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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锦城的天气忽晴忽雨,变得快,像人。
与姝浓是半夜里醒来的,醒来时手上捏了张薄纸。
窗没关严,雨滴跌碎在她指尖,很冷。
又很吵,几个人格一起叽叽喳喳地讲话,她已经很久没听过她们讲话了,可这时候却一句也听不清,缓了好一会儿,眩晕感才渐渐消退。
三年一个月又七天,她没想过,还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她坐起身时十分费力,手里的薄纸在空中划出个无力的糊度,连个旋儿也打不起,轻飘飘跌在地上。
纸上写了字,很乱。
然后她感觉到疼。非常疼。
“…艹,为什么我的手上有这么长一条血痕。”
一时间所有的人格都安静了。与姝浓压着火又问了一遍。
甜子是典型的少女人格,对自己的认知就是岛国星的超级美少女,此时她的声音小小的:“…阮软姐姐,她……”
与姝浓听她支支吾吾的,只觉得手腕疼的愈发厉害了。
“别吵,吵得我头痛,告诉我是谁干的就成。”
林幼忽然开口道:“讲个笑话,她割腕自杀。”她口气嘲弄,倒真像是讲了不好笑的笑话。
众所周知,大宇宙时代,时间作为流通货币的同时也是衡量生命的唯一标准,人只会死在时间花光的那一瞬间。其他任何物理化学伤害,都可以治疗,断手断脚都能修复,割腕更是无异于作秀。
割腕…与姝浓沉默了一会儿,“她那个什么先生不管她了吗?”
甜子短促的呀了一声,就听见林幼懒洋洋的声音。
“不是不管她,是不要她了,”她说着,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了似的,吃吃地笑起来,“仔细一想,好像也不存在什么要不要的关系。”
“那她呢?”
这回甜子的声音严肃了很多:“阮软姐姐睡了。”
“或者换句话说,”莉莉安打着哈欠,“你自由了。”
林幼简直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可以看一下他们最后分手的留影视频,就在手表里,真的很有意思。”她吃吃笑了两声。
与姝浓最后打开了当时的全息投影。
建筑群充满现代感的尖锐线条与雨雾贴脸,往日威风凛凛的气势瞬间被削弱了七分,新添冷清。
但鸢尾花情人不一样,它呢,是锦城这颗小行星的掌上明珠,天生的好位置。叫烟雨一笼,正适合上演什么可遇不可求,可遇不可留,可遇不可有的爱恨情仇。至于剧情有多俗套,都是不会嫌弃的。
男人漫不经心的看着细碎的雨滴,声音是一贯的冷然,“我想我之前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我的婚礼将会如期举行。”
属于女人的柔软嗓音被细雨咽下大半,听起来又细又轻,“回鹘。”才堪堪唤了一声,剩下的半句就被沈回鹘截了去。
“阮小姐,你叫错了。”
一滴雨撞到他的袖扣后径直跌落,然后粉身碎骨。
阮软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却仍然哀哀地唤了一声回鹘。
“你又错了。阮小姐。”沈回鹘这次难得的带了几分笑意,最后三个字说得又慢又沉。让阮软一颗心都在下坠。
好半天她才找回了声音,“沈……沈先生,你要和那个女人……结婚了,那我呢?”
她又说,声音却越来越低。沈回鹘当然听不见,她也觉得这样苦苦纠缠委实难堪。
她为他蓄满柔情,挖空心肠,到头来只剩二百零六块骨头。
沈回鹘这回总算抬眉看了她。偏偏这时候他的通讯仪响了——重晚晴。
他的未婚妻。
“……今天夜里有雨,早点睡。嗯,知道了,我马上就到了。”
直到他切断通话的前一秒阮软都在心里描摹他的眉目,一笔一画,只觉得好看得要命。
是注意到沈回鹘重新投递的眼神的时候,阮软心里才有一点点得难受,她想着,原来他也可以这么温柔,只是她永远也分不到一星半点。
光是这样一想,她的心忽然就像被小针扎了一下似的,泛起了又细又密的疼痛。于是她的声音就跟着小了,稍不注意就被细雨滴敲碎在风里。
她说:“那我呢,那我又算什么?”
沈回鹘其实并不太清楚她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也懒得去分辨她究竟把自己摆在了什么位置,他虽然不解,但是也不会去问,只是接了高仿机器人捧着的雨伞撑开,递到了阮软面前:“阮小姐,早点回去吧,雨要下大了。”
阮软很短的沉默了一下,没接他的伞,一瞬间世上九万字仿佛都失去它们存在的意义,她只是苦涩而固执地又重复一遍:“那我呢?我算什么啊?”
