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中美人

　　“这都过了四百余年，听说那碧英神女还未醒来。”

　　“这医仙的选召由原先的三百年一次转为百年一次，却仍未诊断出病因。”

　　“重禹帝君只此一女，视若宝珠，此番长睡不醒，恐会危会性命。”

　　“近日上朝，观帝君神情忧虑，眉头紧锁，想必也是在忧心此事。”

　　“唉，想当初碧英神女诞生之时，天降五彩祥瑞，世间百兽伏鸣，鹿鸣宫至今芳草长盛，奇香不散……”

　　“牧神之位本也应由她成年历劫之后担任，如今却空位高悬。”

　　“论天资神力，这牧神之位自是非碧英神女莫属。可发生这等意外，这上神之位，帝君怕是要再加考量。”

　　……

　　下朝后的仙官们走在一块闲话，刚行至大殿前的千阶玉梯，远远便见着前方祥云环绕之处一道银光闪烁，须臾间一人便落在眼前。

　　“无涯上神。”

　　一见来人，刚还谈笑自如的几位仙官立马敛了神色，恭敬拱手道。

　　只见那人一头飘逸的银发以云纹玉簪束起，散在背后的发丝泛着月华的光泽，行进间足底有霜雪环绕，整个人如冰雪雕刻而成一般。
　　但其身上的银色软甲却血迹斑驳，更有鲜血沿着他垂下的右手滴落在玉阶之上。

　　“无涯上神此时来拜见帝君，定是幽冥鬼狱之战大获全胜，小仙在此恭贺上神了！”

　　“上神此战大胜，不仅解三界之苦，帝君亦会大悦！”

　　“恭贺上神！无涯上神果然不愧战神之称！”

　　……

　　几名仙官热切的与之谈笑，望向月无涯的眼中满是敬畏。而月无涯闻言只略一颔首，银色眼眸沉寂如一滩死水，平静的望向前方的巍峨宫殿，阔步走开了。

　　他方才踏过的玉阶，只余斑斑血迹，和挥之不去的凛冽寒气。

　　重禹帝君坐在大殿正中的高椅之上，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愁，他微微低头看向立于下方身姿挺拔的月无涯，眸中闪过一丝欣慰，软和了神态问道：“无涯，身上的伤可有大碍？”

　　“小伤，无妨。”

　　月无涯立于大殿中间，如一柄出鞘的宝剑，表情无波无澜。只是他的周身猎猎寒气，所站立的地方渐渐蔓延开一片冰面。

　　重禹帝君见此暗叹口气，拂袖一道金光朝月无涯盖去。

　　被暖融的光芒笼罩住，月无涯堪要冰封的眼眸涣散了一瞬，复又恢复了清醒。

　　弥漫在脚下的冰层也消失不见，月无涯拱手道：“多谢帝君。”

　　“鬼狱一战多有凶险，我知你素爱逞强，如今三界暂安，你便在月华宫安心养伤。”

　　“是。”

　　“这次新进的医仙，你也带两个回去助你疗伤。”

　　“不必。”月无涯想也未想的拒绝道。

　　“不用多言了。”重禹帝君打断他的话，淡淡道：“什么时候你这寒气能收放自如了，再来见我吧。”

　　“是。”

　　--

　　“上神，您回来了！”

　　守在月华宫门口的白斛欣喜的迎上去，却在见到月无涯时皱起了眉头：“上神，您，您怎伤得如此严重！这可如何是好？我，我马上，马上为您请医仙去！”

　　说着，白斛拔腿便要往外跑。

　　“不必。”

　　月无涯跨过门槛，顷刻间，凛冽的寒气随着他的动作忽的涌入宫殿之中，那金字镌刻的月华宫匾额覆上一层冰霜，空气中充斥着细碎的雪粒。

　　“我要闭关养伤，任何人不得打扰。”

　　话音刚落，月华宫的大门便重重关上。

　　漫天风雪一下子席卷了整座宫殿，冰层以宫殿为中央蔓延到十里之外，连门口的几株月桂树都结出了厚厚的冰凌。
　　往半空中看去，一层结界将月华宫牢牢笼罩，那结界之中，似一个冰封的牢笼。

　　被关在门外的白斛和急匆匆赶来的医仙面面相觑，抖了抖身子，齐齐打了个喷嚏。
　　半晌后，白斛将双手揣进袖笼中，朝两位医仙赔着笑道：“我家上神正在闭关，两位仙官请见谅。这有一间偏殿，两位请跟我来暂且暖和暖和。”

　　月无涯强撑着走到修炼室中，待布下防护结界，已是面如金纸。
　　他盘膝坐下，调整吐息并尝试运行神力一周天，却不曾想神力也被这寒气所侵蚀，混杂着冰粒在经脉中流动。
　　这彻骨的寒冷和痛苦，迫得月无涯硬生生吐出一口鲜血。

　　可这滚烫的血，刚落在地面，便结成冰霜，似一朵妖艳的花。

　　月无涯艰难的动了动指尖，竟也凝结起一片霜花。
　　寒意沿着四肢张牙舞爪的向心门逼去，来势汹汹，誓要将他置于死地。

　　月无涯当即吞下一枚丹药，并运用仅存的纯净的神力护住各大要害。
　　这枚由青阳神君炼制的烈日神丹乃是取九乌的尾羽为药引，是唯一能够克制他身上这古怪寒气之物。

　　丹药一入口中便化作滚烫的岩浆，滚滚咆哮而来，似要将灵魂也一并焚烧殆尽。与体内的寒气一相遇，瞬间激起猛烈的热浪，如战场上千军万马兵戈相交。
　　这副身躯充当了极寒与极热的交接博弈之所，无数的筋脉被损毁又被修复，神力的剧烈激荡饶是上神也难以承受。
　　在这般折磨之下，加上伤势未愈，月无涯终究没能坚持住，昏倒在地。

