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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影上朝
京城陵王府古朴雅致的建筑被清晨淡薄的阳光笼罩,比平日里更添几分宁静。王府之内,涵琴斋的烛火却亮了一整个夜晚。
荒影搁下笔,吹熄书桌上快燃尽的蜡烛。帘幕微动,一条模糊的黑影便出现在半开的窗边。
荒影微微一笑,道:“有消息了?”
“是。”那黑影的声音略低,却像是十二三岁的少年,隐隐有些童声。“西北节度使祈莲昊已不满足于节度使的割据地位,于三日前凌晨正式称帝,国号祈莲。”
“三日前么?比我预料的早了些时候呢。”荒影站起身,细细抚平衣摆的褶皱。“幽城那边已经布置好了吧?”
“是的。”
荒影慢慢走到门边,抬手去开门,却又顿住。灰暗的房间因他静立的瘦长背影而显得格外清冷。
“我的计划……正一一实现,可是残影,为什么我却无半分喜悦?”
身后的残影没有说话,他也知道茯苓不可能会知道答案。上朝时刻已到,不再犹疑,他“吱呀”一声推开门,缓步走出涵琴斋。院子里洒扫的下人纷纷跪地行礼。早已候在外面的大总管明瑟忙吩咐奉上洗漱用品,准备朝服马车之类。身为陵王府大总管的明瑟,虽年仅二十七岁,却是极为稀少的几个被荒影信任的人之一。
这时日,涵琴斋外的梅林长势甚好,雪白的梅花提前了半个多月默默盛开,不经意间,已是开了满枝满树。
荒影驻足树下良久,淡淡吩咐明瑟道:“择几枝开得好的送到流薰阁去。”说着便转身走开。
明瑟回着“是”,抬头望了一眼如雪寒梅,淡笑着随荒影离开了。
马车到达宫门时,早朝已开始。
荒影从小体弱,双耳失聪。陛下怜他这个唯一的皇弟,赐他两个特权:其一,可坐马车入宫门;其二,可迟上早朝。
虽说如此,但荒影依然坚持在宫门前下车,慢慢走到大殿,以表示对陛下的尊重,也减少了朝中大臣对他的诽腹。也正因为如此,本就爱迟到的他,更是迟到的理所当然。大臣们反到不好对他太过苛刻。
一个时辰后,荒影迈着优雅的步子,踏上通往大殿的一级一级数不清的汉白玉石阶。每次踏上这座高高的阶梯,看着阶梯中央一整块刻着祥云腾龙的汉白玉,他的心中就会有一种似怒非怒的酸痛。他会想起很多年前,大皇子荒越领着一群贵族小孩,将他的脸踩进冰冷的泥雪里,骂他野种。可笑,按辈分,荒越该叫他一声皇叔,他却一遍又一遍地叫他野种。
大殿之上,皇帝荒羽,他的皇兄,高高坐于龙椅之上。凤眼上挑,修眉入鬓,冷凝之中偏偏透着些许温和。朝臣们恭敬地静听别人承送奏折。这位十三岁便登基的少年天子用他高明的帝王之术和灵活的政治驾驭手段,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征服了朝中众臣,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他的脚下。而如今,自他即位,已是过了十七个年头。
荒影习惯性地站在群臣最末端靠门边的位置。这个随意的小动作,曾经让许多梦想有朝一日站在群臣最前面的大臣自惭形秽。
荒羽在上面看见他,微不可察地向他点点头。荒影微微埋首,算是向皇帝行礼。
早朝快结束的时候,秦公公忽然入内殿,不多时便出来在荒羽耳边低语几句,荒羽皱了皱眉,命兵部尚书寒萧,户部尚书申龙,陵王荒影留下,转至御书房议事,这才退了朝。
御书房内,荒羽细细品着香茗,看坐在下面的三人传阅一本红皮奏折,一时无人说话。
这红皮奏折是来自边关的密件。荒影早在这日清晨便收到这一消息,荒羽则是在近中午之时。而等这消息由正式途径传回京城,众人皆知时,应该会是在两个月之后了。
寒萧和申龙皱眉思索着,室内气氛沉重起来。荒影专心致志地把玩茶杯。众所周知,陵王一向不关心政事,然而皇帝似乎颇觉这唯一的弟弟太没出息,每逢商讨国家大事,总是把荒影拉去。刚开始朝中大臣都心生警惕,一时陵王府中探子无数。不过不久之后,大臣们悬着的心安稳了,因为所有的探子回报的是同一个讯息:陵王喜读经,酷爱抚琴,且极富天赋,常至梅园小坐,日落而归。再加上他生来便双耳失聪,又从小体弱多病。于是,荒影成为众多大臣默认的朝堂之中心性淡泊第一人。当荒影听说这一“默认”之后,只是淡淡冷笑一声,他很清楚大臣们在警惕什么。
忘了说,荒影并不是荒陵国的人,更不是荒羽的亲弟弟。多年前荒陵一举灭掉邻国金陵的时候,俘虏金陵皇室满门,几年后,又毒杀之。然当时金陵世子尚是襁褓中的婴儿,荒陵皇帝终是下不得手,于是收了这婴儿做义子,取名霭,便是今日陵王荒影的亲生父亲。
荒羽放下茶碗,食指尖轻敲两下桌面,率先打破沉默。
“祈莲昊称帝,相信三位爱卿都有所预料。现在朕想问问三位爱卿,对此事欲做何打算?”
