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再见

　　这是我爱的女孩，干净爱笑，眉眼温柔，唇边总漾着一抹蜜色的笑容。可这笑容也会消失不见。我何其有幸，见过两次。一次你好，一次再见，一次咬牙切齿，一次如海悲伤。
　　樱花十五里，开头你好，末尾再见。只是我想，再对你说一句：“好久不见。”
　　——序

　　（一）
　　我吊儿郎当地上了清华，一条街外是北大。
　　他们说北大有个师哥，博士生读了七年，因为前五年在玩游戏；
　　他们说清华有个二傻子，高中读了五年，因为前三年在学日语过了八级。
　　恩，那个二傻子就是我。

　　入学那天，我经过北大门口时看见一个漂亮的姑娘，便指着她问身边的“学长”：“那个姑娘是谁？”那学长眯了眯眼，道：“她啊，是北大医学系二年级的系花啊。”
　　因为我一时忘记了收回指着她的手，她用余光扫见了我，便不满地蹙了蹙眉。我这时才意识到用手指着对方是很不礼貌的，于是讪讪地收回手，朝她露齿笑了一下便匆匆赶去报道。
　　后来她跟我说，那天我朝她笑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这个男孩性格还不错。
　　其实我性格有些恶劣，而且，我比她大。

　　因缘际会，我在北大的小吃一条街上碰见了她。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上头，我冲过去用日语和她交谈，假装自己是个不太懂中文和英文，和朋友走散的游客。也许是我说得太溜，她竟然信了。可是她听不懂。看着她有些焦急的表情我感慨着这姑娘真好骗，一边想着该怎么收场。我示意不远处的狐朋狗友给我打个电话，接到电话后我胡乱吼了两句表示朋友找来了。
　　与她告别后，我狂奔到小吃街的另一头，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开心。

　　（二）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的说法。
　　因为你知道吗，
　　我和你每一次的巧遇，
　　都是我处心积虑的筹谋。
　　姑娘，不要为我所花的时间感到可惜，
　　因为为你，
　　就很值得。

　　我花了一个学期的时间和她成为了好朋友。我会抢来医学系学长的试卷去问她题目，假装自己又选修了一门专业。当医学系的学长说他们系里没有我这号人时，我尴尬地站在她身后挠脖子，却听见她噗哧的笑声。她回过头来仰视我时，上挑的秋瞳中满是初春温柔的阳光。

　　（三）
　　在我拿到第一个学期的奖学金后。不久便是四月。
　　我跟她说：“樱花要开了。你想去看吗？”
　　“想啊。”
　　“那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殿下一起去呢？”
　　“你知道吗，只有骑士的邀请公主才必须接受。”她笑吟吟地扭回头，整理书包。书本合上的刹那，我听见她说：“My dear knight.”
　　看着她的脸，我蓦然想起雪小禅说过的一句话：桃红柳绿，红也是那个红法，绿也是那个绿法，很要命的深情，无可救药了。

　　出发前，她让我教她几句常用的日语。
　　“那，有一句很重要的话你一定要学会。”
　　“恩？是什么？”
　　我们走在河塘边上，风中满是荷的味道。我从书包中抽出笔记本和钢笔，端端正正地写下：“きみがすぎ。”我轻声念了一遍。她说她记住了，我便让她重复一遍。她说：“ki mi ga si qi.”她温柔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勾拉着我的唇角拼命地往上扬。我放缓脚步，任她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小声地重复着那句话。我凝视着她被夕阳染得橙黄的背影，朦胧地，泛着光。我轻声地应着：“我也，喜欢你。”
　　一个宇宙，八大行星，809个岛屿，230个国家和地区，75亿人，可只有这个时刻的这个人，抵得上——千军万马，四海潮生。

