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有病

　　许寻今年该高二了，暑假却从魔都搬回了河南老家。老家所在的城市是一个普通的四五线城市，许寻一般只有过年寒暑假的时候回来过，但他们这次搬家主要是为了他爷爷。
　　这一年刚入春，他爷爷忽然犯了心脏病，被隔壁家来串门的郑奶奶及时发现，赶紧送了医院才抢救过来，静养了一个月就出院了，虽然之后要随身备着药，但也没太大的毛病。但许寻的爸爸许轩却意识到老人家身边还是需要人，他常年在外，没有尽到陪伴父母的责任，于是和许寻还有许寻的妈妈商量了一下就搬回来了老家。
　　可惜老人家不愿意住楼房，还是喜欢自己的小院子，许轩便买了个离老人家院子近的房子住了下来。
　　暑假里，许寻学籍被转到了市高中，这是市里最好的一个学校，许寻成绩不错，自然被转入了理科重点班。
　　到了开学前几天，许寻才突然得知，他这一届高一那一年没军训，高二要补回来，许寻正好撞上了。
　　许寻体质不差，但是他爱干净，最烦夏天的汗臭味和黏在身上的衣服，再说了，哪个学生不讨厌无限站军姿练跑步的军训呢？
　　但是没缺胳膊断腿，军训还是要参加，而且他性格慢热，还可以趁军训多认识点同学，早点融入班级。

　　开学第一天，学校门口车水马龙，堵的水泄不通，许多住校生大包小包往学校搬，许寻一身轻松下了车，许轩也跟着下来了。
　　“你爸以前也在这儿上学，老家的人最热情，你会喜欢这里的。”
　　“爸，我知道，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就行。”许寻看着人那么多，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
　　许轩一看都快到大门口了，便道：“我送你到门口，人可真多！”许轩一边感叹，一边带着许寻往前挤。
　　到了大门口，有保安疏通，地方就宽敞多了，许轩拍了拍许寻的肩膀，笑道：“中午放学我来接你，你妈说给你好好庆祝一下，你爷爷也来。”
　　许寻点了点头，他其实没有啥感觉，他一向对待事物都比较从容淡定，转个学嘛，慢慢习惯就好。
　　许轩对他儿子也挺放心的，也没什么要交代的，正准备转身走人，忽然在右边人群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许轩心里一咯噔，一时竟不知道该转头就走还是要淡定一点，毕竟都这么多年了。
　　就在他犹疑的这两三秒里，那男人正好转身，和许轩的目光撞在了一起，那男人似乎也没反应过来，倒是他身边那个男孩看了过来，对他说了句什么。
　　应该是他儿子吧，也都这么大了。

　　许轩扯出一个笑容，向那男人走去，并示意许寻也跟上。
　　那男人也随即露出笑容。
　　“你怎么在这？”那男人问道。
　　“送我儿子开学，他转学到老家了。”许轩心里漫出一些苦涩，脸上却尽力保持风度和笑容，“许轩，这是你李叔叔，我的老同学。”
　　“李叔叔好”，许轩乖乖叫了一声，忽然发现旁边那个男孩在冲自己笑，自己也笑着回应了一下。
　　“许叔叔好，我叫李一舟。”那男孩穿着深蓝色的短袖校服，一直带着笑，阳光灿烂的，带着青春特有的朝气。
　　李飞扬依然看着许轩，笑着问道：“你儿子今年高几呀？”
　　“高二。”
　　“高二啊”，李飞扬搭上李一舟的肩膀，“一舟也高二，以后可以让他帮衬一下，有什么事，就找一舟。”
　　“行，包在我身上！”李一舟又盯着许寻直笑，许寻没和他对视，总感觉有点尴尬。
　　“行，许寻，你和一舟一起先进去吧。”
　　“李叔叔再见。”“许叔叔再见。”

