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放

　　商城的天气总是很飘忽不定，早上还是阳光明媚，这会儿就赶上了雷阵雨。正值八月，有点闷热闷热的。
　　六中开学比别的学校早一个星期，虽然天气不怎么样，课程依旧不耽误。
　　教室里人都差不多齐了，杨胜林便开始点名。此起彼伏的回答声在“江念”这个名字上被打断。
　　“江念，江念同学来了吗？”
　　“老师，这会儿她还在睡午觉吧。”
　　于斯淼的调侃引得班上一阵嘲笑。不过也很正常，江念这人，就是很不靠谱。父亲是开公司的，家里有点小钱，所以从小就是惯着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就是形容她这类富家小姐的。偏偏她又爱忘事儿，什么重要什么记不住。
　　就在这个时候，教室门口传来了吵闹。
　　“爸，我错了，您别揪我耳朵了，那么多人都看着呢，给点儿面，嘿嘿。”
　　江桓看着眼前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忍不住加了把劲儿。
　　“你还知道丢脸？我看你就是挨收拾，你爸我一边要看公司，一边还得腾眼出来看你，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眼看着就要到班级门口了，江念使出吃奶的劲儿扯掉了揪住她耳朵的手，一脸的纯天然无公害在这时候展露出来。
　　虽然人不靠谱，不容置疑的是，江念长得确实好看。眉毛上扬得恰到好处，眉尾有一颗痣，眼睛水灵水灵的很大，双眼皮。浓密的睫毛自然翘起，鼻梁高挺，最最致命的是它小巧的瓜子脸上生着一张嘟嘟蠢。整体给人的感觉就是欧美范，说的俗一点就是“人间富贵花”。很艳。江桓很高，所以她也有172。身材嘛，很骨感，没那么丰腴。这也是她最自卑的一点。
　　在学校里她也算是个出名的人，老是和于斯淼，张阳他们几个翘课出去打台球，泡吧。人又长得美，一来二去老站在周一升旗台下念检讨，就没几个人不认识了。
　　“爸，我错了，下次下手轻点，也别在这种公开场合嘛，给你的宝贝女儿一丢丢脸面嘛。”
　　江念扯着江桓的肩膀摇来摇去，笑着撒娇，两颗虎牙露在外面。很奇怪，那样一张高级的脸，看起来很不好惹，笑起来时却又像喝了琼浆玉露，甜到人的心里。
　　杨胜林安排教室里的人自习，走出门便看到这一幕，有些尴尬，扯了扯喉咙：“江念同学，我们规定的时间是两点三十，这会儿都快赶上四点了。”
　　本身脾气比较好，杨胜林没少被班里几个调皮的欺负，其中就包括江念。
　　“这位，想必是江念爸爸吧。”
　　江桓点了点头，踢了女儿一脚。转头又对他笑着说：“杨老师啊，我女儿没少给您添麻烦，谢谢您多担待，这姑娘确是是我教育疏忽…”
　　没听江桓跟杨胜林的寒暄，江念径直向教室里走去。窗户没关掩饰，一阵风迎面吹来，洒在江念脸上，被掀起的刘海下是一张精致的脸，夹杂着甜甜的笑容，和普通的高中生一样，她也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六中的蓝白条纹校服，不一样的是，校服上尽是水彩笔画的涂鸦。一副不良少女的气息。
　　“我的宝贝们，姐姐我又回来了。”话落后调皮的伸手在脸庞比了个耶。
　　“快快快，欢迎我们爱迟到的念姐！”于斯淼捧场的大喊道。
　　顿时教室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有一句话是这么定义的少年的，少年就是少年，他们看春风不喜，看夏蝉不烦，看秋风不叹。确实如此，在这个年纪，他们无忧无虑，想什么是什么，很快乐。
　　江念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左边靠窗的位置，单独的一张桌子，刚好可以看到学校后面的操场。
　　刚坐下，隔了一个过道的于斯淼就忍不住上来抱它，好像经历了什么不得了的生离死别一样。
　　“念念，人家好想你。”
　　“死远点儿啊，昨天才他妈一起出去打cf，你想个毛线。”
　　江念毫不留情的拆穿他，他也没有不好意思，开始说起了八卦。
　　“你追许染从高一到高三了都，怎么一点儿进展都没有，要不放弃吧，我觉得人家根本看不上你。话说也不应该呀，咱们念念这么好看。咱不吹啊，追你的人能从这儿能排到我家小区门口。”
　　沉默了一会儿，于斯淼一脸的恍然大悟。盯着江念的视线慢慢下移，停在了胸部。
　　“她不会，嫌你胸小吧！”
　　说完便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江念翻了个白眼，压着怒火，一脚踹上他的椅子，好巧不巧，倒了。意念很强，趴地上也不妨碍笑。
　　“于斯淼，一个假期不见你皮痒了啊，在他妈给老子笑，把你嘴缝了。”
　　张阳闻声转过头来就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惹得江念更上火，起身就往教室外走。
