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过后

　　人活着，可真难啊！

　　这是姜碧山在她五，六岁，初初晓事的当口就有的感触。因为这一年，她家发生了很多事。

　　她爸不幸遭遇车祸需要截肢，被截去了双腿。父亲失去劳动力，也失去了为人的精神气。原本脾性温和开朗爱笑的人变得阴沉，精神颓靡脾气很大。

　　在家做主妇的妈妈不得不出外工作，去给有钱人家做保姆。而这时她的小妹妹出生还不到四个月。

　　那真是很艰难的日子。

　　妹妹的啼哭，奶奶的叫骂，爸爸的怒吼与诅咒，东西被狠砸发出撞击的可怕声响。还有妈妈的哭声和愁苦到化不开的哀叹…将姜碧山那一段的儿时记忆充塞得满满的。

　　似乎一夕之间，一切都变了。她的生活大变样，再没有值得开心的事情。因为就连妹妹，小小的婴儿，好像也知道了看眼色。对着爸爸和奶奶都不敢哭。

　　姜碧山在她灰暗的童年里小心过活。彼时，在她的小心灵里，她觉着再苦再疼也不过如此吧。还有什么比这更叫人悲伤和难过的呢？

　　可是事实告诉她，还有的。

　　比她的童年，更加压抑和惨绿的少女时代，在她人生列车的既定站牌等着她。

　　※

　　富人区。

　　说是富人区，因为这里是豪华公寓，豪华别墅的聚集区。的确只有兜里有钱的人才住得起。

　　豪宅内，姜碧山仰着脸，举着玻璃清洁器擦洗玻璃。这是每个周末她要干的活——做清洁大扫除。她做得多一点，她妈就能轻省一点。因为偌大的豪宅没有仆佣，她和她妈就是仆佣。

　　姜碧山擦着玻璃，待高处的擦完，她放下清洁器换上湿布的时候，终是没忍住往院子里瞥了一眼。

　　看见高个的男孩正望着女孩，眉眼略弯笑得很好看。有的人天生会长，眼睛，嘴巴鼻子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张好看的脸。

　　男孩个子高，皮肤白，生得俊。女孩同样长得好，五官精致出挑。这样坐在一处温书，相映成辉画面真美。

　　如果能换个女主角的话…姜碧山抿抿嘴，低下头拿着湿布擦拭玻璃。如果能换个女主角的话，她会觉得这真是童话一样唯美的场景。

　　是的，无论是换哪一个漂亮的姑娘，只要不是余依蕾，她都会觉着很美好。即使那个姑娘不是她自己，她也同样会打心底的感觉美好。

　　余依蕾，她名义上的继姐，人长得也跟花蕾一般惹人爱怜。薄薄的肩膀，纤细的锁骨，白得透明的肌肤，小而娇弱的脸，是会让所以男孩子挺身而出，保护欲爆棚的那一类女孩子。

　　她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以为自己看到了小仙女。而当这个肤白貌美，一身诗意，美得发光的小仙女，冲她柔柔一笑的那一刻，她几乎是马上就喜欢上了这位大她两岁的“姐姐”。

　　因为已经有太久，没有人这样温柔的对她笑过。

　　直到这位小仙女姐姐，拿剪刀绞了她的头发剪掉她的睫毛……

　　擦到封玻璃的走廊处，姜碧山看着镜面般的玻璃里照出的人影，表情有些木。

　　自她十二岁，跟着她妈来到余家那一年，被余依蕾剪掉及腰的长发和睫毛以后，她就不被允许留长头发。这三年来，她只能打削薄的男仔头，睫毛要定期剪短。

　　同样不被允许的是，她不能叫余依蕾姐姐。就像她妈是她继父余泽磊的续弦，但在余家，和先前做保姆时也没什么不同。

　　事实上是更加的累了。以前这宅子里还有两个阿姨，但现在要干活的只有她妈和她。

　　不能叫姐姐，不可以叫继父爸爸。但其实…她也不想叫。如果说，她曾有过那么一丝期待，那一点期待也早在到余家，不过两天的功夫就已经全数幻灭。

　　对她来说，余依蕾象一个噩梦。而如果心理伤害可以量化，那她想，余依蕾带给她的那个数值一定非常的高。

　　至于继父余泽磊，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只有两个字——懦弱。

　　当然他也没法不懦弱。

　　因为他亦要靠他亡妻，也就是余依蕾母亲的娘家。仰人鼻息，总难免腰杆站不直，就像她妈和她一样。

　　擦完了玻璃，姜碧山拎着桶到院子里去擦前面的铁门。本来她是想等他们都走了再去擦，所以她今天先擦里头的家具，擦屋里屋外的玻璃。但他们拿着书一直坐在那里，而她不能再耽搁。她还要去帮她妈做饭。

