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池

　　春池就没见过这么糟心的事儿，她想还不如回现代当孤女呢！就是那烂骨子的玩意得意了，白瞎了要和他结婚的好姑娘。
　　春池又叹一口，这有什么好想的呢？糟心事儿太多了。
　　她原本是小城市孤儿院的孤儿，园长爸爸是那出了名的善人，院里没有什么坏风气，收养的残疾儿童也是不少。
　　她从小就生得整齐，早该领养出去了，不过接二连三的失了机会。不是领养人恰恰怀上了，就是手续卡在那了，或是人家干脆就不想要了……总之什么理由有，好在没什么坏事，无非是不了了之。
　　这是她童年的第一糟心事，没父没母，只有园长爸爸最疼她，可到底没时间陪她，不过是天天见上面儿。她大些了，自然还要小的照顾，她也算是院里的姐姐辈了。
　　第二糟心事儿，莫约就是到了高考的关键时候春心动了，也是活该。最后发挥超常上了心仪学校的线，可也卡着门儿入，调剂去了幼儿教育。那暗恋的同学，早就有了心仪对象，两人毕业时才公布，她自然不敢说出心事，白白做了场桃花梦。
　　可算是苦了她，她没什么艺术基础就算了，更要命的是没有艺术细胞。画画倒还好应付，无非是简笔画、色彩，不算得什么大事。跳舞没有美态，至少也记住了动作糊弄过去，紧要命的是她没有乐感，琴谱识的、琴键认的，倒也多人一倍功夫弹得，可惜弹唱从来都是低空飞过，练声更是两眼一抹黑，总算老师知道她没法没为难她。但低空飞过，她的奖学金、保研就要完蛋了。
　　这算人生的第三件糟心事。
　　她以为时来运转了，大四快毕业后时遇见了个小城里来的同学，两人奔着结婚去，一起在幼儿园实习、一起准备着考研，同乡情意、革命友谊，春池又有些奔头了。
　　可谁知道转头他就交了新女友。
　　两人虽没挑明，可春池觉得不是这样的，他都说过喜欢自己了，说过想一起留在这里，甚至连两人的未来都畅想过了，谁知道变卦了。
　　春池觉得不对，打听了那女生，想去轰轰烈烈地揭发，谁知道在半道儿就被迎面而来的货车撞的血肉模糊。
　　那一路，停了两辆变形的轿车，车里的人皆血肉”模糊，还有一辆装满乘客的公交，幸好躲了过去，撞在旁边的花坛上，还有两个不幸骑单车的，和她一样被甩出去。
　　春池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轿车上的火焰、慌乱的人群，嗅到的是自己的鲜血和焦糊的味道，马路凉凉的，还有些磨人，一阵阵的耳鸣在陷落的意识面前已经不重要了。
　　春池醒了，这才是她人生的第四糟心事。
　　一而再、再而三，最糟心的事儿了。
　　可至少她醒了。
　　变成了一个古代的春池。
　　这个朝代叫什么春池都还来不及问，就被人像破布一样的拉扯着要卖掉。
　　她看着眼前的一切，身体先于意识的抗拒了，等她神魂归位，已被拉到了门边，她突然来了力，冒出声来，“多少银子，你们说我赔。”
　　春池扒着门框，心里发狠，看了眼勾背垂眉的老汉死活也不肯走。
　　抓着他的两个汉子一时被春池的爆发力给扯住了，竟然没拉动她。
　　走在前面的管事含着旱烟，回了头，戏道:“姑娘拿什么还？”打量了她的身子一番，“你爹可给你寻了个好去处，十两银子，乡下刘财主的妾。人家正当壮年，就缺个儿子，你过去了生个儿子可不就稳吃三注了吗。”
　　“这天下这样划算的买卖不做？”
　　那管事又笑道:“姑娘可别错了主意，我是好心好肺才促成这事的，总好过下次被你爹买到窑子里去，那才叫不当人子哩。”
　　春池气得发颤，她这具身体本就瘦弱，风吹吹就倒。此刻正是绝望里迸出了力来，靠着恨劲儿立住了。两个帮手见管事发话了，也松了手儿。
　　春池眼尖，见那老男人手里还拿着银袋子，刚刚站稳，装作拍衣服的样子。寻了空就冲着那所谓的爹跑去，两个帮手要去追，才反应过来却见春池抢了那银袋子，已打开了。春池也不知道多少，跑着到那管事身边赶紧给了。
