时宜一步步走向城楼，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上城楼，她卸下头饰耳坠，卸下了荣华富贵，一步步走向了自由和光明，抛弃了俗世凡尘的束缚，奔向了属于她的黎明。

　　“周生辰，我来嫁你了，若有来生，换你先娶我，可好？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

　　时宜说完后，嘴角上挂上了一抹笑容，从城楼一跃而下，红色的嫁衣飘落在地上，鲜血溅落一地，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有人叫她十一……

　　“黄泉路上太冷了，周生辰带我回家好不好？我好想你啊。”

　　周生辰，是你吗？你终于来了。

　　时宜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周生辰，不受控制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站起来，身子摇晃着，她抬手抚摸着周生辰的脸，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

　　周生辰俯下身子弯腰抱起时宜，始终一言不发，他静静的走着，忽然画面一转，回到了西州。

　　看见“南辰王府”四个字后，时宜忽然开始抽泣，她抱住周生辰的腰，脑袋埋在他胸口处，不一会儿眼泪浸湿了他的衣服，他听见她说：“师父，我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再也看不到南辰王府了。”

　　周生辰拍着她的背，说出了他们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十一乖，你不是说想回家吗？师父带你回家。”

　　时宜回到自己府中，看到了两筐石榴，被人用帕子擦的干干净净，她鼻子一酸，后面有道声音传来：“那是我出征时买的，本想拿来送给你。”他顿了顿接着说“没想到，却是再也没能回来。”

　　“师父，你疼不疼啊？”

　　“剔骨之刑……你最后留下的字条分明就是在告诉我，你没有起兵反叛，你是含冤而死。”

　　“难道我的字条留下的只有这些吗？不是还有一句唯负十一？”

　　“师父……”

　　“十一，对不起被世俗束缚，被各方监视，我虽然护住了天下人，但最终唯独护不住你，最终你等到的不是王军的捷报，而是我的死讯，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啊？”

　　“我只是伤心，我气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走了，更替你背负这万世罪名感到不甘心。你知道吗？你走的那晚，我心痛难耐，浑身如同刀绞，后来，娘亲来找我，告诉我说你起兵反叛了。我相信……我相信你不会谋反……”

　　“时宜，对不起……”

　　“是我不好，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我只恨你跳下城墙的时候没有能力拦住你。”

　　“师父，我不怪你，其实跳下城楼，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我说不定可以在黄泉路上看见你，好让你不再那么孤单。”
　　你知道吗？与我而言，你就是我的黎明。

　　时宜像是打开了话闸，声音逐渐哽咽，她说：“我没有和刘子行结婚，从来没有，没有拜堂成亲，没有洞房花烛，其实只要不是你，我不想和任何人成亲。我不想让你看着我出嫁，我只是遗憾，这辈子恍惚过去，也没能嫁给你。”

　　周生辰沉默了片刻，抬眸看向了她：“十一，成亲吗？我想娶你，很久了。从那夜的花椒酒开始，到我死后的现在，再到未来，我都只爱你一个人，从前不敢说，现在我终于有机会有勇气同你坦白。”

　　时宜怔怔地看着他，眼里逐渐多了光彩，不可置信地问他：“所以，你答应我了？”

　　“不是我答应你，是你成全了我。十一，谢谢你，成为了我人生中唯一的渴求。成亲的地点，就定在雁门关吧。”

　　时宜逐渐回神，想到分离前周生辰曾说过：“来年开春，我带你去雁门关。”原来他一直不曾忘记他的承诺，遗憾的是再也没有来年了。

　　周生辰看见她眼里的泪水，就知道她回想起她的伤心事了，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都记得，你没有去过边塞，师父信守承诺，带你去雁门关。”

　　时宜起身去了藏书楼，周生辰跟在她身后，不知道为何，时宜总觉得周生辰的身影很虚无好像随时可以被风吹散，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周生辰就走到了她的身边。

　　《上林赋》还停留在“色授魂与，心愉于侧。”他记得当时十一说的：“女以色授，男以魂与，情投意合，心愉于侧。”他的眉眼柔和，提笔补全后面的内容，他写的极为认真，三个时辰后，他停下笔，回头看时宜，她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轻笑一声看着她。

　　周生辰将时宜抱起回了房间，身上再也不用披貂皮，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抱着她。

　　时宜醒后看见了趴在床边的周生辰，她小心翼翼地给他身上披了一件衣服，没成想，他轻轻碰了一下就醒了，他看着时宜，说道：“十一，《上林赋》我写完了，一字不落。”

　　十一看着他，用手环住了他的脖子问道：“那你写了几个时辰？”

　　“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剔骨之刑好像……也是三个时辰，周生辰，你傻不傻？

　　周生辰看见她晃神，叫了她一声，时宜突然对周生辰说：“师父，你想不想？”

　　周生辰正了正神情，认真的对她说：“你考虑好了吗？”

　　“我不后悔。”

　　那一晚，芙蓉帐暖，颠鸾倒凤……

　　第二天一早，周生辰替她换好衣服把她从睡梦中唤醒，十一睁开眼睛，看见他后羞得眼神躲闪，周生辰好笑的看着她。时宜看着他的身影依旧模糊，看着他身形飘摇不定，一时间担心起来，但她没有问出口。

