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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1)
八月的萨湾那吉即便到了傍晚还是很热,高大的柚木把影子投在阿九身上,昨天刚下过大雨,院子还散发着新鲜的泥土香气,两树九重葛种在他跟前,盛大的紫红和淡雅的白色花朵簌簌摇晃,落红满地,阿九身上的背心有些年头了,松松垮垮的挂在他精壮的身上,他坐在门廊楼梯边,一只手里拿着一罐汽水,青筋血管虬结在手背上,另一只手绕过肩膀习惯性地摩挲着自己的蝴蝶骨。
前门也开着,穿堂风吹着他的额发扫过了眼睛,玄关挂衣架子上挂着一个大书包,地上散着两只运动鞋,一只和另一只的鞋带纠缠在一起。
角落的电冰箱卡嗒一声开始制冷,发出费劲的嗡嗡声。
电视也开着,放着一条夏装广告:少年和少女拉着手在海滩上奔跑。
阿九耳朵动了动,听到熟悉的广告音乐,他回头看过去,电视摆的很低,阿九看着电视里的男生,他像一只软软的,阳光味的兔子。笑起来的时候,兔子一样无辜的眼睛会眯起来,盛满了快乐。
阿九安静地把广告看完,大概突然很渴,他匆忙回头灌了一大口汽水,青柠味的气泡带着青柠味的情绪在胸膛滚动,阿九把汽水罐放回地面上,嗒的一声,水珠砸在地上,情绪落回心里。
隔壁阿姨家有饭香传过来,到时间了,阿九站起来走到卫生间,用发胶抓了抓头发,回屋里换上白衬衫和西装裤,棱角里透出来的青涩好像一下子就被他自己收起来,
他开门出去了——
潮湿的海风与傍晚的斜阳温存,环海大道好像也变成了金色,阿九骑着很老型号的电动车,眼睛从头盔两个圆圆的防风镜后面望着前路,他背着书包,后背有些汗湿了,衬衫贴在身上,勾勒出肌肉的流畅线条,车速不快,阿九头看了一眼大海,夕阳在海面粼粼发光。
阿九往前倾了一些,书包在后背空出来一块空间,海风从里面灌进去,吹干了一路上晒出来的汗,他用力拧了一把车把。
沿海公路随着海的形状走了一个弧度,阿九开过这个弯,路边不再是独栋的小院,开始出现一栋挤一栋的居民楼,各种各样的房子高高矮矮地堆在一起,椰子树和柚木从中间伸出叶子来,阳光被叶子裁剪成圆形的金点洒在地上,白色的占巴花有黄色的花心,一朵一朵落在地上,发出一股甜甜的焦糖味道。
东港是萨湾那吉的繁华地带,阿九的电动车汇入车流,人群熙熙攘攘塞满了人行道。
阿九骑过来大约用了二十分钟,他找了个墙角把车停好,天已沉入夜色,柏油路面聚起来一个个小水坑,阿九的黑色匡威踏进浅浅的积水坑,霓虹扭曲,晃眼的繁华脏成一团,溅上他的西装裤角。阿九的手藏在裤兜下面,关节粗大,他的过去穿过手心大大小小的疤痕,什么也没有握住,手掌松开,又虚握起来,徐徐地活动着关节和肌肉。
几个女人凑在二楼阳台,屋里紫色红色的灯把她们被化妆品层层覆盖的脸照的模糊,站在边上的一位女性扛着这样的灯光,依然看得出她长得大气漂亮,红色和紫色照在她深邃的混血轮廓上,浓烈的美貌和着她卷曲的发丝,加上曼妙的身材,调和出她浓墨重彩的风韵。
她的手臂搭在阳台上,裙子因而撑开一片饱满光泽。她朝阿九喊了一声,阿九抬起头,额角几缕头发滑到一边来。
她看到阿九的眼睛,愣了一下,仿佛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笑出了声。
阿九没有等到她的下一句话,又低下头向前走他自己的路,坚实的身体从拥挤的人群中开出一条道来。
叮铃——酒吧的门被推开
吧台后擦着酒杯的人眯起眼睛笑了“阿九。”
阿九冲他打招呼:“阿波哥。”
他走到吧台后面,穿上黑色的围裙。
面前传来激烈的枪战声,是酒吧在白墙上投了一部电影,阿九手上忙活着收拾吧台,检查每一瓶酒里的存量还有多少,他骨架很大,肩膀斜下来,仿佛有些东西太过沉重地压在他的肩膀上。
收拾停当,阿九沉默地看着老电影,目光虚虚的笼罩酒吧,那是一部上世纪末尾的科幻片,蒸汽弥漫在电影每一帧的造景里,荒土中掩埋着高大的造物,主角在构图中央孤独地前行。
阿波凑过来搭着他的肩膀,衬衫敞开着,小麦色的皮肤在酒吧的灯光下有蜜糖色的光泽,暧昧的光晕让阿九收回目光,阿波对他道:“九,你喜欢看电影吗?”
