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花的庭院

作者:影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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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花的庭院


      1

      隔壁人家的庭院里,有条清澈的小溪,夏末常有花瓣在水中起伏,挥霍生命中最后的一丝光景。
      旋转啊,旋转!
      那些娇嫩的家伙这样嚷嚷着,舞蹈着,在水中打出激情的圈儿。
      旋转啊,旋转!
      即使是消亡,我们也要优雅的死去。
      旋转啊,旋转!
      直至头晕目眩,天昏地暗。

      在这华丽的庭院里,住着奇怪的少年阿森。
      漆黑的发,漆黑的瞳,苍白的唇,永远穿一件宽大的袍子,静静靠着竹帘等人。
      “在等谁呢?”一次我路过,好奇询问。
      “魔鬼。”他面无表情,看也不看我一眼。
      “那是什么?”我指着他身旁五颜六色的小片儿问。
      “砒霜。”他顺手瞟一眼,拿起一包倒进嘴里。
      “是药吧?“我瞪他,“你得了什么病啊,要吃这么多药?”
      “Syphilis。”他缓慢而清楚地说,“一种由苍白螺旋体引起的慢性传播疾病,可以侵犯皮肤、粘膜及其他多种组织器官。”
      “……”我张大了嘴,呆呆望着他。
      “也就是俗称的‘梅毒’——你可以去外边的电线杆子上找大夫的电话号码,然后要他们给你检查看看。”
      眼前那原本冰冷的脸庞,终于在此刻绽放出恶毒的笑颜。

      后来我知道,阿森等的不是魔鬼,而是私人医生;他得的也根本不是梅毒,是严重的先天性心脏衰竭。
      母亲说,阿森是可怜的孩子,不能上学外出,根本没有朋友,每天只能面对一堆家庭教师和医生护士,所以脾气晦涩古怪。
      “钱多又有什么用呢?”她感慨道,“总是会寂寞啊。”
      于是我开始同情起这个娇弱的少年,像爱惜院子里的小狗一样爱护他,每天从芭蕾班回来的头件大事就是去找他玩。为了讨他欢心,我想尽一切办法在院子里喂鱼赏花放风筝,但他所唯一感兴趣的活动,只是倚在门边,朝蓝天发呆。

      “你灵魂出窍吗?!”终于有天我忍无可忍,甩手将刚摘的蔷薇朝他扔去。
      “啪!”花瓣在他的米白的袍子上碎开,于空中旋转而下,散落一地的纷扬。
      他伏下身拾起花束,轻轻拍了拍灰,微笑朝我看来:“不要发脾气啊!”
      风吹过,丝袍在嫣红的残屑中飞舞,到现在我依然记得,阿森那瘦削而颀长的身影,奇迹般变的透明起来。

      他是空气啊!空气!
      我仿佛听见了蔷薇最后的呐喊。

      两天后我被老师叫去参加舞蹈比赛,由于训练实在辛苦,我一回家便倒头睡觉,完全忘记了其它事情。当然,我也没有找阿森玩。
      “……他才不会在乎呢!”我模模糊糊地想,“他根本就是只喜欢发呆,我陪着也没用,只能跟着发霉腐烂……”
      这样的心理暗示很有效用,我睡了整整一月的安稳觉,根本没想过阿森会变的怎么样。
      直到某天母亲告诉我,隔壁家的那个可怜少年,每天下午都拖着孱弱的身子倚在大门边遥望街道,风吹不摇,雨打不动。
      “……似乎是在等人,而且每次都要捱到晚上路灯熄灭才肯罢休,癖好还真是古怪。”母亲喃喃摇着头。
      我顿时呆住。
      你是在等我吗,阿森?
      拔了腿朝隔壁的庭院跑去,远远的,我果真看见了那抹再熟悉不过的纤弱身影——宽袍,黑发,落寞苍白的脸。
      单薄,愈发单薄,仿佛只淡淡一缕烟。
      “阿森!”我叫他的名字,鼻子一酸,眼泪扑簌扑簌就掉了下来。
      他别过脸,几乎是在看见我的同时,那双原本空洞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闪过了许多不知名的情绪。
      “你来了?”他温和地笑,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和我平静地打着招呼。
      “……对不起……”我埋着脸抽泣,拼了命地道歉,“……对不起……”
      “我没生气啊,真的。”他低下头,把袍子的一角轻轻塞到我手里说:“擦擦眼泪吧,鼻涕都出来了。”