　　在日本，我们去吃了一兰拉面，泡了地狱温泉。还去了京都。
　　京都，是一个很美好的城市。
　　两个字咀嚼起来，既有古老的香，又有红叶与樱花的芬。
　　柯南与平次曾走过的那条路上，木枕的铁轨被柔软的樱花瓣覆盖着。
　　铁轨两侧，我们相对而立，我先开口：
　　“富兰克林曾经说过，要和所有人真诚相对，同多数人坦诚以待，和少数人常来常往，但只和一个人，亲密无间。你愿意，成为我亲密无间的那个人吗？”
　　她对着我笑。
　　是睁大了眼，其梢上挑，唇弯成最大弧度的那种笑容。
　　我突然懂了为什么分得清哪些是发自内心的。因为这种笑容是从眼底盈出来的，而嘴唇只不过在配合着摆出最愉悦的神情。
　　我听见她说：
　　“汝乃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若非佳人，岂与相配。”
　　她转身向一棵樱花树下走去。
　　站在树底她仰头望见头顶一片粉霞如云，氤氲如雾。
　　“然，吾本佳人。”
　　霎时间，花如雨下，漫天粉白，旖旎至极。
　　“君可愿与吾，相约乎，相许乎，相守乎？”
　　“三者皆愿，承诺无悔。”

　　回去时，我把她送到宿舍楼下。已是月上中天。
　　我站在楼前，盯着她的背影一级一级拾梯而上。
　　走了几步，她转过身来送了我一个飞吻。
　　然后她把手轻轻放在唇边，再轻轻地吹了一下：
　　“亲爱的，接住啊。”
　　我的眼睛差点湿了。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这千山万里路，终于可以和她喜欢着，然后浩浩荡荡地走下去了。
　　走下去。从天光乍破到暮雪白头。

　　（四）
　　白驹过隙，三年的光阴已从我们的指缝中溜走。
　　我渴求着与她的圆满，可我却不知该如何和她谈起未来，因为现实骨感得让我有些害怕。
　　我不提，她也不问。
　　真是悲哀的默契。

　　有一天下午，她问我是否愿意娶她。
　　我嬉笑着说只要她愿意，我怎么会不肯。
　　她用力地抱了我一下，让我牢牢记住我说过的话。

　　后来，我要去国外了。她也要去。
　　但我们的目的地横跨了一个大西洋。
　　我打探到了她的航班，特地也预订了那一天的机票。
　　在机场见到我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显然，她想一个人偷偷地走。
　　机场上人潮汹涌，显现的没显现的，是多少悲欢哀乐。
　　还是像一对男女朋友一样，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学着她从前的样子勾起一抹笑容。
　　“到了那儿，赶紧去学校报到，别为了摄影走进人少的街道，晚上少出门，国外还是比较乱的。如果朋友实在热情，晚上也要在10点之前回寝室，女孩子家家的，又不会防身术，在外面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我絮絮地说着，不肯停下。听到安检的广播响起，我却又牵住了她的外套。
　　我盯着她的眼，住了嘴，我缓缓地俯下身，慢慢地靠近着她的唇。
　　差一点，就吻到了。
　　她偏开脑袋，向后撤了一步。我手中的衣角就这么滑走，脱离了我的掌控。她的唇角终于再没有了那抹笑容，她对我说：“你要好好的。”
　　她又对我说：
　　“再见。”
　　我看见她泪流满面，我发现有什么模糊了我的眼。
　　我看她走进了安检门，没有回头看我一次。
　　我听见我自己在说：“不要走，好不好。”
　　我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板上。
　　一朵又一朵，小小的水花。
　　从机场的落地窗外，那一架载着她的飞机呼啸起航，飞去了那个与我截然相反的方向。
　　那么的，不留情面。
　　身旁是谁在听□□的歌。
　　“我知道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太多遗憾，所以，你好，再见。”
　　所以，我的姑娘，我的爱人，再见。

