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木马

　　“旧了的记忆已开始泛黄，闭上眼，时间流浪。闭上眼，最初你的脸庞。”
　　《纪念册》

　　赤日杲杲的盛夏，一袭胜过一袭的热潮滚滚而来。窗外的烈阳将大地炙烤得仿佛烧红的铁板一样。恋夏的蝉儿也不愿栖息在仅有的那点树荫上了，大地回归于宁静。
　　翁筱晚的想念早已不能安稳地蜷缩在单薄的日记本里，像吸水的海绵慢慢膨胀着，开始并不能察觉那细微的改变，可就在不经意的低头抬头时，它已扩张满了整个房间。
　　连日被梦魇纠缠，总是被丢弃在无人的旷野，任凭自己声嘶力竭地叫喊，也无人应答。突然在夜里惊醒，整个世界只剩下虚弱地喘息和苍白的无望。
　　这已经是第十天失去他的消息了，他在做什么，过的好不好，会不会偶尔也想起自己来。
　　手指的骨节被牙齿狠狠地咬着，生疼生疼。
　　就这样结束了？
　　像是陪衬着青葱岁月的盛大的落幕，她的初恋也悄然停止了。
　　那些长街那些黄昏，真的只是一场虚幻而已。
　　只有路灯下一去不回的告别，是真的。
　　曾许下的诺言，有的掷地有声，有的随风而逝，而当时，她是相信的，真的相信的。
　　一遍遍更新他的□□资料，想从里面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去揣测他也留恋他也想念。可是不变的还是那一片空白，仿佛被遗弃的房子嗅不到一点曾经主人的气息，也许他已经换了号码。
　　只有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那段温婉含蓄的年少，在她脑海中伴随汹涌的念想孤独地轮回着。
　　翁筱晚想不通很多事。
　　想不通他怎么就真的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想不通自己的泪腺竟可以发达到每天生产一升的眼泪。
　　想不通不见他的日子越久，他的脸庞他的眼神他的轻声细语在心底越发清晰，连同那句反复咀嚼的“我喜欢你”，一天比一天像是震耳的霹雳将筱晚折腾得死去活来。
　　翁筱晚每天在日历上画一笔，本是想在他软磨硬泡地找自己妥协时瞪着眼嗔怪他几句，“看看你忘记我几天了！”
　　可是现在凝望着日历上的两个“正”字，筱晚改变主意了，如果这时候他打电话来，自己就立马把那些笔画擦得干干净净。
　　眼角流出的液体快被蒸发光了，右手中指的骨节已经从白变成青。
　　罢了吗，罢了吧。
　　再深刻的爱也抵不过时间的消磨，何况年幼无知如他们。
　　他对自己的喜欢，薄薄的像一张纸，一捅即破。

　　也许很多年后，她还能熟练勾勒这张曾陪伴她走过青涩年代的人的脸庞，就像现在一样。可只有自己知道，一瞬间在心里刻下了多少风霜，一瞬间偏离了多少曾经伫立的方向。
　　时光好象那些镂空的古建筑上的雕花木梁，娓娓讲述曾经拥有的韶华。
　　只有那些木梁知道为什么它们也会老去。
　　就像彼此再抓不到对方的手，说不管怎样，我陪你走。

　　教学楼下有一片紫丁香，江南还是雨润烟浓的季节，花苞早已在枝桠上团团簇簇，空气中隐约能闻到缕缕甜香。
　　初二下学期伊始。
　　803班的教室，徐老师正在讲台上神采飞扬地讲话。
　　“这次科学竞赛，我们班翁筱晚、何泽两名同学高分轻松进入复赛！我们一中的科学竞赛成绩一直在市里居中上水平，努力一下，夺奖牌很有希望！大家祝他们两个再接再厉，在决赛中共创佳绩！”
　　徐老师的讲话在美好的期望中戛然而止，全班52双手哗啦啦鼓掌，放鞭炮般得噼里啪啦。
　　何泽？翁筱晚在脑海中极力搜索关于此人的信息。
　　仿佛，有一回听到好多女生扎堆在一起议论他的名字，然后发出小声的尖叫。
　　仿佛，初一的家长会，是自己和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
　　仿佛，是个说话文雅，很有教养的男生，也曾见他伙同班里男生踢足球，他的脚法飘逸轻盈。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原来，竟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翁筱晚微微扭转头，瞟了他一眼，颀长的脖颈，白皙的皮肤，浓密的眉宇，弧线的鼻梁，弯弯勾起的嘴角，还有此刻似笑非笑的表情。
　　翁筱晚心头五味杂陈，不停转动手里的圆珠笔。
　　竟然，有人，跟她并驾齐驱了！
　　虽然自己曾悲怆地捶胸顿足，发出独孤求败的感慨，可半路突然杀出个蒙面人来，自己连对方的弱点和长处都不甚了解，也让她不禁心头一揪。
　　回家的林荫小道上，清爽的风吹着翁筱晚碎碎短短的头发和干净的校服。
　　面若桃花的袁祎牵着她的手，亲昵地像双生姐妹。
　　“那个何泽竟然也进了复赛！” 翁筱晚话音刚落，便捕捉到了袁祎眼里泛起的光亮，
　　“是啊是啊，他好神奇啊！”小巧的脸上堆满了崇拜。
　　翁筱晚一惊，神奇？袁祎怎么从没夸过自己。
　　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灵活缜密的思维让她物理成绩好得出奇，还会画一手意境悠远的水墨画。
　　虽然一中人才济济，说她是优等生里的传奇，翁筱晚也当之无愧。
　　“长那么帅，成绩又那么好，足球踢得那么棒，听说他爸是什么电器公司的老总……”袁祎如数家珍，脸色渐渐泛起一片潮红，这让她看起来更娇柔可人。
　　“……”翁筱晚一时竟不知用什么话揶揄她了。
　　“你倒是幸运，可以和他一起上辅导班了。”袁祎娇嗔着，带着些许羡慕。
　　好怪异的感觉。
　　袁祎说自己是幸运，竟然是因为能跟何泽一起上辅导班。
　　跟我一起上课应该是他运气好才是！
　　翁筱晚愤愤，倒吸冷气，原本想对袁祎吐露一下心头的失落，现在更不是滋味了。
　　翁筱晚失落得像憋了气的皮球，沮丧地耷拉着头。
　　心底却传来狠狠的声音，何泽，敢在你姐姐面前嚣张，看我出招杀得你片甲不留。