　　忽然周生辰消失了，在她面前像一缕飘走了，时宜来到了一个地方，那里万物荒芜，渺无人烟，只是偶尔会漂浮着几朵艳丽的花，有一团团黑色雾气飘过，哭喊声怪笑声乱成一团。

　　时宜神色慌张，发疯似的在那片天地中奔跑，寻找着周生辰，她无助的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师父，你在哪儿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师父……周生辰……”

　　“周生辰？他在奈何桥头，等着喝孟婆汤投胎呢。”

　　“不可能，不可能，他说过，他说要带我去雁门关，他说过他要同我成婚啊，他为什么又失信了？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姑娘莫急，你现在看到的是冥界景象，姑娘生前有怨，周生辰是个好人却含冤而死，他之前在在奈何桥头不肯走，求我将他带回人间，他想看看你过的好不好，不成想却看到了姑娘在城楼一跃而下为他殉情……他已然无能为力，求我按照他的样子做了一个幻影，大约是要了却此生遗憾，用幻影换姑娘片刻喜乐。”

　　“十日……幻影……好，谢谢老伯告诉我，时宜求老伯将我送回人间，与师父成婚后再来这冥界。”

　　“姑娘放心，我定会做到。”

　　时宜再睁开眼睛，此时他们已到了雁门关，她换好了婚服，在床上坐着，周生辰缓步走来，看着换上婚服的她，眼里多了几分柔色。

　　时宜看着他，眼里闪烁着泪光，对他的留恋更甚。时宜拽了拽周生辰的袖子：“师父，其实除了大婚之礼，除了你不能娶我，你把所有都给了我，你给了我爱，给了我亲情，给了我温暖。师父，谢谢你。”

　　我平庸的一生，原本是要入宫为妃，这是我的命，但自从我被送入西州后，一切都变了那日，我以为我即将要见到的是手持书卷的先生，但见到的，是金戈铁马的小南辰王。
　　阿舅在大殿上让你收我为徒的那日，竟是花光了我此生所有的运气，城楼初见的那一眼，藏书阁上你出征的背影，我退婚后也曾幻想过未来，幻想过你和我的未来。
　　我送你出征无数次，每次收到的都是捷报，谁曾想在东宫的那一次，竟是我们此生最后一面，你心怀天下，为国为民，最后却落得谋反的罪名……

　　“师父，你知道吗？其实我们也算在一起，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我们在屋顶上看过那么多次雪，我也算是嫁了你。”

　　“所以那日从城墙跳下的从来不是太子妃，而是南辰王妃。”

　　周生辰带时宜去到屋外，看这边塞广阔，看月明星稀，这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以天地为家，已日月星辰为聘礼，娶了他心爱的姑娘，求下一世再与她相遇，不在豪门世家，不在名门贵族，只愿平平安安，岁岁年年，永无分离。

　　他们用最牢靠的誓言在同对方告别。

　　你相信我，若有来生，我定不负你。

　　周生辰，我最后再叫一句你的名字，一句诀别，来世再见。

　　“时宜，你要记住我，我会去找你的。”

　　“周生辰，我等着你，永远等着你。”

　　向佛祖许愿，向神明祈祷，他此去之路，一路顺风，下辈子平安喜乐，如若遇不到我，也一定要有一个相爱的人，请一定要让他们相守，不能再像我们一样分离。周生辰，再见。

　　周生辰的幻影在她眼前消散，她又回到了冥界，又看到了那个老人，老人将她带到了周生辰旁边，时宜走过去，站在周生辰身旁，周生辰拖着残躯败体目光空洞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几分疑惑：“十一？”
　　时宜捂着嘴，声音中带了几分哭腔：“师父……”

　　“姑娘，同你经历那些的是他的幻影，周生辰本体是不会有那些记忆的，最后所有的一切，只有你自己记得而已。”

　　人们都说，黎明到了，光明即将到来，可与她而言，黎明到了，这大梦一场也该醒了，她在黄泉尽头看见了周生辰，他好像在对她笑。原来那些弥补遗憾的美好回忆，终究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又可以向谁证明，他们也有过平凡夫妻的生活呢？

　　时宜看着周生辰慢慢走向孟婆身边，向后看着他回头最后看了她一眼，手抬起指着她，向孟婆低语了两声，给了孟婆一颗石榴，端着孟婆汤一饮而尽，消散在了风中。

　　希望你来世得偿所愿，再不被世俗束缚，不会被世人猜忌，不会被亲人忌惮。

　　周生辰，下辈子如果能再次相遇，一定要信守承诺带我回家。

　　时宜走到孟婆面前，孟婆说：“姑娘，这是刚刚那位公子托我带给你的石榴，他让我告诉你，要健康成长，为自己而活。”

　　是啊，为自己而活，希望你也是。

　　“姑娘，那位公子生前于天下有大功，他唯一的愿望是让你留着记忆，来世去找他，你可愿意？”

　　“我愿意。”

　　他在这里留下了一张字条，我拿给你看。时宜接过孟婆手里的字条，上面写着：“十一，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不好，没能带你回家，没能留住你，若有来生，换我先娶你，可好？我就自私的替你答应了，替你做了决定，你为我而死，但我想说的是，时宜，师父和你一样爱你。若有来生，宁负天下 不负十一。”

　　时宜留着最后一丝念想看着自己魂魄飞散……
　　“周生辰，你等等我，我来找你了。”
　　“这辈子我只为你回头，无怨无悔。”
　　“希望我们都做一个普通人，平凡善良，安稳太平就好。”
　　“周生辰，我卸下了一身的包袱，奔向了属于我们的没有流言蜚语的世界。”
　　“此生太苦了，来世再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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