阿九点点头:“在家会看。”
阿波把额发撩上去,上下打量了几圈,冲阿九笑道:“我看你长的很帅啊,说不定哪天就有星探来问题你要不要拍电影了,还有你这不说话的劲,”阿波朝着电影里的男人一努嘴“就像那他种的。”
阿九转头看他,真挚道:“哥比我帅多了。”
阿波抬起手摸了摸下巴,“我是挺帅的啦,早就有星探找过我了,不过当明星那种没自由的事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呐。”
阿九低头,不置可否。
阿波看着电影继续道:“哎,你看这群法兰佬拍打戏,总是两分钟就要摸枪,要是金国人拍呢,又会变成半天不摸枪一直打。”
阿九反问他:“哥喜欢哪一种呢?”
“我?”阿波歪着头思考,“都不错,最好是都有,泰拳就很酷,枪也很酷”阿波笑了:“这么一想当演员也不错啊,可以尝试平时摸不到的东西。”
阿九点点头。
阿波:“你呢?”
阿九:“我都不喜欢。”
叮铃——酒吧门被一群珠光宝气的女士推开
“阿波!我们来看你啦!”
“感谢各位lady又来捧场。”阿波马上扬起一个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大概是一下子击中了注意力,阿波后颈出了一层薄汗,旷野的味道萦绕周身,像一只猎豹圈住了地盘,阿波双手撑着柜台,跟她们攀谈起来。
阿九对阿波的社交能力怀着一种纯朴的崇敬。他低着头眨了眨眼,安安静静离开吧台去店里收台打扫,跟阿波搭班,基本上吧台就没有他什么事。
忙碌一晚。凌晨两点,阿九把桌椅归位,阿波已经坐在门口的摩托车上等他出来锁门。
“听说你明天就不来啦?”
阿九解释道:“明天就开学了,下次放假缺人的话我再过来。”
阿波拍拍他的肩膀,“好好读书呐,我都有点舍不得你了,又不抢客人,虽然你这个锯嘴葫芦也抢不到,又很勤快,跟你搭班从来不用擦桌子,我会想你的九,放假再来啊!”
阿九答了个好。
凌晨的萨湾那吉,即便是东港这样夜生活热闹的地方,街道也已经安静下来了,空气中有一股凉意,阿九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冷冽的水汽冲进鼻子里。
他看着阿波骑着车走远了,才展开手指里夹着的纸条。读完,转过酒吧后门,从僻静小路往港口去了。
酒吧街也是沿海而建,和港口离得不远,阿九步行往那边走,一只手解开顶端的衬衣扣子,又把袖子挽上手肘,露出健硕白皙的小臂,与酒吧街到处都要用霓虹的风格比起来,入港处的照明用的都是大功率的白灯,远远的就可以看到远处的港口把海面都照亮了一片,阿九朝着那个方向走,但是却不是完全向着港口大门的位置,脚尖一转,他又转进了居民楼群里。
阿九转进楼群里,左右都是黑洞洞的巷子,错综交织在一起,阿九对这里了如指掌,他目不斜视的找到自己的目的地,长长的居民巷角落,堆叠着几十个水果店塑料箱,上头盖着帆布,阿九注意着周围,掀开帆布,一只黑色的乐器箱放在其中一个塑料箱里面,他把箱子拎出来,调整好背带长短挂到身上,黑色的背带压过衬衫敞开的领口,印在他露出一块的胸膛上。
阿九拉过帆布盖回原位,像一只敏捷的动物一样窜上旁边的铁门,铁门发出一阵克制的响声,阿九翻过铁门,又从旁边一栋居民楼的逃生梯向上攀爬,阿九第一次穿着酒吧的工服出来做第二份工作,幸好这条西装裤的延展性不错,包裹着阿九的臀腿,随着他的动作时而延展,时而松弛。
他爬到楼顶,找到之前定好的位置,探头出去,居民楼是港口旧宿舍区中的一栋,另一边就可以看到港口接驳处。一公里的入港处映在他的眼里。阿九把头收回来,天台的的水泥已经被风化了,踩上去传来轻微碎裂的声音。阿九把箱子放到地上打开,里面放着几套衣服,掀开夹层,一把M82A1躺在中间,黑色的枪身银白色流光一闪而过,阿九把枪拿出来,装上瞄准器和弹夹,睫毛盖着他的情绪。他的腰间还有一把从家里出来时就一直塞着的M9。
阿九的瞄准镜对准了戒严的7号泊船口,东港治安官王安的脸,阿九的视线集中在王安的嘴上,看他笑着念出一个人的名字:
“康裕!”