      那天晚上,我牵着阿森的衣角逛遍了庭院里的每个角落,蚕丝柔软而冰冷,阿森的笑容微弱而单纯,一切都是这么虚无,仿佛随时会消失一般。
      “是空气啊,空气!”
      我想起了蔷薇的预言。

      “阿森,你有什么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吗?”我小声问他,同时暗自抓紧了他的衣衫。
      “有啊。”他站在溪边,静静端详着水中那起了褶的月亮,“我想像正常人一样,自由地跑跳,痛快地旋转。”
      “这是很容易实现的愿望啊,我们要相信现代医学!”我使劲晃着他的手臂。
      “恩。”他点点头,微微抿起嘴。

      星星出来了,天神点着了灯。
      那条流着花的小溪里,无声淌了两张孩子气的笑脸。

      2

      转眼已过五年,我考进一家芭蕾舞团,开始登台表演。
      “跳舞是非常享受的事,美妙极了。”我在阿森面前炫耀,“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小撮人身上,只剩下舞蹈跟音乐,简直像天堂一样!”
      “是啊,是啊。”阿森微笑着,轻声附和,“我可以想象那场景,热烈而美丽——可惜我不能去看。”
      他的脸色黯下来,瞳孔中的光没了。
      在这漫长的五年里,他的病已经更加严重,根本无法长时间站立于户外。管家为了不让他觉得沉闷,特地把床挪到了卧室的窗户边。
      黑木框,白窗帘,阿森常常靠在那儿,凝望院子里的风景。每每阳光透进来,总是映出他悲伤的侧脸。
      寂寞啊,寂寞,他的眼睛这样诉说。
      我忍不住去牵他的手,十指相扣,冰凉又温暖。
      “喂,别放开。”他转过头来,低低地笑。
      笑容像庭里的那条小溪,如此干净,安静带走了花与时间。

      一个月后,阿森的爷爷为他安排了手术,主刀者是著名的心脏科权威,医学界泰斗人士。
      “只有5%的存活机率。”医生说,“但如果不做手术,有可能过不了今年秋季。”
      阿森听到消息,平静地做了决定——远赴美国治病。
      “我还有些想看的东西。”他对着我解释说,“比如风景。”
      “可万一你回不来了呢?”我紧张地捏着他的衣角问,“那不是连院子里的落花也看不见了吗?”
      他淡淡笑起来,眼神幽远,一直投向无边的天际。

      “还有比那更宝贵的东西。”他说。

      阿森动身去了美国,叮嘱如果没有康复就绝不联络我;我一边练舞,一边开始惶然的等待。
      等啊等,等啊等。
      花都落了,秋也过了,阿森还是半点消息也没有,庭院的大门紧闭,草地已经开始荒芜。
      “但是没有葬礼,他一定还活着。”我对自己说,“也许只是忘了我。”
      阿森,你是否忘记了我?
      没关系啊,如果你还活着。
      我在墙角边蹲下身,泪水不听话,在眼眶中滴溜溜打着转儿。

      又过了些日子,我当上了团里的主跳,迎来第一场正式的大型公演——扮《天鹅湖》里的黑天鹅奥杰丽雅,在舞台上表演著名的32周挥鞭转。
      演出当天,我在后□□自做着深呼吸。
      “……我想自由的跑跳,痛快的旋转。”
      阿森的话在我脑海里静静闪现。
      阿森,今晚我将连带你的份儿一起旋转,用自己的舞蹈生涯来赌一场戏,倘若失败,也许将再不能独自站立于舞台。
      你会保佑我吗?
      幕帘后我向观众席悄悄张望着,父亲,母亲,朋友,该来的都来了。
      然后我猛的呆住,因为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黑眸,黑发,细白的肌肤,嘴角边挂着淡淡的流彩,

      是他!
      他回来了!

      我紧紧抓幕布,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的声音——狂喜已经呼啸而来,将我深深淹埋。

      那天晚上的演出非常完美,我在舞台上成功表演了32周的单脚挥鞭转。
      旋转吧,旋转,像水中的蔷薇一般。
      我尽情对自己说。
      旋转吧,旋转!
      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谢了幕,我顾不得庆功,换了衣服直奔庭院。大门已经打开,阿森就站在溪边,朝着我静静微笑。
      空气凝固了,水流变成了彩色,全世界都在大声欢呼。
      想和他拥抱,想和他亲吻,这是唯一的念头!
      可是我的双脚颤抖,迟迟不能迈出一步。
      手机忽然响了,是母亲打来的。

      “小初,”她只说了一句话,却让我的笑容在瞬间消失,“美国那边来了急电,说阿森刚刚停止呼吸了!”

