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使命

　　“你好。”怀特医生说。
　　“您好。”亚尔林神情倦怠的回复。他往后靠了靠，整个人都陷在椅子里。
　　怀特医生观察着，在白纸上随便画了几条线。
　　这里勉强算是个心理医生诊所。
　　他租下了一栋带院子的二层建筑，作为接待病人的地方。他还有一位秘书，负责放病人进来和带病人出去。
　　这一作用其实很重大。
　　在心理疾病尚未引起普遍重视以前，来看病的人多少是具有典型意义的——在黑礁城就意味着，他们基本都是间歇性会随心所欲当街砍人的狠人。
　　所以他的秘书是一位转行的佣兵。在她漂亮的连衣裙下面，是一双能扭断所有人脑袋的大腿。
　　“咳，或许你需要一杯咖啡？”
　　怀特医生集中注意力。
　　这位名为亚尔林.弗劳尔的病人是与众不同的。
　　“不了，我不喜欢咖啡。”亚尔林盯着怀特医生桌子上的摆件。
　　那是个精致的兔子工艺品，颜色饱满亮丽。
　　“好。那么你最近睡的怎么样？”
　　怀特医生知道亚尔林走神到摆件上了。但他没有提起。
　　亚尔林并非那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会被笼络的人。与心理医生会面，对他来说不是个可以放松的情况，所以医生表示的越热络越会起反作用。
　　怀特医生可不打算在谈话的一开始就触霉头。
　　“不太好。”亚尔林抬眼，“还是会回想起死亡的场景。”
　　“那个类似于前世今生的梦？”
　　“是的。”亚尔林说，“我被铁丝网扎成筛子致死。”
　　“痛苦的死法。”
　　怀特医生没再关怀人身健康。敷衍的接话后，他直接看着亚尔林，像要从所谓眼睛心灵窗户里看出个学术成就。
　　他发现亚尔林愣了两秒。
　　乘胜追击，紧接着他叹了口气。
　　“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啊。”
　　这可以算是句没头没尾的话。亚尔林前面又没说其他病症，睡眠质量不好一时半会也不至于绝症。
　　这样粗糙的转折后面，一定会跟着——
　　“你愿意接受催眠治疗吗？”
　　怀特医生表明目的。
　　“……”
　　亚尔林有点想叹气。
　　但他没有：
　　“我觉得按照现在心理学界的研究水平，您应该能意识到，催眠疗法和那种魔术师变魔术是两回事。”
　　“你是说盯着一个摇摆挂件然后陷入催眠？”怀特医生大笑，“当然了，孩子，我当然知道心理学上的催眠是什么。”
　　不你不知道。
　　在怀特医生的笑声中，亚尔林觉得这人比女人还难懂。
　　他是两个月前来到这具身体的。
　　亚尔林.弗劳尔，是个15岁的父母双亡孤儿，有着永远不联系的法定监护人，上着公立的中学。
　　非常容易概括的人生。
　　本来对他而言唯一需要适应的地方，在于这个异世界科技水平仍然在20世纪60年代左右晃悠；但在他第一天上学的时候，他才突然醒悟。
　　他把生活想的太容易。
　　黑礁城完全可以对标虚构的哥谭市，民风无比纯朴，某颜色社会组织直接当街火拼；他甚至第一节课就遭遇了炸学校，结果是去附近时间女神教堂上完了一整天的课。
　　他当时无比想念他学校那一代的治安。虽然他经常被城市环境官追着跑，但他毕竟只是随便涂鸦而已。
　　而他和怀特医生扯上关系，也和学校被炸有关。
　　怀特医生作为从新雅典进修回来的专家，在杀人犯遍地跑的黑礁城有着圣母般的情怀。他毫不犹豫的开了黑礁城唯一一家心理医生诊所，并预备用自己的技术做慈善。
　　但可能是钱给的不够多，最后人权会只批准他在特殊情况下可以干预公立学校的未成年学生心理辅导。
　　黑礁城的特殊情况范围很窄，毕竟去除掉火拼私人报复仇杀以外，也不剩下什么了。
　　但是巧就巧在那天炸学校，选择的集中轰炸区在亚尔林他们班旁边，随着那个小花园里的常青树化为乌有，学校在惋惜绿化的同时，也觉得亚尔林他们的心灵受到了创伤。
　　于是亚尔林一个班都被打包给了怀特医生。
　　这是明目张胆的搪塞和敷衍，但怀特医生却尽职尽责的检查了每一个学生，并且摸头告诉他们世界很美好，友善的像圣母玛利亚在世。
　　他甚至给每一个学生准备了小饼干和糖果，并且亲自送他们出去诊所。
　　唯独例外的，就是他在亚尔林走到马路对面以后，又喊着把人拽了回来。
　　亚尔林发誓，自己当时的眼神一定是在看傻子。
　　“你很正常，没有心理疾病。”怀特医生当时强调，“我只是在关心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定期能够与你会面说话吗？”
　　危险发言。
　　“我可以给你一些钱，你就当做是在打工。我知道你的法定监护人很少联系你，一个人过一定很艰难吧？”
　　发言更加危险了，简直就想报警了。
　　亚尔林往后退了几步。
　　是个正常人都该有点自我防护意识，更何况原主今年15岁长的还不赖，这个防卫更该到位。
　　但回家后尝试打坏了三个沙包的他，最终做出了决定，收下了钱。
　　所谓富贵险中求。
　　他将钱分成了两份，准备好了给怀特医生的医药费；之后他遵守约定，每隔两天来一次。
　　但出乎他预料的，没有任何禁制内容，这每一次的会面都真的是在聊天。
　　聊天的内容天南地北，从隔壁中年男人的红色丝袜到学校门口贩卖的铅笔又涨价了，家长里短絮絮叨叨。
　　这聊天随便的，甚至让他有在帮扶孤寡老人排解寂寞的错觉。
