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分明

　　第一章

　　暑热难消的日子。

　　距离暑假正式结束还有一礼拜时，北江私立中学开学了。

　　作为北城最好的私立高中，北江的表率一向做得极佳，身体力行将“宁愿卷死自己，也要累死同学”的举措落实到位。

　　开学七天，从纯已经帮学校整理了四天转学生档案——
　　然而，还是没有整理完。

　　午间的风暖融融，带着夏季特有的温和轻柔。

　　从纯看着满办公桌的学生档案资料，手上整理检查的动作没停，困倦却预警突袭。

　　头脑发昏，她整理的动作越来越快，忽然手一抖，轻柔的纸面轻擦过手指，“哗啦”一声，她请醒了，手指也划破了。

　　尽管及时停下动作，鲜血仍不可避免地滴到了崭新的A4纸上。

　　血滴扩散开来，成了一个乱团，缠男生的照片中央。

　　从纯慌忙拾起纸巾小心擦拭，生怕晕染了照片的五官。

　　这时她才注意到，照片上的男生，好看得过分了。
　　简单的黑短发，白衬衫，很普遍的证件照打扮。但在他身上，就是不一样。

　　从纯同时注意到，他的奖项栏也很好看——区赛市赛省赛国赛，均有获奖。

　　视线再一晃，姓名栏上，俩字，陆禅。

　　末端的备注：师大三附中，尖子生。

　　……

　　下午都是自习课，按说不回班也没什么关系，从纯临时想起份落在教室的资料，于是准备顺手回趟班。

　　她所在的班级是学霸云集的重点实验班，每个人都很有自觉性，午睡时间一向对内作废，改成自习。
　　自主性学习，每个人都很有主见。

　　掩上门，从纯脚步轻轻，走回位置上。

　　旁边隔条过道的李海一见她进来就一脸欲言又止，从纯进门已经两三分钟多了，李海不知酝酿着什么还是没开口。

　　直到从纯坐下，翻开物理书。

　　李海同桌王康坐不住了，轻声咳嗽起来，要推搡着李海上前。

　　前桌突然摔笔，从纯抬头，看见一张略带火气的脸。
　　“王康，你哪有病吗，”脾气火爆的刘燕回头厉喝，“瞎咳什么呢，没见大家都学习呢？”

　　从纯闻声弯了下唇，弯腰，从过道捡起只笔。

　　王康对上李燕愤然的脸，最后又推了下李海，比较自己理屈，气势一下低下：“okok，我闭嘴闭嘴。”

　　李燕把视线转向李海，看着就要殃及池鱼。
　　好在李海及时开口：“那个，咳，从纯。”

　　李海挠挠头，笑得不太好意思：“你手机刚一直震动，可能有什么事，你赶紧看看吧。”

　　从纯对上李燕好笑的眼神，后者的脸上写满困惑——这事还用得着扭扭捏捏半天不敢开口？

　　从纯转个身子，道谢：“好的，谢谢你。”

　　李燕看着自己的进度，寻思着也学不成了，索性转过头和从纯小声聊起天，“你刚哪去了，这么久？”

　　“管理处办公室。”

　　“哦，王主任又让你整理转学资料？”李燕了然，“那你注意没，有高三转来的吗？”

　　被李燕骂有病那位凑过来插上话：“啊，高三还转，来得及吗？”

　　李燕瞥他一眼，白眼要翻上天：“来不及了吧，咱们进度快他们一大截吧。”

　　话音刚落，又看似漫不经心一问：“你看着有吗？”

　　李燕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一瞬，连原本纸张翻页，水笔走珠哗啦啦划过草稿纸的声音也没了。

　　从纯认真回想，道：“没有吧。”

　　“那我就放心了，”李燕如释重负笑一声，“那我学习了，你们早睡。”