寒萧沉声道:“臣以为,应该立即起兵攻打祈莲昊。原因有三:其一,祈莲昊想做皇帝是路人皆知之事,陛下一片爱才之心,多番容忍。如今他终于忍耐不住,公然逆主,可见其心已失,规劝是绝对无用了;其二,如果皇上没有采取强硬态度,收回祈莲昊在先帝时便割据的兴州等地,难保今后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祈莲昊;其三,烈国幼帝新即位,内政动荡,无暇西顾,陛下若对祈莲昊用兵,烈国从中做梗的可能性不大。”
申龙点点头,道:“微臣赞同寒尚书所言。至于粮草方面,请陛下不用担心,今年收成甚好,国库充盈,足够攻打祈莲昊。”
接着就是一连串枯燥无味的库存数据,申龙说得极为流畅,仿佛这些数字早已烂熟于心。荒影低头啜了口茶,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心中却对申龙更多了几分敬佩。申龙这个两朝重臣在荒影眼中一直是个狠角色。现在看来,自己对申龙的用心是极为正确的,日后他虽不会支持自己,但至少不会反对自己。荒羽和寒萧、申龙继续讨论着,荒影却陷入了回忆。
一年前的申龙,还和四皇兄成王扶持大皇子荒越(荒越是荒羽的独子)。但是,申龙不知道,在成王看来,傲慢平庸的荒越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在经历了前朝惨烈的“夺嫡之乱”后,只剩下四王爷成王,五王爷允王,以及世袭王爵的武将世家慕氏兴王。几位王爷中,兴王慕泓有三子,皆战死沙场,长孙定汝年二十,犹似慕泓,颇有大将之风,其余孙子尚年幼。允王在前年病逝,皇帝荒羽为表悼念之情,将允王最小的儿子——戎,过继给一直未有所出的曹皇后。戎成为皇子的时候只有四岁多,如今也才将近六岁。于公于私,成王都觉得自己机智聪颖的儿子振飞更有能力治理荒氏江山;另外,申龙也不知道,振飞和荒越都对他的独女流薰心生爱慕;申龙更不知道,流薰爱的,却是一向淡泊的陵王荒影。
为了拉拢申龙,得到申龙的朝中势力,也为了爱子振飞能够得偿所愿,成王请求荒羽赐婚。
那时候,大皇子荒越正为了流薰而与振飞争风吃醋,甚至命侍卫在闹市当众痛打振飞。荒羽听闻后严惩荒越,心中对荒越很失望,堂堂荒陵国大皇子竟是无半点皇子风度!如此想着便爽快的答应了成王的请求。
荒羽在早朝上宣布这件事的时候,荒影将放在门边一人高的秘色瓷瓶碰倒了。巨大的破碎声在空旷安静的大殿上显得格外惊心。群臣齐齐回头看去,只见荒影紧抿薄唇,一脸苍白之色,右手扶着门框,站在一地碎片之中。
“影?”荒羽唤了他一声,语气中透着担心与询问。
荒影缓缓弯下腰,单膝跪地,任地上的碎瓷片刺入他的膝盖。
“臣弟不小心碰碎了花瓶,请皇兄责罚。”
荒羽心中疑惑,又见他跪在一地碎片中,忙让他平身。“不过是花瓶碎了,值得为兄责罚你吗?”
那天退朝之后,荒影与流薰约在城中梅园见面。雪白的白梅,俊美的容颜,温柔的笑容。十五岁少年瘦长的身形立于梅树之下,北风吹过,有片片花瓣落下,如纷飞的雪。他伸手去接,零落的花瓣温驯地躺在他的手心,像是享受着他的温柔。他手掌一扬,又任它们柔柔地落下,混入泥土之中。
“流薰,你说过你会帮我的,无论是何事,对不对?”
流薰涩然一笑:“去年上元节,你安排我和振飞,大皇子‘偶遇’,使得他二人因我而生矛盾,让成王爷与大皇子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也让皇上逐渐厌恶大皇子。现在呢?让我嫁给振飞,又是为着什么目的呢?”
荒影静静凝视流薰清丽的脸庞,他清澈的双眼如同一汪哀伤的水。
“流薰,你不想帮我了?”
流薰望着他的眼睛,鼻子微微发酸。她苦笑,一个心机如此深沉的人,为什么还能有如此清澈的眼睛?他眼里如水的悲伤,又何时才是假,何时才是真?
转过身,她认命地闭上眼睛。“不。我说过我会帮你,无论让我做什么,只要你能快乐,不再悲伤,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帮你。流薰既然说过这样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荒影温柔地笑:“如此便好。流薰,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忍心让你嫁给不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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