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东米花二丁目42番7号

　　我被抛弃了。
　　当爸爸第五天仍然没有回到家里时，迟钝的神经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
　　家里的柜子抽屉早早就被我一个个地全部拉开，台风过境似的胡乱翻找过好几轮。一袋还剩四片的土司，两碗海鲜口味的日清杯面，三包可以用热水泡开的速食米饭，拢共七个不记得买回来放了多久的苹果和柑橘，半袋已经软掉的盐味薯片，和六罐橙黄色外壳的啤酒，这些就是我五天以来的全部食物。
　　事实上在第三天的时候我就曾考虑过是否要做个坏孩子，偷偷拿着爸爸的钱去买能堆满购物篮的零食回来。可搜遍爸爸的房间，也只从他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找出了几枚硬币。500元一枚，100元两枚，10元三枚，可怜巴巴的730元在便利店里也只够买两三份便当而已——还得是夜间的临期打折品。
　　虽说我所居住的米花市也是东京大都市中格外繁华热闹的市区，但东米花二丁目这个更具体些的地址一报出来，想想附近只有些公园寺庙神社和大仓库之类的设施，就会立刻明白其实也不过是个偏僻地方。最近的便利店要穿过小路的三个信号灯到中央通路那拐弯，再走大约八栋建筑，才能在米花综合医院旁边找到。
　　我的胆子算不上多大，要我九点之后来回小路只为了那三份便当是绝对不可能的。路上周边公园里那些无人维修的老旧路灯和不透光的阴森后山一直是我的噩梦——从帝丹小学回家必须要经过这条路，而爸爸总是因为工作让我呆在学校旁的关东煮店里等到晚上八点半，才好来接我回家。
　　被自己脑海里回忆起的画面吓得有些哆嗦，我甩甩脑袋，揉着小臂让皮肤上冒起的小疙瘩们快点消失。
　　现在还是下午，或许我该趁着太阳未下山前带着这些钱跑趟便利店，顺便再绕路去问问关东煮店的猫脸爷爷知不知道爸爸的去向。
　　边想着，我从自己凌乱的书桌上拿出那袋第一天剩下的面包边。
　　面包边并不讨我喜欢，初次咀嚼时那种几乎要夺走口中全部水分的干涩滋味让我把它排在了仅次于蔬菜和啤酒之下的第三位讨厌的食物。但在不剩其他任何食物能够充当午餐的现在，我只能够选择将它从我房间的垃圾桶里捡出来。
　　谢天谢地，我当初没有遵守垃圾分类的要求，偷懒地直接整包扔进废纸篓里，不然今天我可能只得饿着肚子出门跑便利店了。
　　我要开动了。
　　双手合十，心中默念结束。我近乎虔诚地解开包装袋上牢牢缠绕的金色细条，然后取出其中当初没撕好半截边。张开嘴，正要咬下时，房间的窗户那边传来了某种敲击的声响。
　　是我的朋友来了。
　　拎起那袋面包边，双膝跪在卷成一团的棉被上爬到床头位置，我将窗户上的扣锁打开，推开一道足够将拳头伸出去大小的缝来。
　　“小黑。”
　　我轻声呼唤着它。
　　一颗被短羽覆盖着的毛绒绒脑袋通过窗缝凑了进来。黝黑得发亮的乌鸦一蹦一跳格外活泼，今天给它开的缝隙似乎是窄了点，有些拥挤，不太好通过，但这显然难不倒聪明过分的小黑。只见它抖抖身子收拢自己的翅膀，先从自己那蓬松的胸脯开始往里边进，边蹭边使劲，轻巧就将窗户推得更开整只鸟进入了房间里。
　　扇着翅膀跳到我怀里边，它熟练地左踩踩右拍拍找到了个适合休息的好地方。
　　小黑是在爸爸离家出走前一个星期出现在这附近的小乌鸦。初见时它就像刚才那样缩在我房间外延生出去的窗台上小憩，那会儿正因为刚办理完休学而闲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我也同样为它打开了窗户，邀请它进来我的房间里坐坐。
　　以一只乌鸦来说，小黑真的是没有半分警惕性。它仿佛理所当然似的舞了舞翅膀要求我将它抱进房间，脖颈间挂着不知从哪捡来的金色吊坠，像个等待伺候的小少爷。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从那张黑乎乎的乌鸦面孔上看出这种意思来的，但姑且还是依照猜测的那样做了。
　　等相处了两三天后，我才发觉小黑的左腿有点伤，好在并不严重，近期天天准时准点窝到我床上的被子团里静养，昨天下午已经恢复得完全看不出了。
　　我左手环着它，右手将面包包装袋放在腿边，也不在乎碎屑落在床单上，就那么自己一条面包边小黑一条地重复动作喂着，直到整袋都进了我们俩的肚子里。
　　正如记忆中那样，散发着迷惑人的麦芽香气，却没有半点甜味亦或奶味，还涩得难咽。
　　我不免地做出吐舌头的动作向乌鸦抱怨。
