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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笛谁家
第一章玉笛谁家
“啪,啪,啪。”只见一俊朗少年拍手从远处林中缓缓而出,月色下,山中清泉凌洌,莽林葱葱,待那少年走近,一派流泻的月光顷刻撒在他月白的衣衫上,衬得他越发的丰神逸朗。又见他薄唇一泯,哂笑而道,“师兄这一曲《蒹葭》果真是如痴如醉,如梦如幻,师弟听了也深感惆怅万分,恍惚失意…..”又故作沉吟:“瑶瑟公子的美名果然是名副其实啊,听君一曲,今夜可是无眠之夜了”,一边说着,一边缓步走近,伸手从衣襟中摸出一方丝绢,将那丝绢垫在一石上,才翘腿坐在那吹笛的青衣少年对面,侧头想了想,拉长声音继续戏虐道:“只~不~过~~,这曲为心声,人都走了,师兄这落花之意怕是白吹了。”
笛声仍旧幽幽,见那吹笛的青衣少年毫无反应,白衣少年白眼一翻,不禁又说道:“嘿~那丫头也真能狠得下心,这一声不响的拍拍屁股走人了,当初我们有福同享,有难你当的时候她难道一点都没记心上,大家在这山中同甘共苦了三年,没感情也有亲情呀,再说了,你为她挨了师傅多少罚呀,没功劳也有苦劳呀,你看吧,现下就剩你在这,这玉笛吹得,我这做师弟的听了,也是欲语泪先流啊。”
这《蒹葭》一曲,本就是诗经中名篇,整首诗词均是含蓄而朦胧地展现一名男子寻求伊人痴心的迷恋、焦急的心绪和失望的痛苦。而现下这月色下的青衣男子亦正是神情萧瑟,落寞苍茫。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这白衣少年从一出现便对他师兄明称暗讽,此时更是明明白白点出他师兄心事,这落花之意,自是接下句的流水无情,无异于当面一巴掌的说道你师兄也就别瞎费劲吹了,那青衣男子本是一直未作理会的,此时也忍不住抬头白他一眼。那白衣少年正说的无趣呢,本来嘛,自他听到师兄的笛声,又一凝神,师兄吹得竟然是那孔夫子新编诗经中的《蒹葭》,心中一片暗爽,不禁哼哼两声,自从那死丫头从山中偷跑之后,好久没有人和他斗嘴闹事了,近来过的好没意思,师兄也是越发消沉,常常在这林中独自吹笛,今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上来就是一番挑刺,哪晓得师兄竟然不接话头,一番话说出去,好似打在棉花上,不得不下狠招,师兄喜欢那死丫头的事情其实早就是窗户的一张纸,可就是没破。
也是,谁知道那死丫头会偷跑呀。以前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一翻番的闯祸闹事,哪盏是省油的灯,师兄忙着为他们擦屁股垫后的事情的少干了?!可师门规矩摆在那里,不到师傅他老人家开口说明你学业有成,许你出山,谁能私自出去。那死丫头天天在这里混吃混喝的,哪里有心思学习什么奇门之术,剑道兵法,修文辩物,要等到她能学成出山,恐怕是只有等到山无棱,天地合了。师兄这边偏偏又是一闷骚性格,本来天天生活在一起的,又从没想到会分开,哪里会去表白,待到人走了,这才在这林中以曲表情,以盼曲意相通,灵犀有意。
白衣少年见师兄终于有点反应了,又开口念叨: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明月人倚林…..
