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君归

　　噗通！

　　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窗外的声音，把刚躺下没多久，正睡意朦胧的江希晚惊醒。

　　江希晚眯着眼睛，竖起耳朵，听到院子里有淅淅索索的细碎声音，他揉揉眼睛，不太情愿地起身，取了床头的衣衫披上，灯都没点，就一边听着外面的声音，一边慢悠悠地走向门口，外面似乎没有声音了！

　　江希晚在门口停了一下，想了想，他皱起眉，伸手推开了房门。

　　随着房门的打开，庭院尽入眼中，夜色蒙蒙，弦月高悬，树影婆娑，一切都笼罩在月华下，朦朦胧胧的，却比屋里要亮几分，借着月色，江希晚可以看到院西侧的瑶花树下倒着黑乎乎的一团——好像是个人？

　　人，就意味着麻烦！

　　可是，人已经在自家院子里了！

　　江希晚抬头看看天上散发着幽幽光晕的月亮，叹口气，拢拢肩头的衣服走了过去，果然，倒在树下的是个人！

　　那人趴在地上，一身法翠色缎面长袍，后心绣着一只麒麟，如此光线之下，仍能看出，那麒麟绣得精美无比，金丝线在月色里闪着细细的碎光，而那人脚边还躺着一柄流光璀璨的长剑。

　　对于江希晚的靠近，那人没有任何反应，看起来已没有知觉了。

　　江希晚盯着那人衣衫上的麒麟刺绣，心痛了一下，他想起有个少年曾经说，“麒麟是仁兽，有蹄不踏，有额不抵，有角不触，被看作至高至美。”

　　那时，那少年眉宇间神采飞扬，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这麒麟图腾，江希晚太熟悉了，那是玄麟山叶家的家徽。

　　江希晚眉头拧起，又打量了一下那柄长剑，以那长剑光泽来看，显然价值不菲。

　　江希晚轻咳一声，对那人道：“喂——，还活着吗？”

　　那人没有任何反应,像已经昏过去了。

　　于是江希晚走上前两步，抬起脚踢踢那人的腿：“喂，喂！”

　　那人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就又没反应了。

　　江希晚怔了一下，眨巴一下眼睛又叹了口气，蹲下（/）身，只见那人腿上有一道伤口，刚刚他的腿正好在树影最深的地方，地上还有些小草，所以江希晚没有看清，如今地下有一小摊的血，将地上的草都染红了——刚刚他好像是踢到了人家的伤口上。

　　江希晚有些歉意地吐吐舌头，倾身探手，将那人的身子扳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苍白的脸，只见他双眼紧闭，嘴唇发黑，胸口处还有一道极深的伤口，在汩汩流血，血将衣服的前襟都染红了，此时，江希晚也看到那人腰带上的金玉麒麟绣纹，确定这是叶家的亲传弟子——这就不能不救了！

　　江希晚伸手在这少年身上摸索一番，查看这人的伤，一边想着叶家在仙门雄霸一方叶家的修士，修为极高，谁将叶家人伤得这么重？

　　这少年身上只有胸前和腿上两处伤口，腿上的伤不重，胸前伤口较深，且看血色和他的唇色，应该还中了毒。

　　江希晚伸手在腕间一晃，一个小玉瓶出现在他手中，他打开瓶子倒出一颗药丸，塞到那少年口中，在他喉间揉捏了两下，随着药丸的入腹，血流的速度明显缓了。

　　江希晚此时在他身上又摸索一番，将他身上的物品都掏出来，一一查看后，又揣进对方怀里，然后一手将人提了起来拖进了旁边的厢房。

　　厢房是江希晚平日书册杂物的地方，好歹有张破床，江希晚把人丢在地上，把床拾掇出来，又将人从地上拎到床上，转身出去打了水帮少年清理伤口，涂药喂水，好一顿忙活，总算让这少年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 —— ——

