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鱼

　　和江亦的开始，难以用缘分来形容。

　　因为她在那天路过那条小巷，说不上来是她的处心积虑更多，还是叛逆更多。
　　总之酒瓶子敲下来的时候，肩膀疼得直钻心，她很没出息地吓晕过去。

　　周围一片混乱，后来才听江亦的兄弟说，当时大家都吓傻眼了，不知道是哪儿冲出来一个菜鸟捣乱。
　　于是架也没顾得上打了，扛着她就去了附近的诊所。

　　那诊所是江亦的小姨开的，小姨一边给她涂着药，一边数落着江亦胡闹，“你平时吊儿郎当的不让人省心就算了，你身边尽是些狐朋狗友，也没人管得了你，这次还带着人家好学生算什么事儿。”

　　江亦的小姨在给她涂药，伤口砸在她的肩膀，需要把衣服垮下来涂药。
　　所以江亦没在里面，坐在门口外面。
　　不管小姨说什么，他都懒洋洋嗯一声，显然也没多么把这通数落当回事。

　　直到说到这儿，江亦笑了一声。

　　小姨朝门外瞪：“你还笑，你看看人家小姑娘肩膀上肿这么大一块，幸亏只是肿了，要是真的砸伤了，我看你今天还笑不笑得出来。”
　　骂完这句，小姨更是不解气地又道：“你啊，迟早哪天栽人手里。”

　　江亦还是那副态度，有点懒洋洋的笑，几分敷衍，又好像带点诚恳，但总归听起来不怎么把话放在心上。
　　他坐在门外，她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不过，很快也就见到了。

　　她从诊室出来，江亦听到脚步声抬头，那双眼落在她的身上，头顶是诊所楼道炽白的灯光。

　　他生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总是勾着点笑，五官轮廓却偏冷，白皮，高鼻梁，薄唇，浑身懒怠地坐在那里，高瘦的背脊靠着墙，一身犯浑的邪气。
　　总之，喜欢他的人很多，躲着他的人也很多。

　　她应该属于后者，但是对视的那一眼，她没撤退，站在素白的灯下接受他的对视。

　　好在，这对视并不长，他只是寡淡地扫她一眼就挪开，唇角勾了点零星的笑，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态度：“好学生。”
　　这是江亦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三个字，概括了她的印象。
　　然后，是揭穿了刚才那哪怕是短暂一秒，也看透了的胆怯，“这么怕我们这种人，还敢往酒瓶上撞啊？”

　　他仍懒散坐在长椅上，抬起的眼皮似是带笑，“回去怎么跟家长说？”
　　“我不会说，我会藏着。”
　　“藏得了啊？”
　　“……”她，“嗯。”

　　他嗤笑一声，“像你这样的好学生，家里不应该宝贝得不得了，掉了根头发丝都要到学校里来闹？”

　　——这件事。
　　是指她妈妈来学校闹过的事。

　　她眼皮停顿，抬头，“你认识我。”

　　“谁不认识你啊？”
　　江亦的唇角仍勾着笑。
　　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笑意缓了几分。

　　“林羡宜。”
　　“高二年级的，年级第一。”

　　“上周在国旗下演讲，说的什么，人只有好好读书，才能有好的未来。”他仍是那副懒散的语气，带着点笑，似乎对她的这番陈词滥调没什么兴趣。

　　“那不是我想写的，那是我妈给我写的，我写的演讲稿，我妈不同意，给我撕了。”

　　江亦似是有点意外，眉梢微抬：“你写的是什么？”

　　“不必为了生而平庸感到抱歉，我们都是被困池底的游鱼。”

　　头顶的白炽灯由于接触不良而发出杂响。
　　在寂静的诊所楼道里，有那么短暂的片刻里，成为了唯一的心跳。

　　然后，江亦的眼底有了点笑，问她：“你写的？”
　　“嗯。”

　　他没说话，冷白的轮廓在白炽灯下显得冷峻，桃花眼却很漂亮。
　　直到诊室里面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是江亦的小姨走出来，还拎着一袋子药，是要给她的。

　　门推开后，江亦的小姨就把袋子递给她：“小姑娘，药你得拿着，回家还要涂，每涂三次，直到消肿为止。”

　　她看着递过来的一袋子药。
　　片刻后，抬起头问道：“我可不可以不拿回家，来你这里涂。”

　　江亦的小姨没明白为什么，挺热心地说：“行倒是行，但不方便啊，你们早上上学本来就起得早，还要来我这里一趟。”
　　“那我明天早上来拿可以吗？”
　　她又问。
　　江亦的小姨更摸不着头脑。

　　江亦却伸手替她把药拿过来了，他低头，翻着塑料袋里的药和棉签，“我小姨懒得很，早上起不来。”
　　小姨听了想抽他，“臭小子胡说什么呢。”
　　“你要是不嫌麻烦，明天早上到我班上来拿。”
　　江亦翻完了塑料袋里的东西，把袋口收起来，懒洋洋的语气就开始赶人了，“小姨，你不是还跟人家赵叔叔约了吃饭，还是快点去吧。”

　　江曼确实急着约会。
　　本来都已经换了衣服收拾好准备走人了，要不是江亦突然闹出这一档子事，早就已经在约会了，现在得赶紧过去。
　　江曼一边锁着诊所的门，一边跟他交代着：“你惹的事儿，记得把人家送回家。”

　　门锁上。
　　江曼收起钥匙，又问：“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还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

　　江曼又看了她，再看了看在江亦手里的药，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还是嘱咐了一遍要涂药，然后踩着高跟鞋匆匆离开了。
　　脚步声消失在长廊，江亦目光也收回。
　　他拎着塑料袋，从长椅上站起来，比她高好几个个头的身高，在面对面的距离，一下子有些压迫感。

　　他吊儿郎当的身形，跟她说话微微弯点腰：“走吧，好学生，送你回家。”
　　她不喜欢被这样称呼，纠正道：“我不叫好学生，我有名字。”
　　“嗯，我知道。”他垂了下眼皮，看她：“林羡宜。”
　　她正要点头。
　　然后又听到他说：“连药都不敢带回家，怕被家里人知道，不是好学生是什么。”
　　“……”

　　“这就是你说的藏得住？”
　　“我可以。”
　　“家里管这么严，还敢往我们边上凑。”他说起来，还多了点戏谑的笑：“平时老师爸妈没说吗，放学不要乱跑，更不要往那些地方去，全是我们这种坏人。”

　　“你不是坏人。”

　　走廊不算长，脚步很快就从狭窄走到出口。
　　有风吹过。
　　她身上的棉质裙摆在风里被吹动，她转过头的瞳孔里，映着出口的另一半盛夏晚晴天。
　　她再次说，“你不是坏人。”

　　她认识的江亦，从前、现在，都不是坏人。
　　以后也不会是。

《小盛夏》
少爷您是恋爱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