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里做鲛人的日子

　　深夜，林家后院。

　　林星辰晾好最后一件衣服，终于松了口气。

　　总算完成这艰巨的任务了。

　　甩甩被冷水浸得红肿的双手，林星辰弯腰拎起木桶，慢吞吞地挪回自己的屋子。

　　洗了一天的衣服，她都快洗出腰椎间盘突出，每走一步就跟有刀扎她似的，疼得很。

　　撑着摇晃的木桌坐上吱吱呀呀的凳子，林星辰抖着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小心抿了几口。

　　嘶——

　　在这么冷的天喝凉水，感觉舌头都要被冻麻了。

　　放下杯子，林星辰叹了口气。

　　也不知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穿越一场，倒是把上辈子没吃过的苦都补齐了。

　　半个月前，结束高考的林星辰找到一份工作赚大学学费和生活费，没想到刚入职没多久就开始发烧，连续烧了一周实在扛不住了才去医院。

　　一做检查，竟然确诊了白血病。

　　这个在如今有希望治好的疾病，因为她的贫穷，变成了绝症。

　　一万块不到的存款，想要治病纯属天方夜谭。

　　第一次，林星辰跑到隔壁镇香火极旺的庙里，虔诚地捐了一百块香油钱，在菩萨面前许下一个愿望。

　　只要能活下来，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大概是铁公鸡拔毛太感天动地，林星辰还没出庙门就晕了过去，迷迷糊糊看见一个漂亮姑娘跟她说了保重，再醒来就发现自己穿到了一个健康又漂亮的身体上。

　　林星辰代替那个漂亮姑娘活了下来。

　　代价就是，漂亮姑娘所承受的折磨也由她来承受。

　　难怪那姑娘临走之前冲她说了一句保重，这日子还真不是人能过的，林星辰没爹没妈在孤儿院长大，十八年吃过的苦都没这半个月加起来多。

　　吃不饱穿不暖，时不时要挨上几拳，洗衣做饭家务全干，睡的破屋连狗都比不上。开玩笑，林家那条狗住三十平的房，南北朝向冬暖夏凉，饭盆里还有肉有蛋，放现代都算得上是狗中小康。

　　一切只因这姑娘是林家生母不详的庶女，嫡母嫡姐的眼中钉肉中刺，林父在家时还能有些好日子过，一旦他去外地做生意，那对母女就有千般手段来对付她。

　　再次叹口气，林星辰起身准备休息，却发现自己站不起来。

　　不仅站不起来，她四肢都是麻痹的，连根手指头都动弹不了。

　　愣了一会儿，林星辰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水里有毒，难怪喝了水之后舌头麻麻的。

　　至于下毒的人是谁，除了那对母女不做他想，毕竟漂亮姑娘长这么大都没出过门，想得罪其他人都没地方得罪。

　　想到这儿，林星辰又淡定了。

　　看来那一百块的香油钱只能让她活到这时候，正好自己也受够了，就此解脱也挺好。

　　林星辰闭上唯一能控制的眼皮，安详等待那对母女的到来。

　　林夫人与其女儿林清霜来的很快。不止来的快，母女二人的行动更快，她们盯着桌边的少女冷笑两声，便扭头指挥身后的矮壮男仆，“动手吧，动静小些。”

　　男仆低声应诺，上前几步放倒林星辰，掏出粗麻绳捆住她手脚，塞进带来的麻袋里，最后系紧袋口往肩膀一扛，快步离开屋子。

　　屋中母女看着男仆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满意地笑了起来。

　　“可算把这个碍事的解决了。”

　　林家今夜出奇的安静，后门无人值守，还开了一条缝，隐约可见外头停着一辆牛车。

　　男仆从门缝探头看了看，确定四周无人，飞快将麻袋塞进牛车上的大木桶里，盖上盖子。

　　根据桶里残留的气味可以知道，这桶是用来装夜香的。

　　饶是隔着一层厚麻袋，林星辰依旧被这无孔不入的臭味熏晕过去。

　　男仆小心驾着牛车，木轮碾过青石地面的声音在夜里格外的响，这动静响了一路，出了城，到了海边才慢慢停下。

　　深夜的海水漆黑如墨，拍打在礁石上，卷起一片又一片的浪。

　　男仆跳下牛车，环顾一周，四下无人，这才安下心，转身将木桶抱下车。木桶落在沙子上，发出闷闷的沙沙声。

　　他从里头拖出装了林星辰的麻袋。

　　海边的夜风很冷，男仆却是一脸的汗。

　　一条人命在手上，总是格外沉重。

　　他盯着麻袋看了许久，眼看时间不多了，终究还是拖着麻袋走向礁石。

　　“噗通——”

