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往事之百年家史

　　在滨城市郊一座民居里，聚集了仲家上下五代人。厨房里忙忙碌碌，从煎炒烹炸的蒸汽中，不时传出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爽朗的笑声。前院的葡萄架下，有乘凉的人在高谈阔论，时不时从哪儿跑出个孩子，跟着是另一个，相互追逐。过路的人听到这般热闹都忍不住地探头张望。
　　卧室里，老寿星郭幼兰还在安静地躺着，仲半农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把一勺水送进幼兰的口中，又耐心地拿出一块毛巾细细地帮她擦着嘴角。“一百岁了，我的大姐……”半农说道，接着放下手里的东西，抓起幼兰的手不断摩挲，轻声说着，“大姐，我想你了”。

　　民国十五年，是公元1926年，仲半农2岁，郭幼兰5岁。
　　奉天省南部，到了农历八月，暑气消退，天气转凉，庄户人家就开始秋收了。按照当地风俗，白露前后的八月初一是地瓜的生日，到了这天，春天种下的地瓜就算长成了。
　　沙河郭家是个地瓜种植大户，他家开了一间制粉作坊，自产自制自销一条龙。每年八月初一，郭家的当家人都要带着家里的男丁和帮工们一起下地，声势浩大地挖下秋收第一镐。
　　如今在郭家当家的正是大房郭石开。八月初一那天，天还没亮，郭石开的媳妇儿郭刘氏就带着妯娌们在厨房里忙和了起来，炒猪油白菜，蒸大盆的小米干饭，甚有过节的排场。
　　郭刘氏从新熟的饭中盛出半碗，泡了热水，又单独用葱炒了俩鸡蛋，一起端了往正屋走去。掀开门帘，只见婆婆郭王氏已经收拾停当，正坐在炕上逗着女儿小兰玩。小兰看见母亲进来，忙从炕上跳起来，脆生生地喊着，“妈，我帮你端”。
　　郭刘氏佯装嗔怪地瞅了眼女儿，顺手把早饭放到了炕桌上，“脸洗了吗？一大早就来烦奶奶，赶紧下炕去找大姐，洗脸吃饭”。小兰嘿嘿乐着，爬下炕跑了出去。
　　目送小兰出去，郭刘氏转头笑盈盈地看向婆婆，说道，“妈，今儿是八月初一，我们准备了小米干饭，一会儿让干活儿的人吃了再走”。
　　“好啊，这八月初一对于咱们开粉坊的人来说，就是个大日子，当年过都不为过。帮工们吃不饱没有力气干活，你现在当着家，这些事儿就得想周到”，郭王氏点着头说道，郭刘氏一一应下，对婆婆的话，她向来奉为真理。
　　此时在村东地头，一群爷们扛着镐头，面前是一片绿油油的地瓜田。郭石开率先下地，拿起镐头高高举起，随着发力深插进土里，慢慢往外勾，大家屏气凝神、目不转睛，都在盯着今年的第一镐能不能得一个好兆头。
　　随着镐头出土，人群忽然开始欢呼，这一镐挖出了一串挂着泥土红红胖胖的地瓜，郭石开抓起地瓜梗，高举过头顶不停抖落，心里满是得意和开心。这是他接过郭家的第一年，开门红。
　　到了晌午，郭刘氏几个早就备好了饭，等干活的人回来，男人一桌，女人跟小孩一桌，红红火火，热闹的好像过年。
　　郭家人手多，自己地里的地瓜几天就收完了，但对兴隆的郭家粉坊来说，这些地瓜还是不够。哥儿几个一合计，决定去周围的庄户再收一些。
　　过了八月十五，天刚蒙蒙亮，郭石开就赶着驴车出发了，他今天要往北上，那边挨着城山，山地多，大都种地瓜。
　　收地瓜是要走门串户的，一家几十斤、上百斤，收够了一车就回家。今年雨水不多，地瓜丰收，没到晌午，他就收了满满一车，只是庄户们装地瓜的麻袋都是不送的，他自己又没带够，载地瓜回去成了难事。
　　郭石开把驴车赶到一棵大树下拴住，他打算在周围逛逛，看看能不能找到办法。没多久他走到一户人家，规规整整的一座庄户大院，门口几个老头在晒着太阳，旁边一个女人正拿着壶给他们倒茶。
　　“大叔们闲着哩，有福啊！”郭石开走上前寒暄着，“我也讨口水喝！”，老人们乐呵呵地应和着，旁边的女人很是和善，拿起一个空碗，倒上水，客气地递了过去。
　　“我是下面沙河村的，家里开个粉坊，来收点地瓜，今年老天爷赏饭，收成都好，我也没注意给收多了，哈哈哈…”，郭石开自嘲地说了自己的困窘，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郭石开作为个当家人，这样的技巧自然掌握。其中一个老人笑着指着女人说道，“问我们老大媳妇，她当着家哩”，女人忙说一句“爹，看你说的”。
　　然后，女人看向郭石开，大大方方地说道，“这位兄弟，出门在外谁都有个难处，但我是第一次见你，不好随便把家中的东西借人，这样，你是收地瓜的，我家也有，这次，你留下来一袋地瓜押在我家，我家麻袋你拿去随便用，下次你带着空车和麻袋来，把我家地瓜收了，再把这麻袋地瓜拿走。你看行吗？”