      “啪!”手机从掌中滑落,重重掉在泥土上。
      如果母亲说的都是真的,那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谁?

      阿森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朝着我招着手,满脸都是重逢的欢悦,“快过来啊,小初,溪水里流着好多花呢!”
      流花?
      我深吸一口冷气,向后倒退一步。
      “……你骗人!”我的声音尖利,微微发着颤,“现在是冬天,庭院里根本没有流花,你……你究竟是谁?!”
      他的笑容僵硬了,眼神忧伤而深邃,像铁链般紧紧锁住了我的目光:“我是阿森啊!难道你都不记得了吗?”
      “可是……可是……”我呆呆望他,言语迟疑而吞吐,“他们说,他们说你……”
      “说我死了,对不对?”他的神色异常平静。
      我别过脸,眼里满是密密的泪。
      他不再说话,只是立刻伸出了右手,朝身后的荆棘狠狠插去。
      “不要——”我失声叫喊,泪水喷涌。

      可他的手已经轻轻松松穿过了灌木,没有痛楚,也没有声音,就像是虚无的影子。
      “我是死了啊。”
      他望着我,淡淡的笑。
      “所以现在小初看到的,不过是一具灵魂而已。”

      风又刮起来了,白袍,落叶,宽大的袖摆凌乱的发,孤单的少年站在原地。
      花满庭香满溢,院子里到处是飘飞的回忆。
      空气啊,空气。
      我想起了蔷薇的叹息。

      “你怕我吗?”他小声问。
      我摇摇头,挂着泪,却毫不迟疑。
      他笑了,笑容安宁,满意。
      “我只是想再看看你。”他腼腆地说,“想看着你跳舞,想和你一起欣赏庭院里的风景。”
      “……那你都看到了?”我泪眼迷茫地问,。
      “恩,”他点点头,“你过的很好,我终于可以放心。”
      我狠狠捂住嘴,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喉咙里全是低哑的嘶鸣。
      “别哭啊。”他温暖地笑着,像以前一样朝我摊开了手,“来,牵住我的衣角。”
      我哽咽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朝他探去。

      可是指尖在半空冻住。
      我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
      什么也没摸到,什么也没有。
      除了这冰冷的空气。

      “小初。”他安详地叫着我的名字,“要好好活着啊。”
      然后他的身躯开始发光发亮,渐渐变的模糊而透明。
      “阿森!”我惊慌起来,双手在空中徒劳的挥舞,想抓住他哪怕一丝痕迹。
      “没用的。”他微笑地看着这一切,“没用。”
      然后他深深凝望我的双眼,认真地说:
      “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非常非常的在意你。”

      话音刚落,他的影子像沙一样被风吹散开,无声隐匿于庭院。
      我呆呆跌坐在草地上,独自对着空气痛哭,歇斯底里。

      我也很在意你啊,阿森!一直都那么在意。
      也许已经没人能比我更在意。

      可是远在天堂里的你,又能否听见我心底的声音?

      3

      隔壁家的庭院已经荒芜,杂草丛生,瓦砾满地。惟有那条小溪安静流淌了许多年,带走了岁月和记忆。
      虽然两鬓斑白视力退化,我依然还是坚持去看它,再听一会儿水流的声音。
      怪婆婆!
      人们都这样叫我。
      但只有我清楚这里发生的故事,那样美丽的不可思议。

      在很久很久的以前,有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他匆匆闯入我的生命,然后又像风一样,永远消失在这流花的庭院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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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流花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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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菠萝的海
    如果你曾经被我虐过,不妨进来看看。愿你们和女主角程鹿一样,在青春当好的时候身边陪着一个阿波罗——阿波



    陛**下
    照照2012年恶搞新作,女主为了将武侠文变为玛丽苏文而不懈奋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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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照2010春作,搞笑路线,一颗脱线豇豆的升仙传




    大概是我写过的最神奇的故事,已完结,可能引起看官不适,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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