　　那便宜爹想打她又没打着，见了管事没了气，只骂春池，“你个赔钱货，老子养了你一十九年，整日里就知道吃，如今给你找了个好人家还不去了，还和你爹我争气。”
　　春池气苦了，看着自己的细腕，比在现代时瘦了一圈儿，她现代就不胖，现在可不是皮包骨了。又摸了摸脸，也是双加凹陷，不知道自己的样貌变了没，反正没好事儿。她骂道:“不要脸的老头子，嫁女儿、嫁女儿也该有嫁妆的。”她看着那管事，“先生，这银子给您还差多少，容我些时日一定奉还。”
　　她低头顺服的还了银子，又抬头直视那管事的脸，面上不肯露一点声色，心里却打着鼓。
　　管事笑了笑，这闷棍子打不出三个屁的人也会说话儿了，破天荒。他看了眼那背后的赌棍，心下鄙夷，却还是哐当一声丢了银子，“抓了，刘老爷还等着呢。”
　　春池机敏，跳着要跑出门，可她身子弱，刚刚那行动已耗尽了力气，不过才跑出了一步就被抓住，这下她是真没力气了。刚刚不过是一口气撑着而已。
　　春池软软地被抓住了，那管事已道:“瞧瞧你们一个女子都看不住，绑了。”
　　她想挣扎着，又看“爹”已捡了银子欢喜地笑，春池恨不能厥过去。可她不能，这是古代，卖儿卖女都不算犯法的时代。
　　她被捆了个结实，只好被扛着前进。春池就剩了张嘴，可惜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儿，显然这群人也不怕春池的嘴，故意没塞上。
　　春池又脑子一疼，那些原主的记忆都纷至沓来，春池又不多想，抓了句紧要的，喊道:“求求您，求求您让我见见林姨妈，您去乡下送人也不急着一时，见了林姨妈是生是死我都认了。”
　　那管事的不听，幸好邻居路过。
　　“叔，您喊我林姨来，救救我。”春池已急得哭了，脑袋又充血，怎么就遇上这世道。
　　那邻居知道林家寡妇，忙亲自跑去喊，林寡妇听了忙收拾了银子出去。她偏生儿子又不在身边，从军去了，一时又怕自己拗不过那赌场的人，瞧手上这十两的银票和一两多的碎银子，心里不知怎么好。
　　那邻居叔还是有主意的，平时也怜惜春池，说道:“林夫人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我看光咱俩去不顶事，还得请了保人去，隔壁不是有个秀才吗？他和林君兄弟一起长大。林君从军去了，就留春池这么个姨妹，咱们说道说道去。”
　　林寡妇一时得了主意，是了，她姐姐就这么一个女儿留下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了，她需得想想法儿。便擦了擦泪，转头去了秀才家。
　　也是人命里不服之意，秀才恰好在家，林夫人省得去书院里请了。
　　“徐清，你得帮帮你婶娘，出大事了。”
　　“林姨别哭，我一定帮林姨。”徐秀才年近弱冠，小时是跟林君混熟了的，林君从军去了，一去已是五年。他们邻里互帮互助，更别提他发了誓，要替林大哥照顾好林姨。
　　“清儿，你得帮我，你春池妹妹被他那个爹给买了。”林姨又哭起来，隔壁的邻居大叔跟着道:“秀才爷，您就先跟我们去看看吧，不管怎么说，春池姑娘是个好姑娘，咱们不能看着她爹乱来啊。”
　　徐清忙锁了门跟着，不管怎么样这是大事。
　　一行人匆匆去了市集的赌坊。
　　邻居大叔领着这秀才爷见了那绑人的管事，见了春池的身契。不提两人谈着，到底是怎么个什么意思，总之那管事是不肯松口。
　　春池却被押在房里已是奄奄一息，那仆人拿粥来灌她，春池进了口又给吐出来，死也不打开喉管。
　　她得了空，细声道:“五十两我还，不然就烂命一条。你尽可让大夫来看，我已绝食了六日了。”春池硬撑着一口气，如何也不能松口了，想必那赌坊的管事绝不做赔本的买卖，等林姨来了，兴许有一线生机。她也不敢睡去，就睁着眼儿不动，已瘦得像张纸了。
　　仆人见她进气多出气少，如何不知道坏事了，出了门就去正屋里见自家主人。