明明是质问的语气,听起来却更像是毫无意义的音节。
像一声苦闷的叹息。
可惜沈回鹘不接她的戏,只是浅浅的蹙了蹙眉,他说:“阮小姐,我以为你很懂事。”声线都没有一丝变化。
懂事——阮软无声地咀嚼了一遍这个词,又咀嚼一遍,脸色逐渐苍白。
沈回鹘转身登上了飞行舰之前喊她阮小姐:“我以为我们之间,至少不该是这样的收场。”这回声音轻了许多。
她呆立原地,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沈回鹘坐在飞行舰里,后视镜里映出阮软的模样。
伞被风吹得翻了过来,女人站在雨幕里,连衣裙被冷雨一浇,哀戚地空艳着。
她是一簇悲哀的火焰。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
——
视频看到这里,与姝浓点了停止。
天还没亮。
镜子边的妆奁压了张皱巴巴的纸,是与姝浓醒来时捏在手上那张,一笔尖的浓墨铺开,满纸都是沈回鹘的名字。写字的人大概是用足了力气,下笔很重,甚至有的笔画都像一柄利刃,划破了纸张。
这样的东西和这样的桥段,她看着就膈应,在甜子用治愈能力收了手腕的伤口以后她便把它揉成一团,毫不留情的扔进了垃圾桶。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又弯腰把它捡出来,一点一点的捋平的时候她忽然停了下来。
这根本不是一张纸。
她小心翼翼的将背面挑开,一张更薄的纸片掉出来了。
上面也写了字,如出一辙的笔迹。
只有三个字:他来了。
才三年,阮软这个女人就疯成了这幅鬼样子。
她盯着这三个字,目光沉沉。
两张纸都被随手压在妆奁下面。
整间房子都有些轻微的洛可可风格,这件妆奁的出现就显得格外不搭 。因为这是与姝浓的东西。
至于阮软为什么没有扔掉或者收起来,她懒得去想。
此时与姝浓正对着镜子描眉,一截碎发垂于胸前,她轻轻哼着歌,甚至发尾都泛出惬意。
她平生没有别的欲念,独爱自已一张芙蓉面。
眉峰青黛,如同峰峦来聚,渐隐渐无,是为远山。
她擦去一点,又添一笔。一点一点压下翘起的唇角,她可有可无的想着,没关系,她还有很多时间。
如今她才是主人格。
三年前那个怯懦的女人带着分裂出的人格匆匆忙忙登上了最近的一架星航舰出逃那一天,远远地看见沈回鹘伸出的手,还以为看见了救赎。
与姝浓原本虽说是第二人格,出来的时间却是比主人格阮软还多上一些。只是阮软为了沈回鹘竟生生把她们都压了回去,对比别的人格,她更惨,连感知都被切断,直接沉睡了。
于是阮软坠入爱河,然后溺死了。
被安排地明明白白的。
与姝浓倒没兴趣了解她的爱恨情仇,粗粗听了个大概,只觉得好笑。
“姝浓姐,这照片上的就是沈先生。”甜子和别的人格这会儿也醒了,她指的是镜子边贴的几张照片。
与姝浓其实早就看见了。
但她又细细的瞧了一番,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他的眼睛的确很好看。
这种钝钝的灰蓝色,的确漂亮极了。
好看这个词用在这里并没有任何不妥当。
“可是下个月一号他就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了诶。”
林幼嗤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
“等一下。”与姝浓从妆奁里拨弄出几对耳环,戴了一对,又换一对,到最后都不甚满意,意兴阑珊的样子。
“你刚刚说到哪里了?哦,你说沈回鹘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了?”
她低头思索了一下。
“关我屁事。”
“姝浓姐姐......”甜子一向与阮软亲昵,妄图再垂死挣扎一下。
“怎么,是要我去随份子吗?”顿了顿,“还是说,你看不惯,想要我给你的阮软姐姐报仇雪恨?”
这话一出,甜子立刻收了声。
只林幼无趣的叹了口气:“仔细要说起来,她恐怕没剩多少时间了,她清高的很,沈先生的时间,一分也是不肯花的,就知道来折腾我们,就是不割腕,我看死的还要凄凉一点。”
“何止,就连沈先生随手送个小玩意儿,也要贴个更贵的回去。弄得好像她花的真的是她的时间似的。”
阮软以前的时间大多都是靠与姝浓攒下来的。
与姝浓倒没有多在意。阮软会做的事她猜也猜得出,只是在看到手腕上的泛出绿色荧光的倒计时数字后,罕有地沉默了。
03:16:53
只剩下三个小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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