“师弟,我想下山。”青衣少年停下笛声,微微叹了口气,仍旧低头闷声说道。
“你疯了啊,你忘了墨家规矩了么?她本来就不隶属墨家子弟,我们墨家从来就不收女弟子的,也不知三年前师傅出于什么缘由将她带回,她来历不明,三年来虽然都以师兄妹相称,她却是从来未行过拜师大礼的。你可是墨家子门的得意弟子,这次她私自出山,师傅除了派出寅门的景师兄和宫师兄下山暗加查找以外,并未大发雷霆,更无其他举动。”白衣少年一听说青衣少年也想要下山,起身站了起来,连忙出声禁止。
“哦?”那青衣少年一面拿出手绢轻轻擦拭手上的玉笛,这玉笛通体墨绿,在皎洁的月色下散发出莹莹的玉色,只是细细看来,笛身的一侧竟然隐隐的出现一丝丝血色,随着光线的变化忽隐忽现,显得异常诡异妖气。一面抬头搭了一眼那白衣少年,又低头擦拭玉笛,眼角却似有似无的带着一丝狡尐的笑容,“张师弟连追查墨月儿的景宿云和宫筱枫两位师兄的姓名都打探到了,想必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那白衣少年眼瞅着师兄眼角的一丝笑意,不禁为之气结,“哼,我好心帮你打听来着,墨家子、丑、寅、卯四门向来各行其事,都是师傅他老人家令行禁止,你我二人同属子门,现下我私自去打听寅门之事,被师傅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罚我呢。”
青衣少年微微一笑:“那就多谢师弟费心了。”
一面从怀中取出蛇皮袋子,将擦拭完毕的笛子慢慢插入袋中,令人惊异的是,那笛子中忽隐忽现的血色一入蛇袋,便立刻黯然无光,只剩通体的墨绿色泽的玉色在月光下绽放着灼灼光芒。青衣少年见白衣少年一脸异样,才缓缓站起,慢慢向林外走去,缓声说道:“你发现了?”
这时已是深夜,月光皎洁,林木婆娑。因绕过林外便有溪涧山泉随山路蜿蜒而下,此时山风侵润着水汽而来,使得空气清凉湿润,山涧水声潺潺,在这空旷的森林中犹如古老的悲凉的歌声,伴随二人并肩而行。
“师妹她大智若愚,那日见我笛中每现于月色之下,便有血色隐约而出,其音质亦不如白昼清凉明快,夜间吹来,竟有隐隐悲鸣之音,高音幽暗如啼,低音细谧如泣,知这是不详的极阴之物,此笛本是殷商纣王的宠妃妲己的心爱之物,传说那妲己本就是妖女一个,心性极为残忍,商朝前皇后的眼睛都是妲己用这玉笛戳瞎的,那皇后的鲜血定是混合着积怨之郁结于笛中,致使笛中隐含血色。后来周武王推翻暴政,建立周朝,此物却引起了姜子牙老丞相的注意,他本就是术士之人,想必知晓了这笛子的异样,便想将笛子施法毁去,可这笛中之血却是前朝姜皇后所留,姜皇后一生命运悲惨,贵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却被冤以谋篡罪惨招妖女所害,死后连尸身也被碎尸万段,丢弃荒野。那笛中之血便是姜皇后在世的仅存之物,而当时辅佐周武王的东伯侯更是姜皇后的父亲,更不愿女儿在世间的唯一血气被毁,这笛子便顺势保存了下来,只是武王下令封存于宫中密库,任何人不得接近。”
二人在这苍茫的林中借着月光沿溪涧顺山而下,青衣少年平素虽是敏行纳言之人,想不到此番说起这笛子的来历,娓娓道来,那白衣少年听得津津有味,耳边除了林中的风声,水声,和轻微的鸟兽嘶鸣之声,便是师兄的金玉之声了。
“那这只笛子怎么会又落在你的手上?”白衣少年听到这里,止不住问道。