　　事情不正常。
　　亚尔林作出判断。
　　一个人不可能什么目的都没有，尤其是在黑礁城。
　　“……”
　　亚尔林看向怀特医生。
　　这人穿着整齐得体，回看向人的表情都恰如其分的友好善良。
　　“……”
　　这次催眠治疗的提议，是怀特医生这一个多月来唯一一次明确目的的时候。
　　“您是医生，怎么办您说了算。”
　　亚尔林不可能拒绝。
　　要是在这里打退堂鼓，他的钱就白拿了。
　　“那么请你在那边躺下。”
　　得到肯定答复的怀特医生心情奇好无比。他站起来，指着一旁的沙发。
　　亚尔林毫不犹豫的躺在那张弹簧沙发上。在躺下去的那一刻他才察觉到不对劲。
　　这张沙发简直硬的背疼，稍微动弹一下还会咯嘣作响。
　　怀特医生的诊所装修的如此豪华，什么奶牛毛毛毯什么皮草铺了一地，五花八门的古董工艺品摆的到处都是。
　　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一个这么硬的弹簧沙发？
　　况且做心理辅导的不怕病人一躺上去就出戏吗——
　　“介意我放首音乐吗？”怀特医生询问。
　　亚尔林在一瞬间脑子里跑过关于催眠规范的流程，其中就有选择播放特定的音乐来建立一定的联系——不过那得是反复多次的结果。
　　他相信这位怀特医生不是真心准备搞心理治疗。
　　所以放音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随便吧。”他说。
　　得到许可，怀特医生从保险箱里拿出来一张黑胶唱片。
　　那是张平平无奇的黑胶唱片，唯一特别的地方，还在于怀特医生本身的举动：
　　这张唱片没有任何塑封和包装，是直接放在保险柜里的。这可不像是个爱惜唱片的人该做的事情。
　　另外，怀特医生拨弄唱片机的手法也相当不熟练。
　　当然更加重要的是，这台唱片机不仅全新，而且之前从未见过。
　　……怎么感觉是特意为了这张唱片才买的唱片机？
　　“这张唱片很重要吗？”亚尔林问。
　　“什么？”怀特医生很快反应过来，亚尔林指的是将唱片放在保险柜里。
　　他笑着说：“这是我女儿送给我的。你注意到桌子上的陶瓷兔子了吗？那也是她送的。”
　　亚尔林没再接话，毕竟他也搞不清楚怀特医生有没有女儿。
　　他躺在那，强行让自己大脑放松下来。
　　他真的太久没睡好了。说老实话，他也没对之前的死法那么耿耿于怀，怎么就被折磨的每晚都失眠？
　　太阳穴里的神经肿胀的像要突破脸皮，强行闭眼反而让异样感更加强烈。
　　他现在更清楚自己睡不着了。
　　此时音乐开始播放。
　　先是乐器的独奏，完全是古典乐的走势；亚尔林有点高兴。
　　他小时候姑妈总用古典乐做安眠曲。来了这边以后穷成家徒四壁，当然也放不起唱片，他就没试过这种催眠，说不定今天他真的能放松一二？
　　哒！
　　哒哒！
　　亚尔林皱眉。
　　哒哒哒！
　　那段古典乐过去以后，紧跟其后的却是不明所以的男人声音，这人在丝毫没有背景音的情况下，扯着嗓子在那喊“哒”。
　　那男人一连“哒”了几十次都不带换气的，肺活量惊人，撕心裂肺的让人烦躁。
　　他妈的谁用这种闹心的东西催眠？
　　亚尔林的眉头快皱到眉尾，他终于忍无可忍：“能不能——”
　　他话没说完。
　　熟悉的感觉袭来，他神色一变，立刻起身，抓着沙发背部一发力，整个人翻到了地上。
　　可是迟了一步。
　　现在是冬天，还有几天就能到新的一年了，亚尔林穿着套头的白毛衣，现在背部星星点点的全是血迹。
　　“……”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弹簧沙发里的弹簧拉直成金属丝，又蜿蜒曲折的像蛇，死物成了活物，攀爬过沙发的表面，嗅着血液去找亚尔林。
　　它们爬的速度很慢，好像不灵敏又好像是在伺机而动。
　　亦或是在玩弄猎物。
　　亚尔林瞬间看向了怀特医生。
　　怀特医生站在唱片机旁边，距离亚尔林有着两块不同地毯的距离；他真的心情太好了，嘴角的笑容根本压抑不住。
　　这或许就是怀特医生一直以来谋划的东西。
　　“你搞的鬼？”亚尔林站起来往后退。
　　后面就是窗户。这里是二楼，他在考虑跳窗离开的可能性。
　　“孩子，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有魔法神经元的15岁的人。”怀特医生说。
　　他整个人看上去很迷蒙，笑的眼神都不聚焦，更别提辅助的歪脖子和缓慢的眨眼，怎么看怎么精神失常。
　　简直就该扭送去精神病院。
　　“魔法神经元？”
　　亚尔林又往后退了一点点。
　　“没错。”
　　还没错，没错个鬼。
　　“居然有意外收获。”亚尔林反手去拔窗户的插销。
　　“什么？”怀特医生好心情的接话。
　　“这个异世界不仅有超能力，还特么有奇幻元素，简直丰富多彩。”
　　亚尔林接近于咬牙切齿的说道。
　　“说明我们注定不平凡。”怀特医生心情不要太好，眉飞色舞好似继承了亿万家财。
　　可能在他的心目中，被困住的亚尔林作为他的猎物，就是他的亿万财产。
　　“还是您自己与众不同去吧。”
　　亚尔林手上一用力。
　　咔嚓一声。
　　插销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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