　　李燕一转回去，周边跟着也传来一阵椅子吱嘎声。

　　从纯盯着李燕的后脑勺，左手拾起笔，随手在笔记本想起脑中突然蹦出的话。

　　梭罗在《瓦尔登湖》里说：“精神上的改革就是力图驱散睡意。”
　　改革很到位，周边的所有同学几乎都精神振奋。
　　真就内卷得厉害，连午休也卷。

　　众所周知，北江不止考察重点班学生党文化课，更考察学生的发展潜力。
　　也就是，价值。

　　每年都会有专门老师关注学生的各个方面，考察学生的价值，以便于确定是否要留下他。

　　所以，刚才李燕问的那一番话，并不是随口，显然是仔仔细细考量过的——如何自然地脱口而出当做随便一问，装作并不在意，打消对方的疑虑，获得最准确信息为己用。

　　刚才声音静止的是刻，是众人的无声附和。
　　挺残酷的，北江的前端——金字塔尖，像个小社会。

　　不过，这回的话题并不那么严肃，轻松点说，大家都目标都很简单，就是非常单纯的打探一下有没有强有力竞争者加入。

　　毕竟北江近几年的势头大家都是知道的，越来越好，越来越强，聪明人留下，比之不及的自然淘汰。

　　能留在北江的果然都是最聪明的。

　　想起李海端提醒，笔迹暂停。

　　从纯从抽屉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来，锁屏上的消息来自舞蹈老师：

　　于琴菲老师：通知@全体，舞蹈训练于傍晚17：30在北后楼三层309开始。
　　锁屏，水笔归位。

　　她说了慌。
　　高三转学生当然有，而且是个神仙。

　　奖项一栏满满当当，最小也是个区金奖。

　　从纯翻开新的一页，笔尖滑动。

　　·

　　下午要练舞蹈，为保留体力，从纯小睡了会。

　　说起来，她家境不错。父亲年轻的时候抓住时机开了家文化艺术公司，现在顺风顺水，蒸蒸日上。母亲独立知性，前几年自己做商演，现在是省舞蹈团演员。

　　凭着父母这层艺术关系，从纯早早开始接触兴趣爱好。

　　四岁时，父母就开始为从纯的兴趣做打算，最终母亲江文淑决定，还是学舞蹈。

　　当时江文淑的原话是：“我女儿长得漂亮，就得学学舞蹈，方便发光。”

　　于是，从纯从五岁跳舞，一直坚持到现在十七岁。

　　十多年的时间，从纯从刚入门的芭蕾舞到现在宽泛学习，爵士舞、民族舞、拉丁舞，各种风格，各种类型。

　　她喜欢吗，从纯自己也说不上来。毕竟当初舞蹈是妈妈帮她选择的爱好。说喜欢吧，也没有到非常的地步。说不喜欢，其实也没有。拿国赛大奖的时候，她是真心实意高兴的。从纯对万事都感官平淡如水，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对喜不喜欢这种事，实在关注不起来。
　　性格使然，她对喜欢没什么太具体的概念。
　　初中起被奉为校花，她迄今为止收到不少情书，堆在书柜里落了灰。上面一溜烟写着“我喜欢你”，从纯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

　　叶周有次评价她：“外表媚气逼人，内里却是个冷淡挂的。”

　　乐声响起来，舞蹈老师拍拍手。
　　“下面开始分段练习。”

　　从纯略微回神，随着悠扬乐声扬起下巴，伸展双臂，融入音符旋律中。

　　转眼间，一个小时的舞蹈训练结束。

　　从纯倚在储物柜边扎头发，叶周在旁边换衣服。
　　高高束起的马尾熟练地卷成一圈，顺着手腕旋转移动的弧度圆润成一个丸子，从左手手腕拿下皮筋固定好，完成。

　　叶周走上前拍拍从纯的肩膀，“走吧。”

　　刚出门，从纯就注意到叶周犹豫的神情。
　　十多年的朋友，一个眼神她便知道叶周是有话要说。只不过不知什么原因不好启口。

　　按叶周的脾气，只有她自己问出来的才做数。

　　想来是从学生会别的干部听到什么消息，来确认来了。

　　从纯静静等着。

　　出了北后楼，叶周果然犹豫着问：“理实验二是不是转来一个新生？”

　　不得不说的，从纯一直很佩服叶周得到消息的速度。

　　脚底踩过一片树叶，发出一丝轻响。

　　日头明媚，照得人有点晃眼，从纯点点头。

　　叶周踢飞一块小石子，随口就问：“什么来头呀？”

　　从纯回答地非常官方：“师大三附理科竞赛生。”

　　“……”

　　没有得到有效消息，叶周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就没了？”
　　两人认识十年，熟得不能再熟，从纯怎么会不知道。

　　心中措好辞，从纯看她一眼，发问：“你知道他为什么转学来吗？”

　　叶周摇头，没回答。

　　过半秒，从纯放出答案：“原因不太好听，我还是不说了。”

　　无奈叶周非缠着她问，从纯没守住。

　　得到答案的那一秒，叶周有些吃惊：“不会吧不会吧，这也太迷惑了。”

　　的确，虽然不知道那位陆禅同学的成绩具体怎么样，但单看从前一所学校的退学原因，放在之前，北江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从纯没发表什么评论，叶周一时也无语。

　　就在从纯准备换个话题的时候，她听到叶周说：“从同学，从会长主席，那咱们学生会岂不是又要忙起来了？”

　　这一声主席让从纯想起几天后的换届选举。
　　她一皱眉。

　　“对了，下礼拜换届选举，”叶周的烦恼只维持了一秒，转眼又如常，“王主任怎么说？”

　　前几日的情景浮现眼前，王主任的态度虽然中肯，说着让她好好表现，但已经把上一任学生会的主席工作布置给她。
　　这是默许的肯定。

　　不过从纯只敢内心雀跃几下，事情未全部展现眼前时，谁都不能妄加断言。

　　更何况，要是把这个消息告诉叶周，她肯定守不住，半天就会人尽皆知。

　　为防止自己翻车的保险起见，从纯说：“我是候选人之一，不是百分百能当选。”

　　话音刚落，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几下，屏幕亮起来。

　　几条消息亮出来。

　　北江内部的举报程序接连弹出消息，红色叹号在不断闪动。

　　正好叶周凑过来问她是什么。

　　从纯抿唇：“北后楼那边接到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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