　　期待已久的复赛冲刺班终于开课了。
　　乍暖还寒的天气，兴冲冲的翁筱晚却将兔毛手套落在了家里。她双手不停摩擦，嘴里哈出湿漉漉的气，将眼镜晕得花白。
　　翁筱晚提着饱满的信心，早早地到了教室抢了第三排的黄金座位。
　　刚一屁股赖到凳子上，门口传来了慢慢悠悠的脚步，像是有节奏的钟鼎韵律，一抬头，是他！
　　高高瘦瘦的何泽站在门口，温和的轮廓曲线，海蓝色的外套半开地挂在身上，里面是灰白条纹的厚毛衣，白衬衫的衣领斜斜地立着，满脸的慵懒和漫不经心。
　　虽然是一年多同学了，翁筱晚是第一次这样仔细打量他。
　　“可以坐你旁边吗？”很绅士的表达，呼吸却略带局促。
　　“啊？随意啊，反正没人。”翁筱晚盯着桌上的书懒懒地回答，又隐隐感到太失礼貌，就扬起头朝他笑了笑。
　　闻到他的衣服上淡淡的清香。
　　他用的是什么洗衣粉。
　　教室安静得有些尴尬。
　　翁筱晚轻轻咳了一下，打破了让人不自然的气氛。
　　“你很厉害呀，我还以为我们班又只有我一个进复赛呢。”试探的开场。
　　“呵呵，其实也并不喜欢科学。”平淡的语气。
　　什么意思？炫耀他其实并不努力？
　　筱晚心“咯噔”一下，侧过头，赫然映入眼帘的是短而平整的头发，略凹的眼眶，直挺的鼻子，还有轮廓分明的下巴。整个侧脸的线条很清晰却不失温纯的柔和。
　　还凑合吧，筱晚暗自思量。
　　“你是说你其实比我想得还要强悍咯？”拉高的语调略微带着嘲讽。
　　“这课该不会把我无聊死吧。”何泽并不作理会地岔开话题。
　　“肯定会把你无聊死，还是别来的好。”翁筱晚没好气地冷冷回应。
　　初步定义，怪人一个。
　　跟他对话，真是折磨。
　　可是自己又让他坐旁边了。
　　可是周围还是空荡荡的，没有第三个人走进教室。
　　翁筱晚还是决定跟他继续说话，好让教室没有显得沉寂到不安。
　　话题慢慢深入。
　　原来何泽那么有才，他从亚特兰蒂斯讲到斯普特尼克恋人，从叔本华讲到生物芯片。
　　等待上课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筱晚对比自己，也许是大部分时间都奉献给了课本和教辅的缘故，她虽然能将写意和工笔描述得泾渭分明，也能头头是道地列举出人物画和山水画的细节特点，可是其他知识都很稀缺。原来自以为是的无法复制，也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原来眼前这个自己并不待见的男生，优秀得，优秀得像哥哥。
　　优秀得像哥哥！她欢喜地这么想。
　　可是又那么截然不同。
　　他的身上甚至没有一丝桀骜凌烈的痕迹，慵懒的神态宛若与世无争的隐士，这与自己的看法也有冲突。
　　心里高高筑起的那道墙垣，不知不觉中瓦解了一个墙角。
　　“翁筱晚，你来讲一下这道题的思路。”辅导竞赛的董老师一直器重翁筱晚，总喜欢钦点她回答问题，而她的讲解总是有条有理，着实帮省去老师很多口舌功夫。
　　“啊……”思绪迅速收回，看着题目，揉揉鼻子，支支吾吾，“恩……我还没有想出来呢！”扬起额头朝老师讪讪地傻笑。得意门生仗着老师的宠溺，说不知道也很理直气壮。
　　身后传来阵阵唏嘘。
　　“传说是东方不败啊……”
　　“原来也不过如此……”
　　“明明就是哗众取宠……”
　　如此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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