　　两人一起往大门口走，刚走了几步，李一舟便直接揽住许寻的肩膀，笑道：“缘分啊，你爸我爸是同学，咱俩也是，哈哈，你是哪个班的，我先送你去。”
　　那只手许寻想躲没躲过。这人怎么这么自来熟，许寻心里嘀咕了一下，便道：“我五班的，不用你送，我知道地方，谢谢。”
　　话说一半，李一舟忽然拍了拍他肩膀，喊道：“五班的！我也五班的！诶呀你说巧不巧！可真是缘分！以后舟哥罩着你，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啊？”许寻愣了一下，被人揽着肩膀进了校门，心里还在纳闷，怎么会这么巧？
　　……

　　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李飞扬问道：“怎么突然回来了？”
　　“哦，我爸生了场病，我不放心，所以搬回老家了。”
　　“嗯，也是，回来也挺好的，能多些时间陪老人。”
　　“是啊……”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也不知该该说什么了。
　　许轩抿了抿唇，才道：“我还有事，先走了。”许轩也没等李飞扬反应，转身就走。
　　李飞扬本不知如何开口，但下次见面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所以他有点慌，“许轩！对不起！以前……实在是……”
　　见他说不下去，许轩心里也一阵酸涩，他背对着李飞扬扯出一个苦笑，却又故作轻松道：“害，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以前的事还提什么。”
　　李飞扬无力地叹道：“也是。”
　　许轩忙摆了摆手，道：“走了”。

　　直到坐到车里，许轩才仿佛松了一口气，其实都这么多年了，他自己早就放下了，他刻意回避那段时光，时间太久，久到他都忘记了，只是他没想到他们还会再见面，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感觉是什么，很复杂，好像还在梦里一样，让人觉得迷茫空洞又莫名地难过。
　　时间真奇妙，好像什么都带走了，却又总故意留下一些琐碎的沙尘，带不走，挥不去，刻意回避时也没什那么难受，可一旦再注意起来，就又让人心烦意乱。
　　许轩忙开车走了，他心里实在堵得慌。
　　……

　　一路上，李一舟都十分热情，嘴里滔滔不绝，两人一路拐到右边第一个教学楼里，二楼第一个就是五班。
　　班里零零散散坐了一半的同学，刚一进班，就听见一群男生冲着两人欢呼，其他女生也都盯着两人。
　　“一舟哥，哪带来的小鲜肉？”
　　其中一个梳着丸子头、带着圆框眼睛的女生直接凑了过来：“我去，一舟哥，这男生好帅，你们站一起好般配！好养眼！”
　　般配？养眼？许寻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吴丸子！你又瞎磕什么呀？！这是咱班的转校生，许寻，我们两人的爸都认识，这样说，我们算不算世家？”
　　李一舟冲许寻得意挑眉，许寻心里却只想赶紧坐下来，他不想被那些人用一种打量的目光盯着，特别没意思。
　　他刚想开口问我坐哪，背后却忽然猛地冲来一股压力，许寻和李一舟都踉跄了一下，许寻差点承受不住，幸好李一舟紧紧揽住了他的左肩，他才没摔倒。随后两人脑袋中间挤进一个脑袋，一个男生把手搭到两人肩上，把身子往两人身上一靠，“舟哥！诶！这帅哥是谁？长的真……干净大气！”
　　那男生冲许寻竖起了个大拇指，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许寻转，许寻心里“啧”了一声，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李一舟直起身子，直接甩开那男生，骂道：“靠！宋奇！你泰山压顶啊！”
　　那男生却笑嘻嘻挑逗道：“小弱鸡，该锻炼锻炼了！”说完转身就跑。
　　“靠！又犯贱了！”李一舟直接把书包扔到许寻怀里，风一样追了出去。
　　“……”许寻着实被这场面惊了几秒，李一舟刚刚还说罩着他，又一下子不见人影了。

