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CEMBER

　　他从晕迷中醒过来，隐约觉得他不属于这里。

　　这个城市已经进入了冬天。在人工气候控制下的天气没有冷也有点凉。路边的树脱掉了叶子，棕灰一片，萧萧瑟瑟，夜晚的照明散着冷光。
　　但这毕竟不是他的城市，这里的空气让他感到胸闷，心里有种冲动催促他向着一个方向前进，直到冲破这个人造怪物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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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深夜，穆徇走在回家的路上。从市内的拉蒙特总部出发，向着出城的方向往郊外的家溜达。乘车到了十个街区开外，他决定余下的路用脚丈量。
　　然而脚下的土地不是真实的。尽管穿越茫茫宇宙来到了这个最适合支持生命的星球——柯伊，这里有着刺激性气体的大气，气候，和重力都不允许人类的生存。定居的人类只能将飞船落地改造成封闭的城市，圈出一片虚拟的地球。在这人类伊甸的周围是星球独有的平原带，夹在赤道神秘而危险的森林和高纬度大面积的冻土之间。

　　四年前他是拉蒙特的一员，在这个特别成立的武装组织中保卫这片生存之地的安全，对抗以霍凯森为首的流放者后代们。这些林海的野蛮人的祖先是被大批放逐到宇宙中的待罪之人，经历了无尽的漂流后来到了这颗星球。少数幸存的后代历经漫长的进化，成为适应外界恶劣环境的新人种。他们大多只在低纬度的森林中活动，却对着刚刚在平原上建立城市的地球来客所要实行的气候调控计划有着强烈的敌意，冲突不断。
　　自从四年前林海之人的主力被拉蒙特在城市中诱杀，来自林海的反抗力量便溃不成军，最终销声匿迹。于是休战了，按着穆徇的说法就是和平年代，他这个军队系统的便失了业，只能回家吃自己。如今拉蒙特还剩个空壳子，少数的老成员得以留下来执行基本的防卫工作。今天穆徇这个无聊的失业人士被同样无聊的老战友叫到市区，几人在酒吧闹腾一番这才散伙回家。

　　踩着照明下的人行道，因为工作的原因，穆徇清楚这城市的每一个细节。只是这是一座没有未来的城市，他想。如果不能在这个星球上扎根，这个完全需要人工维持的生存空间与在宇宙中漂流没什么两样。
　　就这样想着，离家越来越近。

　　突然，穆徇抬头发现前方有个模糊的人影靠在路边的栅栏上，看起来不像他任何一个邻居。会是什么人？这一片大多是住宅，出入都有交通工具，平时基本见不到人走在路上。
　　带着疑惑，穆徇接近了那个人影。
　　那似乎是个年轻的男子，灯光下身影显得那么脆弱，好像因为体力透支而不得不倚靠在路边，投下一团黑色的影子。在接近零度的寒风中他只穿了一点单薄的衣物，甚至不能遮全胳膊和大腿。穆徇注意到尽管虚弱，这个男子的身体本应健壮有力。
　　“嗨，你没事吧？”穆徇边走近边大声问道，但显然这个人不是没事。

　　隔了一两秒，那人才闻声反应过来，缓缓的转过头，这时穆徇已经到了他面前。那人微仰着头看着赶来的陌生人，似乎张了嘴，却没有说话。或者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从市内的步行已经耗费他本来不多的体力，而没有恢复完全的身体此刻正叫嚣着休息。只是他有种强烈的感觉此地不可久留，已经是极力保持着清醒。他本想找到至少找到一个藏身之地，而不是暴露在这让人无所遁形的灯光下，只是他再也没有力量移动四肢。
　　看着这个男子向他投来的迷离眼神，穆徇意识到此人可能意识不清醒。穆徇放弃了过多的疑问，想着无论怎样他需要一些医疗帮助。
　　“要我送你去医院吗？”穆徇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
　　而他听到这句话蓦然清醒，锐利的眼神刺得毫无防备的穆徇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得他沙哑的嗓音：“不……”
　　半晌，穆徇反应过来：“你的家在这里吗？我送你回去？”
　　男子闭上眼睛，缓缓的摇了摇头。如果可以，他不想与任何人多接触，本能的抵触。

　　“嗯……我就住在这附近，可能能帮上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穆徇意识在此人的自我保护，便放轻声音，试图打入此人树立的防线。
　　我……叫什么来着？地上的人努力想着，一阵头晕。
　　“……Mirt。”
　　尽管声音很模糊，穆徇还是听清了。他立刻开始搜索这个城市里面叫这个名字的人。名字发音差不多的有两个，却不确定会是这个人。
　　医院也不去，家也不知道在哪里，又是一副什么都不肯说的样子。看这人的样子疲惫但是衣服干净整齐，不像是个贫困落魄的流浪汉，反而像是个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离家出走？穆徇抿着嘴蹲在路边，正纠结，想着放一个大活人在街上也不好，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想着想着，突然变了脸色。

　　只见他迅速的伸手去托路边的男人试图让他站起来，说道：“你能走吗？这里有危险，快点！”
　　那个似乎叫Mirt的人把重量搭在他的身上，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他感到了穆徇的严肃与焦急，尽管疑惑，还是努力的支撑自己。
　　穆徇架着他，本身力气不大，身上的人也不轻，有些吃力。两人踉踉跄跄的向旁边两个房子中间的空隙走去，将身形埋在阴影里。
　　穆徇轻轻蹲下来让Mirt重新坐下，同时用手势示意他不要动不要出声。
　　静默了大概两分钟，外面刚才的路上传来了一阵快速扇动翅膀的声音。
　　紧接着，一群似大型昆虫又似小鸟的生物沿路迅速的飞过他们两人刚才所处的位置，大概有四五只。这是科伊的生物，同时也是那些流放者的后代们的侦察利器。穆徇刚刚在街上察觉到他们出现在数街区外，并径直冲着这个方向而来，便拉着路边的人躲开。虽然不知道它们的目的是什么，但是被他们看到也就是被敌方看到，无论怎样都是不该。
　　穆徇靠着背后冰冷的墙壁全身紧张，下意识的紧紧握着旁边人的手，集中精力跟踪那些生物的去向。直到又过了几分钟，得知它们飞离了这片区域并一时间不打算回来，他才松了口气。
　　危机过后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人，又惊觉手中另一个人的触感，顿时大窘，连忙放开。
　　“好了安全了。”穆徇立刻出声来掩饰自己的慌张。只是低头一看，那人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中。

　　外面的街道上，穆徇的蓝色私家车已经稳稳的停在路边。刚送走那些飞虫，他就让车子从家里开过来，决定先把这倒霉的人运回家里去。扔回路边太不厚道，可他又很可疑的说了不去医院。不管他是病了饿了累了无家可归了被追杀了还是以上全选，回家总可以做个检查进行初步处理。
　　唉。我可真是个好人啊，这可是个麻烦差事。一边指挥着车里带来的机器人帮助自己将昏迷的人抬上车，穆徇想。
　　钻进车里时，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午夜，今天是十二月一日。
　　林海人的踪迹又出现在这个城市里，而他已经离开拉蒙特四年，此刻正坐在车里，车后座上躺着一个失去意识的陌生男人。
　　搞毛，看来这个月会很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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