　　此时走廊上就剩杨胜林一人了。
　　江念板着脸，跟他对视，示意他要去厕所，还未等到回复就先一步离开了。
　　听到是要去厕所，他也没拦着，往教室里走去。
　　还没缓过劲的于斯淼还躺在地上跟张阳说着江念胸小，没有注意到想他走来的杨胜林。
　　“于同学，要不要我给你拿个被子来盖着，睡一觉？”
　　又是一阵哄闹。
　　江念上完厕所后没回教室，而是去了楼顶。这一片是他们班打扫，只有她有钥匙，每每不开心的时候，她就会来这里呆一会儿，也算是个秘密基地吧。
　　点了一支烟，盯着城市的人来人往，眼角渐渐滑落一滴泪。心里想着，于斯淼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是因为他调侃她胸小，是她真诚的爱，付出了，但没有得到确切的回应，她觉得很心烦。
　　江念是个很三心二意的人，唯独对许染的爱盛开了整个花香四溢的青春。
　　第一次看见许染是在刚上高中的第二个星期，还没有习惯学校的束缚，江念翘了最不想听的数学课去小卖部买零食。
　　九月份，太阳毒辣。
　　许染从冰柜里拿了一瓶矿泉水转身付过钱想走，却被江念一把拉住。
　　还在翻墙的时候江念就注意到了他。浓烈的光芒洒在他的身上，好像少年自带的光芒，浑身又透露出一股清冷的气息，似乎捂不热。深邃的眼眸，粗密的眉毛，眼皮少有的很双，左脸有一颗痣，鼻梁纤细挺立，下颚线很突出，给人的直观感受，很正。更像一朵不染尘事的雪莲。
　　“同学，你也翘课买东西吗？”
　　也不怕尴尬，江念就这么轻车熟路的搭起话来。
　　许染盯着她微微一怔，许久才挪开眼，拍掉拉着他胳膊的手。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打开拿在手中的水，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你哪个班的？我怎么没见过你？我三班的。是从实验三中艺考上来的。我叫江…念。”
　　一向话痨的江念冲他笑着问道。
　　天气很热，温度高到肉眼可见的空气流动，汗水浸湿了江念的刘海，她也不管随便用手一抹，还是甜甜的笑着，两颗虎牙就这么毫不保留的全展现出来，脸红红的，可爱得让人想欺负。
　　许染脸上也不差觉的泛起了红，一滴滴汗顺着齐眉的刘海躺下来流到睫毛上。却不知是天气的罪恶还是懵懂的害羞。
　　不知不觉瓶中的水已见底。
　　“九班，许染。”
　　他的声音很哑，好像抵着鼻子发出来的，又很淡。没有多余的话语，转身朝学校走去。
　　那时候的江念单纯的以为许染和她是一路人，只是不怎么爱搭理人，更没想过自己会深陷其中难以释怀。
　　后来第一次月考过后江念在排行榜上看到了许染的照片。蓝底，五官无可挑剔，在一众排列里很突兀，引来不少人围观。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多么愚蠢，自卑的同时，心里的种子却已经发了芽。
　　从那天起，江念几乎每天都跟在许染身后，六中的人都知道许染有个小跟屁虫儿，还挺漂亮。
　　很多人甚至觉得两人在谈，流言四起传得沸沸扬扬，正主却从未出来辟过谣。
　　这也是江念的痛点。每每她觉得许染对她不感兴趣，他就会莫名其妙对她好点儿，觉得关系好像逾越了，他又退避三舍。对于他们之间模模糊糊的关系，他也从未有什么明确的说法，就这么任由别人传。
　　就像雾，看不清摸不着，但又实在存在。
　　再回到教室时，江念楞在了门口，迟迟挪不开脚步。眼里闪过的尽是不可思议。平复心情后盯着讲台上的人看。
　　讲台上的少年比杨胜林高了大半个脑袋，手里提着书包，一身干净的校服，内搭黑色T恤。眸子清澈干净，又很深邃，看出不出任何情绪，就这么跟她对视。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视线交汇时，先挪开的算输。向来不服输的江念在许染面前还是甘愿败下阵来。越过他回到座位。
　　杨胜林简单介绍着许染，说是上学期期末考退后一百多名，被九班刷下来刚好分到他们班。
　　这么说着，底下的吵杂声越发刺耳。许染是谁，常年稳居年级第一的人，倒退一百名？怎么说怎么搭不上。
　　江念靠着墙壁有些摸不透他的想法。倒是于斯淼按耐不住了。
　　“念念，你说那小子不会是为了你吧？这是铁树开花啊！卧槽。”
　　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也没有多余的耐心，江念难得这么消停不搭理他。只盯着窗外发呆，时而有鸽子飞过，在屋檐下躲雨。
　　其实她不敢想，许染是为了她来的。
　　她凭什么。
　　江念潜意识里把自己归为四肢退化的鱼类动物，什么都不会，除了对自己的长相还挺满意，好像就没什么吸引人的优点了，成绩乱七八糟，脾气也骄纵。
　　喜欢一个人的第一反应是自卑，这话不假。
　　由于只有江念没有同桌，许染顺理成章坐到了她旁边。