　　一声落水声响起，男仆空着手从礁石上下来，驾车离开这边海岸。

　　冤有头债有主，葬身海底是林夫人为这个庶女选定的归宿，自己不过是听令行事罢了。只盼这可怜的小姐下辈子能托生在正头娘子的肚子里，不必再受这等苦楚。

　　*

　　海底某处，一条黑发黑尾的雄性鲛人正在食用他的晚餐，尖利的指甲从挣扎的大黄鱼身上撕下细腻鲜嫩的肉，放入口中。

　　他的嘴唇很薄，皮肤苍白，唇色是浅淡的红。

　　他的头发半长不短，被水流带着四处飘动，时而滑过他的脸颊，时而飘向脑后，偶有胆大的小鱼路过，还会偷偷啄上一口。

　　这点动静，丝毫影响不到鲛人的食欲。

　　将大黄鱼身上的嫩肉撕了个干净，剩余的残骸随手一丢，摇摇荡荡落到珊瑚上，瞬间被一群不嫌弃的小鱼包围，啃得一干二净，没有半点浪费。

　　鲛人没有在意这些，尾巴轻轻一甩，很快消失不见。

　　他叫津南，是条流浪鲛人。

　　海底有许多鲛人族群，大多以尾巴颜色来区分，金色、银色、赤色、碧色、蓝色……唯独没有黑色。

　　津南出身赤尾族群，偏偏天生黑发黑尾，不仅如此，他尾巴上的鳞片形状也与同族不同，相比起来要尖锐许多，这大约是遗传自他神秘的父系血脉。

　　只是生下津南的雌性鲛人并不清楚他的父亲是谁，又是什么种族，她不过是外出捕猎的时候睡了一会儿，回来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相貌诡异的津南并未被族群排斥，毕竟幼崽难得，就算是条奇怪的幼崽，赤鲛族人依旧视之为珍宝。

　　可惜好景不长，一条路过的金尾鲛人发现了津南，不久之后，金尾鲛族便向赤尾一族施压，要求处死津南这个异端。

　　金尾鲛族算是王族。

　　之所以是“算是”，是因为老海王已经沉眠百年有余，海王权杖却迟迟选不出新王。失去海王的王族，在鲛人族群中威慑力大减。

　　别说只是王族，哪怕是海王亲自下令处死族中幼崽，赤尾族都不能同意。

　　津南永远不会忘记，那段时间族里的气氛有多么紧张，每天都有族人受伤，族长无奈之下只能禁止族人外出打猎。

　　眼看两族大战一触即发，津南为了不让族人继续受伤，选择悄悄离开族地。

　　赤尾族人找了他很久，每次他都小心避开，在茫茫海域孤身流浪了二十年。

　　这二十年间，津南换过许多藏身之处。直到他长大成年，拥有了强大的力量，才有了一个还算安稳的住所。

　　这个住所是一艘巨大的沉船。船舱里堆着许多箱子，里面是人类最爱的金银财宝，不过这些东西在海底没什么用，还不如一条鱼有价值，津南留着纯粹是因为懒得扔出去。

　　他最喜欢这艘船的船舷，夜晚坐在这里，透过清透的海水，能看见天上的月亮。

　　有时如弯钩，有时圆润饱满，像一颗硕大的珍珠，除了没有月亮的日子，每天都有不同的变化。津南总能看得入迷。

　　鲛人游动的速度很快，除了尾巴摆动时荡开的轻微波澜，几乎看不清身影。

　　很快，他就到了那艘沉船。

　　此刻月亮已经高高挂在天上，抛下银白色光华，穿过海水，洒在船舷上。

　　然而今夜，这个最佳赏月地点被另外一个生物霸占了，一条雌性鲛人卡在船舷上的镂空栏杆里，随着水流轻轻摇晃。

　　她头发和尾巴是……等等，那个颜色……

　　津南眯了眯眼，尾巴一摆，加快了速度，瞬间就出现在陌生鲛人面前。

　　他伸出手指，卷起一缕飘在水中的长发凑到眼前仔细辨别，终于能确定，这是条黑发黑尾的鲛人。

　　跟他一模一样的黑色，只有鳞片与他不太相同。

　　这片大海什么时候有了除他之外的黑色鲛人？难道在他不曾到达的海域还有其他族群？

　　那里……会有很多黑色鲛人吗？

　　津南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她被水流卷得晃来晃去的尾巴。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为什么睡得那么熟？为什么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她的族群在哪里？

　　思考着诸如此类的问题，津南坐上栏杆，仰头凝望海面。

　　这条鲛人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他有好多问题想知道。

　　“醒醒…”

　　“醒醒…”

　　昏迷中林星辰满脑子充斥着古怪的声音。

　　烦不胜烦的她睁开了眼。

　　下一刻，她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

　　多么好看的一双眼睛啊。

　　如大海一般的蓝，像矢车菊花瓣，又像闪着点点星光的夜空，令人目眩神迷。

　　林星辰缓慢地眨眨眼，脑中只剩一个想法：帅哥，是你救了我吗？需不需要我以身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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