　　郭石开心里暗暗惊叹了一下，这个女人几句话下来，谁也不吃亏，又都能解决问题，公平公正，“没问题，这位大嫂，我这就把车赶过来。”
　　等郭石开把车赶回来，女人也把麻袋准备好了，郭石开忙把地瓜装了起来。等装完，没等女人开口，郭石开自己扛起一袋来，让女人引路，送到了院里。
　　郭石开刚进院，就看到窗台下站着一个蹒跚走路的小男孩儿，模样周正，想着自家小兰还没定亲，就跟女人打听起来，“大嫂，这孩子是你家的啊，几岁啦？”
　　“我大小子，才2岁，倒是长个大个子。”
　　“定亲了吗？”
　　“还没有呢，你们村要是有合适的帮我们留意着，我们家姓仲”。郭石开心下高兴，忙应承下来，然后跟女人约定，三天之内必定上门。
　　等郭石开赶着驴车回到沙河，已经是午后，各家门口尽坐着些吃了晌饭休息聊天的人，郭石开一一打过招呼，边说笑边把驴车赶到了家门口。
　　自家门洞里，母亲郭王氏正指导着妻子郭刘氏等几个妯娌做着针线，旁边孩子们在玩耍。
　　妻子看到郭石开回来，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起身去迎接丈夫，轻声说道“灶下我埋着火，锅里留的饭还热着，你在屋里吃，还在外边吃？”
　　“不忙吃饭，我跟咱妈说点事，你把驴车先拴门边，喊几个人把地瓜卸了。”郭石开说着把手里的缰绳递给妻子，然后走向母亲身边耳语，俩人一起进了屋。
　　“妈，今天我去北边收地瓜，遇到户人家，姓仲，家里有个2岁的小子没定亲，他妈托我在咱们沙河看看呢。”等俩人进了屋，郭石开把母亲扶上炕，自己溜着炕边坐下后说道。“我今天地瓜收的多了，麻袋不够，多亏人家帮忙，那家女人处事精明能干，又不刻薄，像是一户厚道的人家，咱家小兰5岁，我看挺合适。”
　　“这定亲是大事，你还是要多打听打听，不过要是看这家里女人行，那儿子将来应该也是差不了，小兰是时候给定亲了，老大小枝定亲那会儿才3岁呢。”郭王氏说道。
　　“嗯，妈，你放心，这几天我还去那边，那家看着也是大户，我多打听打听。”郭石开应道。
　　接下来的两天，郭石开天天去北边收地瓜，出门早，回来晚，地瓜还收不满，但看他嘴角上扬的模样，大家知道，这是要有好事了。
　　很快到了跟女人约定的第三天，一大早，郭刘氏把几个麻袋收拾得利利索索，掖到了套好的驴车上，又递给郭石开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的是干粮，眼里是期待和不安，她当然知道丈夫要去干什么，这种时候她的焦虑是难免的。
　　郭石开赶着车，两个来钟头就到了仲家，门口没人，大门敞开着，郭石开把驴车赶到一边拴好，拿下卷好的麻袋，走进院子，看到小男孩还在院里玩，忍不住过去逗逗，“大小子，你妈哩？”说着抱起孩子，两岁的孩子还不会回答，只是咿咿呀呀地挣扎，这时候屋里的人也听到了声，出来的正是女人。
　　“仲大嫂，我来拉地瓜，顺便把麻袋给你送回来。这大小子，真让人喜欢。”郭石开还抱着孩子，跟女人说道。
　　女人用围裙擦擦手上的水，笑着引郭石开进屋里坐。郭石开也不客气，他想进屋看看家里什么样。于是，放下男孩，把麻袋压在窗台上，跟着女人进了屋。
　　一进门，就见收拾得干净的堂屋，厚实光滑的桌椅，似乎家里还挺殷实，女人掀开一侧门帘，喊着“爹、妈，来客了”，说着又回头，示意郭石开进去。
　　郭石开进门一看，老头正是那天坐在门口的，忙喊着大叔、大婶，在炕边坐下。
　　郭石开通过聊天了解到，仲家也是一个大户，上面一对老父母，下面三个兄弟，大儿子家媳妇和二儿子分管内外事物，都住在这个大院里。
　　郭石开看着情况也是比较满意，就缓缓地进入了主题，“上次，大嫂让我给家里大小子留意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其实我家二闺女就挺合适，她今年五岁。”仲家几个人吃惊地对视了一下，本来孩子还小，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那么着急，谁知道缘分这就来了。
　　“其实我家环境也还不错，家里也是哥儿仨，跟着寡母住在一起。”郭石开接着说道。
　　“那还真是不错，女大三，抱金砖。”仲家老头笑着说道，“大媳妇，等伟亭回来，你们商量商量，上家里去看看。”
　　仲家到郭家一看，心下也是满意，当年就把定亲的礼数走齐全了。
　　就在那年，幼兰有了未婚夫，半农有了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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