　　还在走神的江念对新同桌浑然不知。
　　“抽烟了？”
　　刚刚落座，周围就弥漫一股尼古丁的气息，许染皱了皱眉低声盘问道。
　　熟悉的声音响起，江念抽离的灵魂一下就找到了宿主。纠结了千万种回答方式脱口而出的却最不尽人意。
　　“关你屁事。”
　　平平淡淡，没有一丝多余的气息。
　　说完连自己都微微一愣，换作以前，她的第一反应是心虚，不知怎的今天就想发火，但对像可是许染不是于斯淼。于是想假装拿书掩盖内心的紧张。后知后觉的发现，书包里除了草莓味棒棒糖空空如也。
　　像是救命稻草般，得着哪根算哪根，江念很自然的扯开包装袋送到嘴里，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
　　许染就这么盯着她，好像要把她看穿一样，也不说话。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窗外树叶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格外安静。
　　“以后都吃糖好不好？”
　　没有任何征兆，突然的这么一句话，惹得江念一阵脸红。
　　这和她认识这么久的许染完全判若两人，少年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眼眸湿润泛着光有些楚楚可怜，跟以往的深邃不同，语气也不再低沉，带着恳求的语气稍稍上扬，很熟练的撒着娇。
　　老早就在一旁偷听的于斯淼内心一阵躁动。
　　“卧槽！许染你他娘的真骚！”
　　这一吼引来了正在清理新书的杨胜林的注意。
　　“你小子要造反啊？都高三的学生了，咱们要文明。出去站着。”
　　用最平常不过的嗓音说出最轻的惩罚，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临走时于斯淼还不忘给一旁的许染竖大拇指，满脸的不可思议浮现在脸上，久久难以收回。
　　江念的心情很复杂，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和态度去面对现在的许染，甚至觉得许染在玩儿她，有些委屈憋红了眼。迟迟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沉默。许染却死死盯住她不松眼。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们不熟。”
　　一如既往的冷漠。
　　许染眼里闪过诧异，很快又消失了，紧接着是淡淡的笑意弥漫开来。
　　“行。”
　　一个字，语调有些嘲讽的意味。
　　杨胜林交代着领完书后就能回家了。
　　江念用手戳了戳坐在她前面的张阳，让他帮忙领书，拿上书包就准备开溜。
　　此时雨也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江念蹲着向后门艰难前进，还没吃完的草莓味棒棒糖含在嘴里，脸上尽是不爽，一副不良少女的模样。
　　刚溜出来准备松口气，还没敢大口呼吸就被人拉住胳膊往楼下跑。
　　那一天天气不怎么好，心情也不怎么好，眼前的景象却是短短三年的高中生活里江念记得最清楚的一天。因为她喜欢了两年的男孩陪着她一起翘课了，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的校门外，她问他是不是也翘课出来买东西。
　　许染也不知怎么了，看见偷偷溜走的江念第一反应是跟她一起走。好像怕她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一样，他不喜欢她离开的那种空隙感。
　　这是他看清一些事后第一次出现的想法。
　　其实，早在上初三的时候自然就已经见过江念了。然而两人并不是同一所初中。许染就读于商城中学，由于成绩优异被老师带去实验三中观看表演。
　　江念别的不行，舞蹈这方面却是数一数二的。理所当然的成了学校招待客人的表演者。
　　那时候的她就已经长得楚楚动人了，只是还未完全长开，五官不似现在那么有攻击性。
　　表演的舞曲是《敦煌飞天舞》，绸缎面料的衣服配上暖色调的灯光，江念缓缓张开双臂，优美的舞姿曼妙的身材深深刻在了那位叫许染的同学心里。
　　从那以后许染有事没事就会到他们学校门口溜达溜达，期待能再看见她。
　　后来慢慢发现她好像是个不安分的主。常常和三五个朋友去学校后面的酒吧喝酒，打台球。
　　妖艳的长相，放荡不羁的性格，好像一朵浑身是刺的野玫瑰，笑起来时又像冬日里的太阳暖洋洋的。
　　那时候他就已经栽了。
　　浑身是刺又如何，他也认了，谁不想被光芒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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