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

　　（1）
　　铃——
　　下课铃响，孟清走下讲台，在教室第一排最边上的位置坐下。水杯被人拧开盖子，递到面前，她接过来，笑眯眯道：“谢谢黎老师，服务太周到啦！”
　　黎越打趣：“全心全意为孟组长服务。”
　　孟清大学毕业后入职遥城知名酒店集团旗下的民宿连锁，工作一年，表现优秀，升任运营部组长。母校遥城大学的专业老师黎越得知消息，立刻趁她休假时抓她回学校，跟学弟学妹讲讲在民宿行业工作的感受和体会。
　　“师父，”孟清凑到黎越耳边，笑问，“你在‘师母’面前也这么狗腿？”
　　黎越推开她的脑袋，嗤一声：“也就陆老师人好，不跟你们计较，换别的老师丈夫被叫‘师母’，早骂人了。”
　　“我没有荣幸一睹陆老师的风采实在遗憾，只能从学姐们的口中领略些微他的魅力，再跟着尊称他一声‘师母’才能表达我心中的景仰之情。”
　　她信口胡诌，黎越懒得再理，看了眼时间，示意她该上讲台了。

　　第二节课铃一响，孟清点开课件，将进度条拉到上节课结束的位置。等陆续回教室的人坐定，她朝讲台下扫了一眼。
　　只是一眼，她便愣住。
　　第一排正中间的座位上，一个久违的痞笑和一个绝交两年的人。

　　（2）
　　整节课，孟清的视线都在教室中后排和电脑屏幕间来回，俨然将前排区域硬性规定为盲区。
　　课件内容丰富，加上提问互动，她无力分神去分析和揣测更多。
　　然而——
　　经常翘课的闫瑞为什么会在第二节课赶来？是谁通知他的？他又是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去前排正对讲台的位置的？
　　这几个问题一直在她的脑袋里盘旋。
　　直到不知如何捱过整整一节课，下课铃一响，孟清在黎老师的课堂结束语中慌忙下台。
　　黎越被两三个学生叫住问问题，孟清收拾好东西，去了教室门外等她。刚刚靠在墙边喘了口气，一个人影慢慢移动过来。
　　孟清的视线跟随黑色帆布鞋、浅蓝牛仔裤和灰色连帽衫上移，最后落在一张带笑的脸上。
　　闫瑞勾着头，看向她的眼睛：“师姐，好久不见。”
　　孟清侧身，朝一旁挪了挪。闫瑞跟着她移动一步。
　　她又挪，他又移。她再挪，他再移……
　　直到逼近教室门，孟清倚着墙站直，瞪住他：“你到底想干嘛？”
　　闫瑞跟着直起腰来，吊儿郎当地笑：“师姐，叙叙旧呗。”
　　孟清白他一眼：“无旧可叙。”
　　面对孟清撇清意味明显的话，闫瑞一点不恼，轻笑一声：“我倒是记得很多跟师姐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孟清没犹豫，一脚踹过去，正好踢在他小腿上。
　　闫瑞哼都没哼一下，笑了笑，三分痞气七分怨怼：“师姐，还是你心狠。”

　　（3）
　　孟清大三那年，负责院报招新。统一面试进行到最后一项，需要参加面试的大一新生在半小时内完成一段题材和字数不限的写作。
　　她挨个将纸笔发到面试人手中，不到一分钟，就有人交了卷。
　　偌大一张白纸上，龙飞凤舞一排字——
　　师姐，加个微信吧！

　　孟清微微仰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的男生，高高的个子正好挡住屋顶光源，一顶棒球帽遮去额间的轮廓，凌霜的眉眼隐在帽檐下，半明半昧。
　　他咬着棒棒糖，居高临下盯着孟清，见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笑道：“这是我的。”
　　他就着手上的笔，唰唰写下一串数字。
　　孟清捏着纸，问他：“你来面试的吗？”
　　他转头指了指还在奋笔疾书的一名男生：“陪室友。”
　　孟清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指了指门口：“那麻烦你从外面把门关上。”
　　闫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过去，“从外面把门关上”不就是让他离开吗？
　　他瞄孟清一眼，心想有意思。
　　“我等你。”他点了点她手里的纸，转身走了。
　　不等他走出，只听“哗哗”几声破响——
　　孟清把他递的纸撕了。