　　叶凝被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吵醒，他睁眼时，有阳光从窗隙漏入屋中叶凝只觉得头昏眼花，胸口和腿上一阵抽疼，叶凝闭上眼，静待片刻，胸口和腿上的疼没有停，那咔嚓咔嚓的声音也没有停，叶凝再次睁开眼睛，循着声音望过去。

　　只见一个身着浅浅的银朱色文士长袍的人坐在不远处的桌边，那人长眉秀目很是俊美，倚在椅子里，捧着本书，边看边嗑瓜子，桌上已经有一堆的瓜子壳，看来嗑了有一段时间了，那咔嚓咔嚓的声音就是他嗑瓜子的声音了。

　　叶凝撑着身子想坐起来，起到一半，就觉得浑身没有力气，他脑子一沉，虚虚地又躺回去，到底没起来。

　　正在嗑瓜子的江希晚听到床上的声音，瞧了过去，见床上的人醒了，他不嗑瓜子了书也放下了，晃到床边道：“这位小公子，你醒啦，你身上有两处伤，胸口那处深可见骨，小腿那处与筋脉很近，还有，你中了毒，这又是伤又是毒的，就算你修为高，也得些日子才能恢复，别乱动了！”

　　叶凝听了他的话，试了一下自身的灵力，果然运转受阻，他望向江希晚，声音黯哑地道：“在下叶凝，乃玄麟山叶家子弟，于日前受袭，谢阁下相救之恩，敢问尊驾名姓。”

　　“哇，这么有礼貌，看来没救错人。”江希晚没有回答他，而是侧坐在床边，慢慢地把叶凝扶起来：“你刚醒，少说话，来吧，把药喝了，补补身子，其他等下再说。”

　　叶凝瞅瞅翠玉般清透的药碗里盛着黑漆漆的液体，散发着诡异的味道，有些犹豫，但转念一想，他伤得那么重，这人要害他，根本无需救他，就接过药碗，一口气将药灌下。

　　啧——药汁奇苦，那味道直冲脑仁，叶凝眉头皱成了一团。

　　见他把药喝了江希晚把空碗接过，放回床头，又倒了杯清水给他漱口才道：“你这人倒是痛快，在下江希晚，在这里开了家书肆，你可以叫我江老板，我救你，是因为你掉到了我家院子里，我呢，不问你来自哪里，去往何处，因何受伤，你也不要问我的来历背景，只好好养伤解毒，伤好之后就离开，当没见过我，可好？”

　　叶凝还未回答，江希晚已经抢道：“不许说不好，否则把你丢出去！”

　　叶凝一时无语，只觉得这人行止有些古怪，不知道如何回答。

　　江希晚见他不答话，眉头拧起：“喂，你怎么不说话？”

　　叶凝定了下神，温雅一笑：“江老板说得这般清楚，叶某也无甚可说了。”

　　“你这小子脾气倒好，还很识趣，不错不错，就这么说定了，”江希晚眨巴眨巴眼睛：“你的衣物破了还有血迹，我拿给人浆洗缝补了，你的其他物品都在你枕边，自己清点一下，没事多休息，我去前院看店了。”

　　说着，他人就起身推门出去了。

　　叶凝见江希晚走了，自己又运转了一下灵力，发现较刚刚顺畅许多，看来，是刚刚那碗药的功效。

　　灵力恢复许多，叶凝的头没那么晕了，他想了想，没听过江希晚这个人，且刚刚江希晚让他不要多问，他此时精力不济，也不便多事。

　　叶凝将床内枕边的物品查看一番，发现并无短缺，才伸手取过一只锦袋拿出一张传讯符，注入一丝灵力，手一抖，传讯符化为一道光影消失。

　　这一动灵力，让叶凝胸口又疼了起来，他呛咳几声，好容易平复之后，开始打坐。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轻巧的脚步声，叶凝睁开眼睛，看向门口。

　　那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一个小女孩从门外探进脑袋，见他打坐的样子也不以为奇，像没看到一样，说道：“你醒着呀，江老板让我问你吃饭吗？”

　　“啊？”

