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世人间

　　“神瑛哥哥……”

　　绛珠猛地睁开双眼，她分不清这一声喊是在梦中时，还是在醒来后。近来，她感到越发的嗜睡，睡着后偏偏还有许多做不完的梦。

　　“仙子，您终于醒啦！”润玉的语气很是惊喜，但看着绛珠的表情却不轻松，“又做噩梦了？”

　　她点了点头，支开润玉想要扶她的手：“我自己来。”

　　她从锦床上独自坐了起来，看着寝宫内萦绕着的淡淡烟气一阵出神，就连屋外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也没有丝毫察觉。

　　掀起珠帘的动静扰的那层烟气有了一丝动荡。

　　还是润玉急忙喊了声：“仙君！”

　　润玉的声音终于让她回过了神，在赤瑕宫，人人都喊神瑛侍者为仙君。

　　“好些了吗？”神瑛径自走到锦床前坐了，欲要伸手去拉她的手，这慵懒模样，是他最喜欢看的一种姿态。

　　绛珠下意识的躲开，不安地抱起双膝靠着床栏看着他。

　　神瑛看了看润玉，润玉摇头表示自己不知缘由。

　　“你放心养着！晚上多点一些安神香，要是不够，我差人一会儿多给送来些就是。”

　　神瑛的安慰非但没有让她宽心，反而惹的她一阵摇头：“仙君，你不应该来这里！”

　　“这是为何？赤瑕宫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他笑着，拿出手帕要去帮她擦去未干的汗泪，“没了孩子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要你安好，就好！”

　　她一把推开他的手，警幻仙子的警告声又一次响起起在她的耳边。

　　“仙君，你去忙吧，我想一个人安静安静。”她撒了谎，将头扭向一边掩饰自己不安的神情。

　　“今天真是怪了！”他看着她，似要瞧出个原因出来，良久：“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遣人来喊我就是。”

　　绛珠点了点头，锦床忽地弹起了一些，她听见一声轻叹，才转过头万般不舍地目送他离开，看着珠帘复又遮住视线看不见神瑛的背影，她重重地躺倒在锦床上。

　　思绪飞绕不停，一会儿是灵河岸边的三生石畔，一会儿是离恨天外灌愁海的岸边。

　　恍惚中，似乎又做起了梦，梦中，她回到了西方灵河岸边三生石畔初见神瑛的时候。她刚褪去草木胎质修得女体，更不知忌讳自己此时身无寸衣遮蔽。

　　他用指尖轻触她的额头，将一缕最纯洁的神念注入她的慧海，从此让她开了灵智。

　　躲在三生石后，她羞道：“你……你要对我负责。”

　　“好啊！那我就娶了你，如何？”

　　自她记事起，便在三生石畔落了家，灵河岸上风景秀丽，还有数不清的奇异鸟兽，他一一告诉她那些都叫什么名字，忽地才想起她还尚无名姓，他就唤她绛珠仙子，她开心了好久，殊不知仙子的称号只有在仙界地位极高的人才配享有。

　　那时，他几乎每天都会来找她，有一次却出了例外，起了玩心的绛珠忘了神瑛的嘱托，一个人独自离开了三生石畔的竹庐小家。

　　等神瑛再次找到她时，她已在离恨天外迷路游荡了数日，寻海的夜叉还骗她饮了灌愁海的水。

　　当他得知此事，眉间瞬时起了一股杀意，绛珠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他明显忍着怒意，含笑带她回到赤瑕宫，在一众人异样的眼光中，她被安排在一处敞亮的住处作为寝宫，还开始每日里教她修炼的方法。

　　“仙子？您醒着吗？”润玉轻声唤她。

　　她闭眼问道：“什么事？”

　　“警幻仙子遣人送了千红一窟过来，这茶不易放得太久，您喝一口，醒醒神也好。”

　　“送茶的人还在？”

　　“走了。”

　　“玉儿，”她顿了顿，“去给警幻姐姐回话，就说多谢姐姐惦记，她的话我听明白了。”

　　“仙子，您说什么？警幻仙子也不曾叫人带话呀。”

　　绛珠压低嗓音道：“哦，没事了，我想到花园晒晒太阳。”

　　“仙子……”

　　“怎么了？”

　　“现在已经日落了。”

　　“仙君呢？他没有再过来吗？”她睁开眼睛，看着被灯盏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的寝宫。

　　“没有！按理说往常这个时候仙君都会来给仙子您道个晚安的，今天好生奇怪。”