　　（4）
　　“什么风把闫瑞同学吹来上课了？”
　　一出教室，黎越就见两人在门边杵着，气氛并不愉快。
　　闫瑞跟黎越打了招呼，吊儿郎当地回答：“这不是听说师姐来讲课吗？我来捧个人场。”
　　“你一学期上了几节课啊？”黎越瞥他俩一眼，笑说，“看来我是沾孟清的光了。”
　　“您不是过目不忘么？这种常年逃课的主儿，一定记得扣考勤分。”孟清全然不理闫瑞的捧场，在老师面前使劲踩了他一脚。
　　“呵——”一声低笑从闫瑞口中溢出，无奈地摇摇头。
　　实在是两人间的氛围太过不同，黎越也忍不住八卦：“男朋友？”
　　“不是！”孟清竭力反驳。
　　“吵架了？”
　　“没有！”
　　“好吧。”黎越笑而不语，挥挥手，“我先撤了。”
　　“黎老师，你也太不讲义气了！”孟清跟上她的脚步，“不是说好请我吃食堂小炒的么？”
　　黎越瞄向她身后的人影，努努嘴：“你不是有人请了吗？”

　　孟清望着远去的背影一边嘀咕着“黎老师没义气”，一边气鼓鼓地掏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却听见有人叫她一声：“走吧，师姐。”
　　她回头一瞧，闫瑞还死皮赖脸跟在身后，怒了：“你还不走！”
　　“等你啊！”闫瑞嬉皮笑脸地往她跟前凑。
　　孟清瞪他一眼，正想问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被他一抬手将一直捏在手里的黑色棒球帽罩在了她头上。
　　“师姐，我请你吃小炒。”

　　（5）
　　孟清一进食堂就直奔她往日里最常光顾的六号和八号窗口，爆炒猪肝、凉拌青笋是她毕业之后日夜魂牵梦萦的菜。
　　打好饭菜，她指着闫瑞冲窗口里的阿姨微微一笑：“刷他的卡。”
　　闫瑞挑了三样自己爱吃的菜，刷了卡，一手托一个餐盘往空位走去。
　　阿姨竖起大拇指，表扬：“男朋友很帅！”
　　“不是男朋友。”孟清立刻撇清。
　　待她走到闫瑞旁边坐下，就听他反问道：“不是男朋友？”
　　“不然呢？”
　　“行吧。”闫瑞点点头，自己找了台阶下来，“前男友。”
　　“谁给你的脸？！”孟清白他一眼。
　　“师姐。”
　　“滚！”孟清直接伸腿，从桌下向他踢去。
　　狡猾如闫瑞，一瞬便移开双腿躲过了。

　　孟清憋着气，不想理闫瑞，也因为面前都是自己爱吃的，顾不上理他，一顿饭吃得头也不抬。
　　闫瑞虽然在孟清这里碰了壁，可到底有了面对面吃饭的机会，心里别提多美。就连今天一连三回被她驳了身份，也成了别有深意的重逢趣味。
　　不是男朋友，这话孟清不是第一回说。
　　大一那个冬天的跨年晚会，闫瑞抱着吉他在台上弹唱。台下那么多人，他偏偏就一眼认出了那个拒加微信的冷酷学姐——孟清。

　　闫瑞走到舞台边，站在离孟清最近的地方。旋律悠扬，嗓音动人。
　　周围的人都在尖叫欢呼，跟着他轻声合唱。孟清被热烈的情绪感染，抬手为他鼓掌。
　　一直正经唱歌的闫瑞望着她，突然扬起嘴角笑了。
　　周围的女生尖叫连连，有两个顺着台上的目光追寻，视线落在了孟清身上。
　　“你男朋友啊？”隔着沸天的欢呼声，身旁的女生问。
　　鼓掌的手暂停，孟清不自觉凑近半个身位，问：“谁？”
　　“闫瑞啊！台上最帅那个！”一个女生说。
　　“学姐，他刚冲你笑了，是你男朋友吧？”另一个女生说。
　　孟清摇头否认：“不是。”

　　没过两天，台下这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便被同班女生传到闫瑞耳朵里。被同学围住探听虚实时，闫瑞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任谁问都不开口。
　　等到下课，他一秒也没耽搁冲去阶梯教室堵住孟清，脸上带笑，说出的话却透着股狠劲：“现在不是，迟早有一天是。”
　　孟清抱着书，一脸懵：“什么？”
　　“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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