　　管事的被林寡妇、徐清缠得不行，见了仆人寻他，忙先脱了身，让他们先坐坐，自出了房。听了仆人的话，他便去柴房瞧春池。隔着门瞧了，果真不像今日绑来时的精气了，仿佛看着又瘦了那么一两分，比那逃难的还不如，倒似他那个活了九十多大爷临终前的样子，七日不能进食，就剩一把骨头了。
　　管事肃然，一时不竟不知如何了，偏她样子也经不起打了。
　　“爷，这可怎么好，别让她死在咱们手上了。”
　　“你胡沁什么呢。去，把人衣服上的粥擦擦，拾掇干净，在备碗粥放着。”管事心里道着晦气，那刘爷五十两的媒人钱只怕还得等等了。
　　他转身回了主屋，却不知林寡妇见徐清还想讲通此事，已急得说了约定，说春池是林君的未婚妻子，那是她死去的姐姐定下的。
　　徐清知了，也急了三分，承诺道:“林姨莫急，既是林哥哥的妻子，我就是寻了师傅，举人老爷来也要要回春池妹妹。”
　　林寡妇得了这保证，当下心中松了口气。
　　春池却惊慌无措，只是她面色不变，人也无力，只任由着那仆人擦衣、擦脸。心里却是猜疑个不停，这人要做什么？擦了她脸要卖掉吗？她还想活着。
　　春池浑噩着，一颗心已在油锅里三下、冰锅里三下，要到极限了。
　　却说那管事的回了主屋，徐清不在迂回，直道:“严三，你做赌馆贻害乡里，毕竟是人家自己撞到你手里的，我就不说了。可断没有这样贩卖人口的，那是牙行的事，我徐清更不会看着好好的姑娘给你祸害了，若你不肯还人，我便要禀告知县老爷去。”徐清抱拳，冲着门口敬道。
　　严三知道这酸秀才在威胁自己，若是平时绝不轻易服软，此刻却怕人死在这儿，不由的又恨上春池爹几分。说道:“徐秀才你也说了我是做赌馆，那赌徒欠了钱也该还才是。他老子卖了女儿给我，原是天经地义的。”严三看了林寡妇一眼，知道苦主在这了。从怀里拿了身契出来，“林夫人您瞧瞧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春华愿将女儿春池卖给严三还债五十两’，您今儿也该给我个说法。”
　　“五十两、五十两，我出了。”林寡妇倒真爱这侄女儿，虽近一两年春池不爱理她这个姨母了，可她心里知晓那姑娘想什么，不是没法了，绝不会找自己这个姨母了。
　　“林夫人就是买鸡买鸭也没有原价出去的，我不多要，你再添十两银子罢了。”
　　“严三你休嚣张，这卖人的事，你在多言一句，我便捅破天去，让你做不了人。”徐清止住了林寡妇！，心里清楚这五十两已是难凑了，足够卖个小院了，再添岂不是又要逼人卖房了。
　　“徐秀才你真是还没当上官就爱管闲事了，罢，你是读书人，是秀才爷，我便当白忙活一场，人工费也不要了。”说罢，让仆人把春池带上来。
　　春池已走不得，全被人扶着进来，见了那林寡妇泪水就止不住的下，嘴里想喊时，只跟蚊子叫一般。
　　林寡妇忙扑了去，扶住春池，“我儿受苦了，姨妈来救你了。”
　　徐秀才怒目看像严三要骂，严三已说了话，“这姑娘我去接时就已这样，那可真是狠心的父亲。”徐秀才又憋了回去，心里恨恨。
　　两人扶着春池坐下，林寡妇端了粥去喂。春池泪儿仍是打转，就是不肯吃，把眼儿去瞧严三。
　　严三心里恼火，那里来的倔驴。徐秀才知了一两分，张口去和严三谈。
　　终是林寡妇带了十一两五钱的银子，徐秀才又拿了十五两来，剩下的，林寡妇签了欠书，三日内拿来。
　　两人拿到了卖身契，林寡妇谢了徐秀才一番。一旁的春池这才整颗新落到肚子里，看着那粥碗，试着端了下，只拿着个勺子吃了两口，从未觉得粮食如此难得，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林寡妇这才和徐秀才带着春池回去。不提林寡妇拿了儿子寄来的二十两银子，又共借了徐秀才二十两，把家底掏空了才赎回了侄女。
　　却说春池一回林家去，吃了些粥，当夜就发起烧来，林寡妇又欠了些药钱，春池却生死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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