康裕从他的船上下来,脚上踩的铁板嘎吱一声,心里想着这个收破烂的地方真是十年如一日,一双死鱼眼却真诚的看向不请自来的王安:“王长官!哎哟喂你怎么来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还劳动您过来跑一趟!”
王安咧开一个笑“康先生每次过来都是一笔大生意啊,你的消息,东港从来都很重视!给贵客好好招待,才能让你们以后多想着我们东港嘛!哈哈哈哈!”
康裕大笑:“我们多年的交情,还需要您说!东港从来都是我的第一选择!”
王安笑着伸手向一边“来,康先生,我们准备好了极品的葡萄酒,预祝你在东港大赚一笔。”
康裕哈哈笑道“那就带我尝尝吧,可别糊弄我的舌头!”他顺着王安的指引往前走了一步,后背转了过来。
砰!
从高处而来的子弹贯穿了康裕的脑袋。
王安脑子里一根弦随着枪声绷断了,他狠狠的一皱眉,额角爆出青筋,猛地回头——左手后方的楼顶晃过一点闪光。王安拔出枪来大喊:“操他妈的,是谁他妈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他挥手大喊,“那边,给我追!都给我追!”他气极了,喘了一口气,接着吩咐“让那边把街封了,居民区多几个人进去,阴沟里的老鼠就喜欢在那边转!”他阴郁的脸上中露出狠厉,又低声道:“把康裕的船和人先围起来。”
阿九拎起枪在天台上跑了起来,他跳下天台,黑色的发丝软软的拂起来,拉索把阿九高速地向前扯远。街区警笛和汽笛响成一片,巷子太小了车开不进来,东港自卫队两个小队编制的人冲进了巷子里“这边!”
阿九看了一眼逃生锁接点的方向,直觉让他中途解开了身上的卡扣,卷扬机一下子减少了负重,逃生索更快的到达终点,一队等在那里的自卫队员等到了一个空的卡扣,骂了一声,冲着对讲机大喊:“滑得很!跑了!”
这不是预设的落点,阿九砸到一栋楼的天台上,顺着惯性滚了一圈便赶紧爬起身,黑箱硌的他生疼,阿九呲牙咧嘴但也不能耽搁,没有犹豫,他把黑箱甩到背后,M9从腰间拔出上膛,像一只矫健的猎豹一样,猫着腰窜过天台,房顶,挡墙上沿,跳过两栋楼之间两米多的空隙,不算得很大的动静引来了两个东港自卫队员朝着这个方位过来查看,阿九没有再走,从逃生梯上一跃而下,大腿夹住一人的的脖子就是一拧,还未落地又扬起手来把黑箱甩在另一个人脸上把他砸晕了。
左右两边都传来脚步声,阿九把两人拖到巷子深处的一边墙角,手脚并用抓着着小巷墙面的水管往上攀了一人半高的距离,左边巷子过来了三个队员,巷子里没有照明,楼房的阴影笼罩了大半条巷道,他们对视一眼,掏出枪和手电筒慢慢地走进巷子,阿九按兵不动,像一直等待猎物上钩的猛兽,直到他们即将照到地上的两人,阿九突然发难跳下来踹倒一人,翻手掏出M9直中另外两人眉心。
阿九把几个人堆在一起,短暂地为自己争取到一个无人区,他掀开下水道栅栏把衬衫和裤子扔在里面,掀开黑箱子的夹层把枪放进去,换了衣服,黑箱子一并扔了进去。阿九把头发扒拉回来,结结实实地把他额角的伤疤盖起来。
转了两个弯道,是一家开在居民区的小旅馆,阿九一周前就在这里开好了房,近一周来从酒吧下班都会回到这里来休息,他从后门的消防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杀康裕,是阿九成为杀手的目的,尽管他当时并没有那么多的选择,但是这么几年以来,他有很多次收手的机会,也有脱离组织的机会,但他像一台杀戮机器一般不问原因,不问报酬,只是执行着组织的任务,从未感到烦累。
直到今天,阿九进了卫生间,两手撑着台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了会呆,硝烟和血的味道还没从他的鼻尖散去,他打开水龙头盛起一捧水扑在脸上,水流从他的棱角滑落,久违地,阿九感到一阵疲惫,他呼出一口浊气,收拾起思绪打理自己。
阿九洗完澡,头发软软的垂了下来,盖着一半眼睛,一阵夜风吹来,掀开他的额发,露出额角的伤疤,于是阿九下意识地微微低下头,想让头发回归原位,随着这个动作,阿九身上那种武装上去的冷漠卸了下来,他的肩膀略略下垂,轮廓的青涩与不确定明天的茫然又一点一点地从他周围拥过来。
阿九混乱的思绪里,只有一个想法渐渐清晰:明天就要开学了,又可以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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