　　（五）
　　像赌气似的。
　　我们俩到达了目的地方都没有给对方打电话。
　　而我又像是怀着一种侥幸。
　　她没有说分手，那我们是不是——还是好好的。
　　我在美国耶鲁硕博连读，她在英国剑桥读硕士。
　　我按着从前的频率先读了两年，不上不下，不算垫后但也说不上好。
　　那是第二个学年的暑假。
　　剑桥的同学来美国找我玩。
　　从他们的口中我得知她又有了男朋友。
　　那天晚上，我拉上一寝室的同学去喝酒。
　　我记得我高声地宣布我失恋了，还中英日交杂地说了好久我和她之间的事。
　　我记得有一个哥们儿他说那姑娘其实很喜欢你啊。
　　我骂他扯蛋，塞给他一瓶啤酒逼他陪我一口闷。
　　我喝了好多好多的酒，醉得都出现了幻觉。
　　她是有多不喜欢我啊，连幻觉都扇了我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地疼。
　　周围霎时寂静下来，我听见她无力而哀伤的声音：
　　你还要我吗？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
　　我感觉到左脸上有点疼，还有什么油膏似的东西糊在上面。
　　刚想伸手去摸，我对床的哥们连忙制止我：
　　“老大，消肿的药膏啊，你英俊的脸不要了吗？”
　　消肿？我疑惑地一挑眉。“刷啦”一下，我寝室除我以外五个人规规矩矩地围着我床的左右坐好。
　　“说，昨晚发生了什么，从实招来，撒谎就放老三咬他。”
　　自一个人开口“昨晚嫂子来了”后，那些人倒豆子似地把昨晚的事情重述了一遍。
　　原来，昨晚不是幻觉啊。她真的来了。
　　“你们为什么叫她嫂子，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不是，昨晚我们听了你讲的故事，觉得嫂子是真的喜欢你，而且昨晚我们也问了她那个男朋友的事，嫂子说是误会。”
　　“其实，嫂子人真的挺好的。”
　　“嫂子昨晚对你说，她硕士已经读完了，她要回中国了。后来，她避开了我们，把你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末来我们是不知道嫂子说了什么的，但是他”拍了拍我床顶上的一个家伙“走慢了几步，听见了嫂子问‘你还要我吗？’便放慢了脚步，几步路的距离生生花了十几步的时间，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没有听见老大你的回答。”
　　“也许是我声音太小。”
　　“老大你是真的没有开口，至少在我避开之前。”
　　“如果我女朋友问我这句话，我迟疑了那么久，她估计反手就给我两巴掌了。”
　　“但是过了几分钟后，嫂子走向我们，示意我们去几个人把醉倒在墙边的你扶走，然后又对剩下的几个人说‘等他明天清醒了，请你们记得跟他说，让他早一点来找我，太晚了我可能就等不了了’。”
　　“她回中国了？”
　　那几个哥们点头如捣蒜。
　　我闭上眼，示意他们散了，便又倒在床上。
　　她硕士就读完了？那她得多拼命啊。
　　究竟为什么那么拼命呢？
　　究竟为什么等不了我？
　　究竟我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究竟你爱不爱我？
　　这些，我都需要一个答案。
　　我的姑娘，等我。

　　（六）
　　五年的硕博连读，被我硬生生地压成了三年半。
　　这还是我前面两年不太拼命的结果。
　　博士论文答辩一通过，我便累昏在了一群要为我庆贺的人的中间。
　　后来半年我获得了麦肯锡咨询公司的offer。
　　在半年实习后，我拿着100万的年薪被派回中国工作。
　　后来，当我拿着一张印着to china的机票时，我开始止不住颤抖。我竟然，又哭了。
　　站在F2航站楼的地上，我觉得一切真是恍若隔世。

　　我打开手机，滑到久未点开的名为“她”的联系人一栏。
　　轻轻点下这唯一的号码。
　　“是我。”
　　“嗯。”
　　“我回国了。”
　　“嗯。”
　　“你结婚了吗？”
　　“还没有。”
　　“那你还愿意嫁给我吗？虽然我回来得有点晚。我真的不记得三年前我到底有没有回答你，回答了什么，但我愿意现在再回答一次——无论何时，都是一样的答案——有生之年，我只要你。”
　　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呜咽声，竟然笑了。
　　“记得带上身份证，我在民政局门前等你。”
　　三月，是樟树抽芽的季节，我和她时隔五年的第一次清醒的见面竟然是在民政局门口。
　　我看见她从一片嫩绿中奔跑而来。
　　停在我面前，道一声：“好久不见。”
　　我想起八年前，她在樱花树下对我说的那句：“然，吾本佳人。”蓦地笑了。
　　是啊，好久不见，我最爱的姑娘。

　　一日不见，如三月；一日不见，如三秋。那算一算，我是熬过了多少没有见到你的年年月月才走到今天，所以，姑娘，未来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一秒钟也不行，想都别想。

　　你听过和歌中的一句话吗？石劈涓流，即奔作殊途，而终得同归。
　　所以我们，即使远隔天涯，心灵都会终生相依。何况现在，你就在我的身边。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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