　　不知为何，绛珠感到有些心绪不宁，她起身，看着润玉手中的玉盘上，那杯千红一窟还隐隐散着热气。

　　手把琉璃茶杯，清香味异，纯美非常，看着茶水，想起初见警幻仙子的那天，虽然那次只是听见她的声音罢了，可得到的信息却着实让她大吃一惊。

　　那天，她去找神瑛，远远地就在他的寝殿外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我海天宫有多少仙娥不够你宠幸，你非要一个仙草修成的普通女子？你该不会忘了你现在还是被贬在赤瑕宫的戴罪之身吧，如今你还私自将她带到这里教她仙法，让他知道了，岂不是又要多被关一段时间，还有……她饮的可是灌愁海的水，迟早是要变成……”

　　“别说了！”

　　“我偏要说，那时你为了她不惜违背了天君的意思，以至于和罗刹族翻脸，一个化成草，一个囚于海，你被贬为一个侍者。如今若是他们知道你又为了她还杀了一个巡海夜叉，罗刹族追查起来，你可想过会是什么后果吗？”

　　“便是将我贬成凡人又能如何！”

　　“凡人？想想还被囚在海底的他，到底是有多大的恨才能将那一海之水染成愁毒？你要真成了凡人，到时候谁会顾忌你的死活，这件事要是闹到天君那里，你让他该如何收场……”

　　“谁在外面？”

　　绛珠有意进去表明身份，转念一想如此唐突出现恐有不妥，于是学着神瑛教她的仙术匆匆闪了出去。

　　那天入夜，润玉服侍她睡下，白日的疑惑让她不由发问：“玉儿，仙君还有别的身份？”

　　“仙子为什么这么问？”润玉眼神闪烁。

　　“你们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仙子，有人来了”

　　“睡了吗？”门外传来神瑛的声音。

　　“润玉，快去开门！”她催了一声，这是神瑛第一次例外在入夜找了过来。

　　神瑛进屋，多余的话没说，支开润玉后留下一句：“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那巡海夜叉死有余辜，你等我，我会找到方法替你解了灌愁海水的毒。”

　　话罢欲要离去，却被绛珠一把拦了下来：“神瑛哥哥，我会变成什么？”

　　“你……都听见了？”

　　她点了点头，没有露出丝毫害怕，但心里早已瑟瑟发抖。

　　“有我在，不会有事的！不管你变成什么，都改不了我对你的心！”

　　她爱他，所以也信他，也只想等他娶自己的那一天早点到来，但现在，她担心那一天可能永远不会有了。

　　只要此生无憾，何必再续一世情缘，于是意乱情迷之中，在那灯火阑珊之夜，她将自己一身的清白交予了他。

　　“仙子？再不喝，茶可就凉了。”

　　润玉催促着，绛珠哑然失笑。

　　半月前，警幻邀她去海天宫品茶，她便去了。

　　屏退仙娥，警幻才道：“好妹妹，这个孩子不能留！”语气决绝，不容半点质疑。

　　“为什么？”话出嘴边她才后悔，这样问等于是承认了此事，可她又是如何知晓的。

　　“天君会杀了你！”

　　“我又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杀我？”

　　“你知道神瑛的真实身份吗？”

　　终于有人要提此事，绛珠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不…不想！”

　　“他是天君的儿子，”警幻补充道，“天君有九个儿子……他是他最宠的一个…”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爱他，并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天君的儿子！”绛珠有些慌乱，“神瑛是谁的儿子这……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和你无关，和他有关！”警幻指着她的肚子，“换句话说，你不应该怀上他，更不应该在喝了灌愁海的水后怀上他。”

　　绛珠还恐慌在这个事实中，她没有回话，傻傻地不知所措。

　　“神瑛遭罚，天君护着他，才将他安排在赤瑕宫，此事外人几乎不知，你也不要说出去！现在我能告诉你的是，喝了灌愁海的水，就会变成夜叉，至于孩子会变成什么，你应该明白了吧。”

　　警幻的话让她感到一阵恶心反胃，干呕数声后，她接过警幻递来的茶水，正想一口饮了下去。

　　“好妹妹！你还会看着神瑛出事吗？”

　　绛珠摇了摇头：“姐姐，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答案就在你手中的茶水中。”

　　“什么意思？”

　　“孩子不能留！”

　　绛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只觉胸腹中有一股血气上涌翻腾，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愤怒还是怎样，此刻唯有的感觉，是两行热泪自脸颊悄然滑落。

　　“好妹妹，再不喝，茶可就凉了！”

　　“咔嚓”一声，茶杯摔碎成几块残渣。

　　润玉惊道：“仙子，您这是怎么了？别动，小心伤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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