　　叶凝被问得有些发愣。

　　小女孩大眼睛水盈盈的，声音脆脆的：“是这样，我娘要做饭了，江老板说你是他捡的，是修真的，像你们这样修真的大多辟谷，不需要吃东西，可是你刚受过重伤还流了不少血，所以江老板让我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如果你吃呢，就让我娘弄些清淡的，要是不吃，我娘就做江老板爱吃的了。”

　　叶凝见着小女孩很是伶俐的样子，语速飞快，但口齿清晰与江希晚很像。

　　见她话多，叶凝微微一笑向她招手：“你进来，慢慢说。”

　　小女孩一嘟嘴：“不过吃与不吃，哪里需要慢慢说，我娘还等着做饭呢，你快说，我好去回话。”

　　被小女孩呛了，叶凝也不恼，只道：“我吃！”

　　“好咧！”小女孩听他应了，关上门，听着声音是蹦蹦哒哒地走了。

　　过了片刻，门再次被敲响，一个年轻的素雅妇人端着托盘推门而入，后面跟着刚刚的小女孩，小女孩手里抱着一摞衣服。

　　叶凝只穿了里衣，突然见年轻女子进来，有些慌张。

　　但是妇人将托盘放到桌上后，轻轻施礼：“见过叶公子，奴家叫孔月，这孩子是我的女儿，彤儿，奴家平日里替江老板做些零活，江老板您受伤了，要送些吃食给您，还有您的衣物已经浆洗干净，上面的破口也缝补了，您可以随时换上，我让彤儿放在那里，请静心休养吧！”

　　说着示意小女孩将抱着的衣服给叶凝，然后将之前江希晚留在桌上的那堆瓜子壳和床头的空碗都收了，带着小女孩彤儿退了出去，出门前，彤儿朝叶凝挤眉弄眼的。

　　叶凝莞尔，随即才发现自己身上并不是自己的衣衫，想来他的衣物不知是被江希晚还是孔月换下了，他不愿多想，便慢慢地下床挪到桌前，桌上摆着几碟小菜，都是清淡的样式，叶凝轻轻感应一下，发现这些食物似有微微的灵力，不由心下狐疑，这凡间的食物怎会沾染灵气。

　　此时，他重伤刚醒，这些食物带有灵气，对他有利无害，想来那江希晚也无心害他，叶凝也就吃了。

　　吃过饭，他又回床上休息。

　　不久，孔月进来收拾了碗筷，还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叶凝说清淡即可，那孔月也就温和有礼地应了。

　　到傍晚，江希晚拎着个小药箱来给叶凝换药。

　　看着在他伤口上忙活的江希晚，叶凝只觉得，江希晚上药、敷药手法娴熟，给他服用的药物，也灵气十足，十分有效，显然江希晚懂得仙门医法，叶凝不自觉对江希晚的身份有几分好奇。

　　这江希晚明显是仙门中人，可仙门中人大多不入世，找个山灵水秀的地方隐居修行，在自己的地盘呼风唤雨，不会理凡世间的种种,免得被牵扯进凡人的恩怨中纠缠不清，除非人间有大妖大魔出现，仙门才会派人清理，免得妖魔成患为害人间，祸及仙门，但大多也在清理后便回归宗门，可是这江希晚看起来修为极高，言行举止却十分入世，他为何滞留凡间？

　　想起江希晚说过“我呢，不问你来自哪里，去往何处，因何受伤，你也不要问我的来历背景，只好好养伤解毒，伤好之后就离开，当没见过我”。想来，他自有理由，自己为人所救，还是不要打探过多，日后有机会再回报便是。