　　结束午餐时间，小黑梳理了会儿它的羽毛，像个检查仪表着装预备赴约的成熟大人那样。舒展翅膀，它携着一缕来自外面秋日暖阳的风流，从敞开的门口飞离我的房间，掠过客厅走廊，用坠子和链条的晃动，用扇动翅膀时羽毛与空气摩擦的微弱声响指引着我去向玄关。
　　这一幕我已经很熟悉了。自从我们成为朋友，彼此怀抱信任后，它开始在每次来访时都精心准备各式各样的礼物放置于我家门口。
　　第一天带来的是一束簇拥盛开的紫色小花，是附近的森林公园里常见的品种。放学路上我总会蹲在路边用很多时间去观察它们花瓣的形状数量或是叶脉的纹路。只可惜小黑带来的它们已被不知道什么人踩得稀烂，深色的花液染在水泥台阶上。一头翘起，中间是深紫的折痕，另一侧软趴趴搭在地面上的花瓣，紧紧贴着地面难以撕下的叶片，零落在旁的花萼，从这些之中，隐约能够瞧见记忆中它们在风中摇曳的画面。
　　第二天是月见川河堤的石子，在阳光下浑身透着荧蓝，被水流打磨过后圆润而光滑的表面，整体大致呈椭圆状，可以正正好好握在手心里，那冰冰凉凉的感受几乎和一捧清水别无二致。在卵石较为平整的那面蛀着个小窟窿，拿手电筒向里边照去就能发现类似蜗牛鼠妇的小虫子尸体，干瘪着，倒出来一碰就碎成了粉。显然这颗漂亮卵石还在河川边流浪的时期也颇受欢迎。
　　第三天是少了半边翅膀的白文鸟，红色的痕迹溅在羽毛上，合着红鸟喙，仿佛块因为相貌而在关店打折后也没能够卖出去的，点缀着草莓的奶油蛋糕。或许是被42番2号那家人丢出来的小可怜，他们家里除了文鸟还养着只肥得不成样的橘猫——猫总是会搞砸一切。
　　昨天是只剩半截身子的赤链蛇，因为前几年暑假我总往后山跑的缘故，爸爸尤其认真地告诉我过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这些温顺无害的品种还是可以轻易辨认出的。这条，大约便是小黑的战利品之一。
　　而这次，小黑立在玄关左侧的鞋柜上，歪歪脑袋催促着我快些将那道大门打开。我也顺着它的意，心底由衷期待着今天的礼物，放下自门锁上方延伸挂在门框上的防盗链，解开门锁，将门把下压转动。
　　湛蓝天空下的是一片晃眼的赤红色，有某个体型庞大的东西倒在红色的正中央，呼吸微弱地颤抖着。
　　我眯起眼。
　　……那是一个人类。
　　我指的是，他有着和我相似的脑袋。
　　没错，他的脖子上不是植物、昆虫、金鱼、机械、又或是其他更稀奇古怪的东西，那里只长着一颗属于人类的头。
　　“他是我的礼物？小黑是从哪里找来他的？我从来没有在这附近见过这样的脑袋，他这样特殊，倘若是在我休学前居住在这片东米花的邻居，我一定会印象深刻的！”几乎是小跑着凑到他的身边，忽略那股冲鼻的腥气，我耐不住性子伸出食指戳了戳这颗脑袋。
　　那处皮肤顺着手指的力道微微凹陷下去，我看到自指尖与脸颊的交点绽放开温暖而柔软的嫩黄。
　　“他倒在这儿会被人偷走的，或许我应该将他带进屋子里边？”
　　然后和那只缺少翅膀的白色文鸟一块摆在我房间的地毯上展示起来。
　　然而不会有人回答。确认我收下礼物后，小黑便震震翅膀飞得远远的了，和平时一样，它是只自由的小乌鸦。
　　就像绘本里的砍柴老伯那样，我试图将他翻个身背到背上，或是拉住他的手臂拖动，可他实在是太重了。尽管我再怎么使劲，他仍然纹丝不动停在原地，比将棉被从我的房间，沿着楼梯搬到二楼阳台晒太阳还要困难。直到天色渐暗太阳下山，害得他全身都蹭上红色，我也没能够将他折腾回家里。
　　最后的最后，无可奈何的，抱来了爸爸床上的棉被，我让他倚靠在门边的外墙，用被子将这份礼物一处不露地完整裹起来。
　　希望不要有人注意到。
　　如此祈祷着，因为处理礼物而错失了去便利店的时间，我满是遗憾地望向铁门外边的街道，揉揉肚子，勉强安慰着自己只要忍一忍睡着，明天早上起来再跑去买便当也就可以了。
　　检查完今天的信箱里没有多出前几天那些画着奇怪表格的信纸，重新锁好大门，再次回到自己房间将窗户也牢牢合上，我便躺上床闭起了眼。
　　不知道意识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只记得在陷入望不见底的漆黑前，瞥见了爸爸的身影。他那青筋暴起的粗脖子上，总是不断争吵啃咬的那两条赤蝶尾在缸中融化，鳞片脱落于水，鱼鳍膨胀成手掌大小，鱼眼不知所踪，鳃部溢出缠满红丝线的泡泡，仿佛下一秒就会涨破般的剧烈地撑起又收缩，听着心跳声的频率同步搏动着。
　　月白混着朱砂，从盛满肉泥与黏液的玻璃缸之中探出了灰烬般的暗黄。
　　那颜色让我想起搬家时纸箱上封着的宽胶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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