　　许寻只好转身看向班里的人，一张张陌生的眼睛盯着他，他有点茫然，不知道该问谁座位的问题。
　　这时，一个绑着马尾辫的女生从第一排走了过来，“同学，你好，我是咱班的班长，我叫王雪。咱班的空位都在后面了，先去后面坐吧，开学了，老师还会调座位的。”
　　“好，谢谢”，许寻松了一口气，便领着李一舟的书包在最后一排找个空位坐下了。
　　过了一会，人差不多都来齐了，闹哄哄的一片，偶尔有几个人往后面接水时才发现许寻，但大部分都没注意到许寻，所有人都在狂补作业，卷子真的到处飞、到处传，许寻却是其中一个最空闲淡定的。
　　李一舟也坐在最后一排，和许寻中间隔了一个男生，他空闲间瞄了一眼许寻，把一沓语文卷子和答案扔了过来，“许寻，你反正也没作业，帮我抄抄吧，记得错几道，用红笔画画。我靠，要写不完了！”
　　许寻实在无聊，便接了过来，也开始奋笔疾书，听着大家一边嚷嚷一边抄作业，倒真有点融入氛围的感觉了。

　　上课铃一打，班里还没安静下来，直到一个穿着正派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走了进来，那男人穿着衬衫运动裤，看着有点老成。那人手一拍黑板，喊道：“安静了！”
　　班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不过几乎没人抬头看他，大家还在奋笔疾书中。
　　许寻抬头看向那人，那人板着脸，带着老式手表的手又拍了一下桌子，喊道：“补什么呢一个个，又是回家没写完来学校补！都给我停下！”
　　这下是所有人都抬头了，许寻旁边那个男生叫马伟杰，是个个子贼高的男生，看着精瘦，笑起来有点像二愣子。
　　他很热情，侧身对许寻解释道：“我们老班，曲江贤，大家都叫他老曲，别看他像个老干部，看着严肃唧唧的，其实最好说话，根本没啥权威！”
　　许寻心里还有点怀疑，盯着曲江贤打量时，台上那人扫视一圈后，忽然和许寻来了个目光对视，然后脸上的严肃融化成了一个笑容，一边对许寻摆手一边道：“来来来，新同学！”
　　许寻身体一紧，忙起身走了过去，曲江贤拍了拍许寻的肩膀，带着柔和的笑容：“自我介绍一下吧。”
　　许寻面向班里，尽量放大声音道：“大家好，我叫许寻，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
　　许寻胸口有点闷，看着班里这么多脑袋，觉得这班里着实有点拥挤，他以前的班里差不多三十多个人，教室也大，宽敞明亮，这里却只有两个过道，差不多只能一个半人过，倒是后门那里有一片比较宽敞的空地。

　　许寻正打量呢，曲江贤却疑道：“没了？”
　　许寻一愣，“没有了”，他以前开学都是这么自我介绍的。
　　接着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下面像炸开了锅，忽然哄笑一片。
　　许寻一下子脸红了，他说错什么了？可他反复思索，也没觉哪里出了问题。
　　曲江贤跟着笑了一下，便马上咳了几声，喊道：“安静啊安静！”
　　曲江贤看着许寻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说不上的笑意，“你这孩子多说几句嘛，比分说你喜欢什么？性格什么的。”
　　许寻“哦”了一声，又道：“我性格比较慢热，嗯，喜欢的，我没什么也别喜欢的，弹钢琴算吗？”
　　底下又有窸窸窣窣的笑声，许寻只能当听不见，但耳朵根又红了红，他本来就慢热，脸皮薄，当着这么多陌生人的面被笑了几次，的确有点无措。
　　许寻垂眸时，就听见安静的人群里冒出一个熟悉的声音，“算，怎么不算，弹钢琴可是好才艺！鼓掌！”
　　话音一落，全班齐刷刷地鼓起掌，许寻吓得抬眸，就看见李一舟坐在最后一排对他笑，笑得没心没肺的，但许寻的心里忽然安稳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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