　　于是叶凝安下心来养伤。

　　过了两日，叶凝身上的伤好了许多，也能下地走动了，便到书肆的前堂逛了逛。

　　叶凝发现这书肆前堂的布置十分雅致，古籍、话本、诗书分得井井有条，还有些文房四宝，笔洗、笔架、香鼎、香料，上面标有价格，较一般的店铺价格略高。

　　此时，香几上，放着一尊镂空雕花祥云鼎，吐露袅袅轻烟，满室都是清淡的木香之气。

　　江希晚正对一个文士模样的人介绍香鼎，他一脸清煦温雅，将那文士说得频频点头，似乎十分中意，爽快地付了银钱，江希晚还送了那人两块香料。

　　叶凝在一旁看着，觉得，那香料带着灵气，所以燃起来才那般好闻，江希晚这店里的所售物品都有几分灵气难怪价格高些。

　　待客人走了，江希晚那一脸清煦温雅，转眼就不见，他玩杂耍般抛着手里的银子玩，扭头就看到叶凝，于是展颜一笑，他一笑，眉目如画，神情煞是灵动，竟让叶凝有片刻晃神。

　　叶凝怔愣间，江希晚已经来到他身边：“叶小公子，你不好好养伤，跑出来做什么？”

　　叶凝对他的身法之快有些微惊，但他很快收拾心情，温和的一笑：“在屋子里实在太闷，出来透透气，江老板这书肆很是别致啊！”

　　“还成吧，混口饭吃！”江希晚随口答道，把银子揣起来，嘱咐道：“你身上有伤，仔细点别崩了！”说着，示意叶凝坐下。

　　叶凝慢慢地在小案边坐下后，试探道：“江老板这铺子里的物什大多有灵力加持，能让这许多器物染上灵气，江兄修为深不可测啊！”

　　说着他瞥见书案上有一张字笺，上书：

　　天机参破，人情识破，归来闲枕白云卧。
　　向岩阿，且婆娑，琴书笔砚为功课，轩裳倘来何用躲？
　　行，也在我；
　　藏，也在我。

　　字体铁画银钩，风俊狂丽，有铮铮秀骨，叶凝有些讶异这字写得真好，且他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字体有些熟悉——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江希晚听叶凝提自己的修为，一副不以为然道：“打住，在下之前可和你说过不要打探我的来历背景哦，”说着他突然靠近叶凝，脸上的笑意变得阴森：“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在这里，你若打探太多，我可就只能灭口了，还有你身上带了不少宝贝，小心我图财害命，杀了你，然后卖了你的宝贝。”他故意哑着嗓子说话，好让声音阴森。

　　叶凝并不因江希晚突然变脸而心生芥蒂，反而笑了：“江老板说笑，你若想害我或想夺宝，前日我伤重可直接取我性命，何必施救？还有这几日给我食用的食物药材皆灵气十足，这些别说在凡界，就是修真界也价值不菲，江老板如此耗费力气救我，哪里会害我，莫要装恶人了！”

　　眼见没有吓到叶凝，江希晚有些泄气：“你这么聪明干啥？”

　　他换上了一脸的意兴阑珊：“骗不到你很没趣的，你就不能配合我装成很害怕的样子吗？”

　　叶凝轻咳一声，无声地笑了，这几日下来，他已经发现江希晚性子很是有趣，喜怒随心还有几分跳脱，他这书肆里出售的每样物什沾染的那些灵气，清煦温雅，款款温柔，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恶人！

　　江希晚不高兴看眉一挑，语气凶恶道：“你不但不配合我，还笑我，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

　　闻言，叶凝轻抚胸口：“江老板，我胸口有伤，你莫要再装凶恶地逗我，这几日你已多次要丢我出去，却总是说笑，我这伤刚刚愈合，陪你说笑，只怕我伤口真的要崩了。”

　　听他这么说，江希晚轻哼一声，撇撇嘴，“不好玩，骗不到你，不和你玩了！”指指那边的书册，示意叶凝如果无聊嫌闷就拿书去看，然后自己跑到书案后面看起书来，不再理叶凝。

　　————

　　是夜，叶凝正在打坐，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人声，还有灵气碰撞的震动。

　　叶凝警觉地睁开眼，迅速披上外衣，抄起宝剑飞身入院。

　　月色氤氲的院中，只见院子里那棵瑶花树上吊着几个被绳索捆着的人，地上有几处还没隐去的法阵散发着浅浅的微光。

　　PS【1】山坡羊·人生于世·张养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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