“周王朝历经三百多年,随着各个诸侯国的壮大,王权的衰落已是不可避免了,如今天下纷争不断,连那原有千里王畿东周都城洛阳都被各诸侯国蚕食得只剩七八十里的“王城”了,这大争之世,洛阳城中醉生梦死的周天子连自己的王土尚不能保留,又如何能保得住这玉笛?”白衣少年心知师兄便是王城洛阳人士,而师兄对这周朝天子的哀其不胜怒其不争之意也是显而易见了。
又听师兄继续说道:“当今天下,惟有洛阳完整地保留了古老的《周礼》规范:“农人井田,工贾食官”,一切都由国府料理。只是这如今周王朝的王室,国府松溃,国库空空,哪有人力财力物力来承担这细致繁冗的管理,宫中的女官拿出宫中各种器皿首饰出宫变卖已是公而不宣的秘密了。” 这番话说来,声音已是逐渐低了。青衣少年想到自己的王城已如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靠变卖家产聊过此生,也不禁唏嘘。
“这前朝玉笛虽被传为不详,却是极其稀罕之物,想必是由宫女从宫中带出,师兄从当铺所得了?”白衣少年不愿师兄提及自己王城的伤感之事,故意打断师兄猜测到。
青衣少年知晓他的心意,淡然会心一笑,“说起来,我和这玉笛却是极为有缘。那日我途经一街口,见一当铺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本不愿多管闲事,欲绕道而走,却听人群中一人大声说道,这笛子不但不能出音,到了晚上还发出呜咽之声,似号丧一般,弄得我家宅不灵,你当初将这笛子音色吹得天花乱坠也就算了,还框我说是前朝姜皇后之物,我找了术人方士辨认才知,这哪是什么姜皇后的笛子,根本就是祸国殃民的妖女妲己的狐臭东西,而且还是个不详之物,今日说什么也得给我退了,要不然你这诚不欺主的牌子趁早还是给我摘了吧,咱们还得官府见!这段话喊了出来,下面已是人声鼎沸,这种妖物还转手卖人,昧心钱赚多了怕是半夜都不能睡安心觉哦。。嘿~自己不识货怪到老板身上,诓谁不能诓你呀,也只有你能被诓!眼见人是越来越多,我素来喜欢笛音,刚才听到人说与笛子有关,越走越近,后来陷入人群中,已是不能脱身了。”
白衣少年突然拍手笑道:“后来的事情我便知道了,师兄为了甄别这笛子的是否真的不能出音。忍不住临街一曲,想不到那笛子拿到师兄手中,竟然先发出一阵悠悠之鸣,一曲《国风》,曲惊四座,整个洛阳街城到后来竟然静的鸦雀无声。待一曲毕了,这笛声久久绕梁,三日不绝。世人早将此事传的沸沸扬扬,师兄一曲而名动天下,连当时在齐国的我都听说了。”
这国风本来就是洛阳王城的子弟所唱情歌,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真实生动地谱写着男子追求心爱的女子却又感高不可攀的失意情怀。
说到这里,白衣少年斜眼挑着戏弄对师兄一笑:“我更听说当年那多少洛阳女子为了一睹师兄风采,争相出动,又听说每次师兄以上街,那街上全是首饰、鞋子的。嘿~~全是挤得!师兄你说你悸动多少洛阳女子的芳心啊。后来这笛子也就顺理成章的归你了,而那瑶瑟公子的美名也就是从那时传开的吧!”这瑶瑟二字,本就只以美玉妆饰而成的瑟,是古代一管玄乐器。这青衣少年本就擅长各种乐器,那瑶瑟的美誉不但赞扬了青衣少年的对乐器技艺超群,恐怕也是对这玉一般的少年本身气质的褒扬。
青衣少年像是没听到那白衣少年的话一样,只是轻描淡写的回道:“想必师弟是忘了年前的事情了。”
那白衣少年像突然吞了只苍蝇似的,正说的高兴呢,喉咙却明显的一堵。将那脚边的石子一踢:师兄不是说不提了的嘛!