　　轻抿着嘴角，她闷着头越过坐在院中，十分醒目的那一对小情侣，走到他们前面的铁门埋头干活。

　　喁喁细语伴着阵阵轻笑，不时穿过她的耳朵。她抿着嘴，手脚尽量快的擦洗铁门。

　　一刻钟后，她擦完铁门转身。高高的人影迎面而来，对视来得突然，好在结束的也快。都不必她…纠结。

　　他看着她，目光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不待她反应他已经挪开眼。下一瞬，高个子的男生背着他的包，带起一股微风自她身畔走过。

　　姜碧山眨了眨眼，拎着桶继续往前走。

　　她一早就知道，他和她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他和余依蕾才是同一个圈子，或者说是同一个阶层的人。

　　如今这个时代，就她的体会，社会只有两个阶层——

　　穷人和富人。

　　而余依蕾和他周时，他们都是骄子娇女，有钱人家的富二代。

　　“你喜欢他。”

　　刚走了两步，余依蕾拦住她，语气肯定的说。

　　姜碧山望着她没吱声。

　　余依蕾笑，没觉得生气的样子。她的反应看上去更象是得意。

　　姜碧山很明白她眼里的意味。

　　那是一种揪到她的小辫子，等着看戏的嘲弄。

　　余依蕾看了她一会，大约是对她显得木讷的神情感到厌烦，嫌恶的又看了看她，余依蕾转身上楼。

　　走两步，她又回头，凑近了姜碧山仔细的看她的眼睛。

　　“睫毛该剪了。”几秒后，她很轻柔的说。

　　“还有”顿了顿，她又道：“我不想吃醉虾了，弄芙蓉肉吧。”

　　说完，她牵着一抹轻慢的笑容上楼。

　　姜碧山看她的背影。长长的头发，纤腰，削肩膀，轻缓细碎的步子，这样一个弱柳扶风姿态的女孩子，却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傲慢又刁钻刻薄。

　　她是故意的。

　　一若她惯常的折腾人的手段。

　　这个她们彼此都很清楚，心知肚明。

　　譬如，在这个家里，每天的菜肴都要不一样。不允许有重复的菜式。这是大小姐的规矩。而折磨她妈和她是大小姐的日常。

　　无论是什么事，每每让人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她便要改变主意。象今天这般临时变卦，改变“心意”的事情，是余依蕾的保留剧目。

　　醉虾不好做，她妈应该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但现在余依蕾要吃同样不好做，费时费功夫的芙蓉肉。

　　姜碧山紧抿着嘴唇，在原地停了停，她的目光掠过前方堆了一满桌子的东西，散乱的书本，画布画笔没吃完的水果和零嘴…这些都是需要她收拾整理的物什。

　　她看着书本想到刚才坐在这里的男生。

　　周时，去年下半年过来的转校生，和余依蕾同级不同班都是高三的学生。比她高两个年级，没两个月他们就要参加高考。

　　第一次见到周时，是在学校的食堂里。

　　彼时，她只听说有这么个人是新来的校草。但并没见过他。她不凑热闹也并不关心。很多同学慕名去看，议论纷纷兴致勃勃。但她，一如她变得木讷的脸色一般无动于衷。

　　她要忙着伺候余依蕾，应付其随心所欲的刁难。更要抓紧她不多的空档温书学习，完成她的作业。

　　她是后来才知道，他就是周时。

　　他很高，站在人群里，修竹一样身姿挺拔直立。穿简单的衬衫，已是卓然出众。在一帮男生的映衬下清清爽爽，直若鹤立鸡群。

　　那天，她一抬眼，就见他走进食堂，神色淡淡但眼睛特别亮。在那一刻里食堂天窗下，秋阳金灿的光打在他身上，让他象移动的星辰闪耀，熠熠生辉于万众瞩目。

　　事实上，当时食堂里的人，也确实都在看他。

　　而她，觉得他很好看象一道光……

　　再然后，她不由自主开始留意他，会下意识倾听同学们对他的谈论。她渐渐知道，他成绩很好，人非常聪明，是那种天赋型的学霸。就平常不怎么学，也能很轻松考第一的那一类尖子生。

　　而且，听说他家里很有钱。也是，即使他穿着低调，但能进这所私立高中的，有谁家里没钱呢？

　　只除了她，她能进来不是用钱，花的是她和她妈的自尊。

　　再后来，她发现，他家就在余家近旁的高级社区里。有时，她出去买东西或者倒垃圾会碰到他。高高的个子，不太好接近的表情，永远目不斜视。

　　每次看见他，她总要想到那一句——

　　你是近处的灯火，也是遥远的星河。

　　她注定只能偷偷的喜欢。

　　再到今年年初，他成为余依蕾的男朋友。

　　她连偷偷的喜欢也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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