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妾之太子火葬场

作者:浅浅浅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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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伏(一)


      暄气烈浓,万物入伏。

      正午的骄阳曝晒,槐树叶边被烤得炙卷,蝉鸣喧嚣,叫得人愈发情疏意懒。

      树下的汪忱躺卧在竹篾藤椅上摇摆,一身白袍,满袖盈风。

      偶有碎叶落在他的肩头,骨节分明的修指轻拂,似仲夏晚间的压城月色,爽朗清举,半阖着眼昏昏欲睡,耳朵却不得闲。

      身旁的杨静影苦苦央求:“先生且再多留我半日,母亲下晌又安排了看亲。”

      七月十五中元,百鬼出没,纸衣蜡烛,河灯祈福,人人都当鬼日对待,教馆也因此提前半日散了学,可她的母亲实乃独异于人,逢节便设相亲,平日倒也罢了,连这样一个撞鬼的节日都没放过,真可谓是看个鬼。

      杨静影捉裙蹲下,举棕边蒲扇献殷勤:“是不是还不够凉快?学生再用点力,保管今日将先生伺候的服服帖帖。”

      日头偏倚,落在她的娇容上,翠眉粉靥,云鬓轻绾。

      汪忱稍掀眼皮,见她的额间沁出了层薄汗,将蒲扇自然接过:“我可不是你那两个哥哥,溜须拍马于我无用。”

      京畿城中何人不知杨府的两位兄长将自家小妹宠上天的事?

      杨家是皇商,名下有家门铺称为四友堂,是专供皇宫里文房四宝的,属杨家兄弟雕磨出来的砚台犹为最,不仅雕工一绝,连磨出来的墨香都与其他家迥然,似淡且雅,闻之心神舒怡,被当今圣上称为“天下第一砚”。

      一方砚更是卖得价值万金,可却在杨静影十岁的生辰时,得内廷司首肯后,杨府给城中百姓每家赠了端砚,以祝良辰顺颂,如此惜妹之情,可见一斑。

      汪忱摇着蒲扇,慢哉慢哉:“你怎么不找杨言景和杨言盏帮忙?”

      杨言景和杨言盏正是杨家兄弟的名讳。

      “他们一月前去端州进石了。”

      杨静影撇撇嘴,肺腑郁气,“母亲就是趁大哥、二哥不在,赶紧让我多相看几家,恨不得今日看完,明日就将我出嫁,好像晚一步,对方就会后悔。”

      玉蝉汹涌哭嘶,树娑晃悠,汪忱搁扇觑她,笑道:“就你这淘样,令堂有此担忧也是人之常情。”

      八岁见他的第一句话是,“你就是那个狗先生么?”
      十岁在缸中捞冰,不慎缸底倒置,险至冻死;
      十二岁在屋门上放了墨砚,他推门而进被洒了一身墨;
      今年已十六,还领着同砚在灶房烤红薯差点燎了教馆......

      他和她相差七岁,初见她时,自己也只是个刚中举的半大小伙,没遇到过这么淘气的孩子,总是提心吊胆,生怕她有一日将自己作没了,现如今已能好些,三魂七魄能归位,但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回去罢,你母亲选得必是人中龙凤,早日嫁出去,为师也好省去心中大事。”

      “哪有龙?分明都是些虫。”杨静影恼得跺脚,“先生就是想摆脱我,这七年的师生恩情对先生来说只是麻烦一桩。”

      汪忱转脸,见她腮帮鼓起,明显对他所言不满,她的眼睛犹为好看,不是通俗的杏眼,更像是荔枝,水润透亮,一恼似有水汪汪的汁水要从里溢出来,熠熠生辉。

      他的嘴角不禁莞尔,“那你倒是说说看何为龙,何为虫?”