青衣少年使出杀手锏,饶有兴趣的看他突然的窘样,更加止不住的低头一笑。
二人静了半响,白衣少年复又像想起了什么。得意洋洋的一笑:“嘿嘿,想当年,谁家玉笛少年,足风流? 妾身拟将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这墨月儿也不知哪里打听到师兄你这段往事,特意做得这词话,也真是贴切呀!”原来这墨月在山中极是无聊,也不知从哪里八卦而来的所谓师兄的风流韵事,后来竟然做得这一首词话用来取笑师兄。白衣少年也是个煽风点火,搬弄是非的主,和那墨月儿一起,趁师兄睡觉之时,两人连夜将这词话刻在苏师兄的屋外的石桌之上,弄得早起的青衣少年哭笑不得。
白衣少年心中暗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师兄谈话,兜兜转转的总会扯到墨月儿身上,不知是师兄对墨月已经情根深种还是墨月儿实在是太能惹事了。好像十处敲锣,九处都有她似的。此时,师兄听他提起墨月儿,也是静默着,不知心中是否与我同想了。方又想起那笛子插入蛇袋的异样,忍不住又出言相问:莫非那蛇袋可以克制血气?
青衣少年听他询问,收起远思,说道:一日我陪师妹在泉涧边玩耍。她见泉中有水蛇游逸,便说,人们都说,懒得烧蛇吃。便提议捉几条蛇来烤着吃。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师兄,你可问她,哪里的人们是这样说的?
青衣少年无奈的摇头:你和她讲过什么道理么?
白衣少年听这问话,也是一愣,随后哑然失笑。
青衣少年无以为意,接着说道:“谁知我下水捉蛇之时,一不小心竟然将笛子掉入水中,那时天色虽然不晚,但是月亮已经出来了,那笛子在月色下一照,立刻显出若隐若现的血色,可是那些水蛇非但完全不怕,还纷纷朝那笛子游来,绕笛而转,随着水蛇数量的增多,而那笛子中的血色却越来越淡了。”
“所以,师妹她便想到了用这蛇皮克制你笛子中的血色,才将蛇皮做成笛袋。”白衣少年插口道。隔了半响,又补充道:“她这么聪明,怎么平时傻乎乎的尽干蠢事,给我们闯了多少祸呀!”
“不是给我们,是给我。闯祸的也不只是她,还有你。”青衣少年毫不留情的指出那白衣少年的错误。并且完全不理会这错误的指出给白衣师弟带来多大的心灵创伤,继续说道:“我刚拿到笛子时也不敢在夜色中,特别在月色皎洁的夜晚吹奏此笛,胸中便气闷难当,直想呕出血来。直至一年前收到此份礼物,发现血色隐隐有变淡的痕迹,才知晓其中奥秘。想必师妹知道原因,待其询问,谁知她白眼一翻,说我怎么知道,我只是看到猜测的。我其实开始也想不明白这水蛇如何克制笛中血色,后来翻到《奇异斋物》中记载,这蛇本就是世间极为阴性之物,那水蛇更常年生活在水中,那山泉凌洌更添水中的阴寒之气,天下万物,相生相克,这水蛇之皮和那血色玉笛均为阴性之物,两相克制,竟可生出无量业火,将笛中血色压制下去。”
“原来如此,师兄果真学识渊博。”白衣少年面带仰慕,点头赞道。
“好了,别取笑我了,看天都快亮了,快回去休息会吧。”青衣少年沉声说道。
这师兄弟二人一夜谈心,缓步从山中林中走回墨家大院的各自房门外,看天色已经大白了,白衣少年进门之前,突然转头一笑,说道:“清源师兄,晚安。”学的竟然是墨月儿的娇滴滴的小女儿声音。只见那青衣少年背影明显的一顿,知他上当了,没待他回头算账,转身关门上锁,只听师兄在外拍门叫到:“榎楠你个臭小子,你以为你永远都不出来了么!”
谁又能想到,多年后,这两个深山中相互间调笑嬉戏的青葱少年清源和榎楠在会成为叱咤整个战国时代的风云人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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