　　--

　　微风拂过脸庞，鼻尖嗅到青草的芬芳，整个人仿佛置于温水之中，周身都是舒服的暖意。

　　太温暖了，温暖得让人不舍得醒来——

　　月无涯蓦地睁开双眼，眼神锋利如刀，根本不像上一刻还在昏睡中的人。可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那双惯常冷漠的银色眼眸中，罕见的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赤色的晚霞，遍布在灰蓝的天幕之上。
　　他躺在这片夕阳带来的光芒里，浑身镀上一层暖融的光泽，身下绿草如茵，远方青山如黛，耳边微风吹拂，带来绿野特有的芬芳。
　　这所有的一切，显得热烈又宁静。

　　这里不是古朴冷清的月华宫，也不是云雾缭绕的仙界，更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明明他因寒气昏迷之前还在自己的宫殿之中，可现在却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月无涯环视周遭，眉头微微皱起。到底是谁将他带到这个地方，即使他完全昏迷，可月华宫外布下的结界亦不是常人能够解开的，难道和对他下寒毒的那些人有关——

　　月无涯无意识的轻捻指尖，忽觉的有些许不对劲，待他凝神盯向自己的指尖时，银色眼瞳因震惊扩大了几分——那股一直困扰他的寒气好像消失不见了。

　　他“噌”的一下站起来，神力运转周身，细细查验过一番才终于确定了这个事实，不是错觉，寒气确实不见了。
　　可这一事实并未使月无涯感到欣喜，反而令他眉头紧皱。他身上的古怪寒毒系百年前镇压鬼狱所得，发作时锥心刺骨，连重禹帝君也束手无策，可今日却突然不见了。

　　勉力稳下心神，月无涯这才发现自己只着一身素白衣衫，别白玉发簪，身上所着的穿云战甲不知去向，唯有识海中的挽月弓还能召唤出来。

　　月无涯心念一动，一柄半人高的银色长弓出现在他手中。

　　此乃挽月弓，采月光为箭矢，集寒气作箭镞，蕴无边战意，降万马千军。

　　幽冥鬼狱战场上，挽月一出，如流光落世，邪祟退散，恶鬼哀嚎。

　　手握利器，方才心中稍安。月无涯定下心神，极目远眺，目之所及皆为黛绿青山与无边密林。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此为何处，自己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月无涯阖上眼，神力释放出体外，将感知范围扩到最大，银色的光芒自脚底向四周辐散开去。

　　感知漫过草坪、穿越丛林、攀上悬崖……随着神力的消耗，月无涯脸色越来越苍白，心也渐渐沉入谷底。
　　在感知覆盖的范围内，他能看到荒蛮野草、树木葱茏，没有邪魔侵扰，亦无妖兽行踪。
　　一切显得宁静又平和，俨然如世外仙境。

　　即便他百年征战，行迹所至遍布三界各处，却也无法辨认此地所属哪方界面。

　　现在的自己并未完全恢复，月无涯刚准备收回自己的感知，以后再做打算。但在他的“视野”中，猛然出现了一物，令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一架秋千。

　　以粗红绳悬挂于树枝之上，孤零零悬在空中，微微摇晃。

　　月无涯立马收拢神力，凝神朝秋千蔓延开去。银白的光芒悄无声息的缠绕上秋千的红绳，月无涯绷紧了心神，极其细致的辨认秋千架上残留的气息。

　　很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神力的气息。

　　这是他预想中最好的情况，即是有神力存在，那此地必定有仙界中人。月无涯心底松了一口气，以神识在原地留下记号后，便迅速收回了感知。

　　月无涯即刻朝着秋千所在方向行进，越是接近，便越感到灵气的充裕。周遭木植长势喜人，奇花异草更是随处可见。
　　待赶至秋千所在地，灵气更是浓郁，身处其中，灵气似乎通人性一般往身体里钻。
　　饶是这般紧绷的心态，月无涯也不禁深吸了一口气，顿觉神目清明，神力恢复的速度也快了几分。

　　随着灵气的指引，月无涯穿过掩映丛林，终是窥见这充沛灵气的来源。

　　一块灵气凝结而成的灵湖。

　　蔚蓝的湖水在夕阳中波光粼粼，闪着细碎的金光，湖边生长着即使在世外仙山之上也难以寻见的奇珍异植。
　　常人若是见到这灵湖或是奇珍异宝，早已眼红心热，恨不得尽收囊中，月无涯却恍若未见，目光径直落在岸边。

　　湖岸边有一巨蚌，一半垂在水中，一半搭在岸边。
　　那蚌极大，足以容纳一人，蚌壳雪白，浮着七彩的幻光。两片蚌壳虚虚掩着，仿若有呼吸般微微翕动，里面似乎沉睡着什么东西。
　　周围有守卫奇珍或是岸边饮水的灵兽，都下意识的远离蚌壳，动作轻巧、悄无声息，似是怕惊扰那蚌中之物。

　　月无涯小心翼翼的释放神识探看，却好似被一层无形的屏障给挡在了。

　　能够挡住他的神识探知，这蚌精修为定是不低。

　　月无涯想着，越发小心谨慎起来，挽月弓蓄势待发。
　　行至巨蚌附近，月无涯试图用神力掀开它的外壳，不料却纹丝不动。
　　但这受到惊扰的巨蚌并没有表现出攻击他的意图，思索再三，月无涯将神力覆上手掌，抓住一扇蚌壳，没想到这回竟是轻松的将蚌壳打开了。

　　待看向蚌壳中时，月无涯一下子愣住了。

　　那是一个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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