      “得像我大哥那般沉稳,比及二哥那般知趣,”杨静影踱步沉吟,旋即转头看汪忱,狡黠一笑,“还要有先生这般博学俊俏,就是龙了。”

      两泓清涟眼波晃着闪着,裙摆翩跹,像开春时的彩蝶忽高忽低地起舞,是骄阳都比不过的光烈炫目。

      汪忱阖上了眼,举扇低笑了两声,随尔低斥:“都敢编排为师了?女子需得清静自守,无好戏笑,行己有耻,择辞而说。瞧瞧你语言纵恣,焉不可赏!去屋里将《内则》抄写三十遍再散学。”

      杨静影一愣,余光却瞥见府上的何管家垂首站在花拱门处,倏尔明白这是要留她了。恭敬作揖:“先生说得是,学生知错。定认真抄写,谨遵训示。”

      言讫就乖巧进屋,扼袖握笔间,听到何管家为难发问于先生,可否将处罚留至明日,青雀桥东王纺织府的公子已等着了。

      杨静影悬腕走笔势,但耳朵却灵,听到先生斩钉截铁说不可,她低头一乐,又听其搬出“不学礼,何以立,何以成家”等言论,一筐一筐往外输出,辨得何管家哑口无言,她忍不住笑得打颤。

      等到耳边的声嚣散去,她搁笔抬首,先生早已懒躺回椅上,眼皮耷拉,一盏茶后,蒲扇掉落于细缦方砖之上,他已然浓睡酣眠。

      杨静影唇角微勾,心思一动,顽心遂起,蹑手蹑脚猫腰,悄声阖拢了屋门,打开笔帘,扼袖压腕,顺着光影,触法轻柔,笔墨缓缓透进冷白肌理,连其身上携着的水墨香也一同渗进汪忱的四肢百骸。

      他稍稍屏息,随她胡闹。

      日影之下,夏风软拂,她的青衫裙裾蹭着他垂落在一侧的手背,丝丝绕绕,从小她就爱趁他熟睡捣乱,但近来几次,许是天气越发热了,每每她俯身时,他总不可避免地心神俱燥。

      “咦......先生的耳根怎么红了?”

      杨静影盯了会汪忱的耳垂,见有愈发红起趋势,思及起身,那抹淡香也随之飘远。

      汪忱摸了摸发烫的耳廓,正要睁眼坐起,却听脚步声叠叠靠近,他又迅速躺回,倏尔感到一片阴影落在他的脸上,凉意涔涔。

      “草帽挡着,先生就晒不到了。”

      汪忱的羽睫轻动,原来她以为他耳朵泛红是被日光晒透了。

      他缓缓睁开眼,透过帽上的麦秆罅隙,见那抹扰人心弦的衣摆滑出花拱门,可没急着走,趴墙痴笑喊了声“汪”,调皮精怪,随后一搦纤腰似滑鱼,溜进喧阗锦绣人间。

      院中的生机随她的离去也没入黯淡,汪忱拿开了草帽,挺身走至四耳缸边,垂首瞧着水波漾漾的犬脸,不禁失笑。

      她这回倒是画得对,汪忱摩挲下颌端详,在缸侧思忖良久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何时生的……狗心思。

      -

      天慵暝,玉稍斜,永定河画舫游船,花绾街鼓乐祈百鬼尽退,河灯玉壶光转,繁光远缀天。

      京畿城的中元有个不成文的传统习俗——去茶楼听鬼话本。

      其余店铺均闭门谢客,唯剩茶馆讲书,几家大茶馆早已请了名讲,稠人广座,没了空位,连站脚的地都没一处,杨静影只得往不知名的小茶楼辗转,游走半日,方得见长街巷尾一家冷清茶铺。

      台下零散坐着几个人,已是东倒西斜,斜横在椅。

      杨静影腹诽,看来这评书讲得不怎么样,不然也不至于将人听困。

      她正欲往巷外走,却听一道极低且沉的声色向她袭来,似黑夜中倏尔迸涌的烟花,直往心上砸去:“今日讲到这儿,初一见。”

      杨静影身形陡然僵住,脚步停顿。

      那句“初一见”宛若就在她的耳畔轻呵,缱绻着男性沉声,似敲金戛玉,又仿如荷叶上残雨滚珠,在这昏晕的夜晚,卸了她的满身烟火,惹她面红耳赤。

      她的心不自控地往下溺堕,胸腔震颤。

      何为龙何为虫,眼下已是全然不重要,所有的标格因这道声色有了具象。怎么会有这样的声嗓,恰恰击在了她的心尖,她甚至.....甚至在当下就想让此人在她耳边唤阿影。

      还好无人发觉她的羞臊,无人可知她的独独心慌。

      杨静影回身,台上的说书人已转背进了侧门,花灯笼罩,那抹鸦青衣袂旋即掩进半阖门缝里,似一簇诡秘莫测的有声水墨,勒拽了她的魂。

      真真是......撞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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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暑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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